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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时分的遗珠阁便站着佘宇了,同他一齐的是他那匹通体乌亮毛鬓雪白的伙计乌节。
佘宇和乌节的关系是不使缰。他拍拍乌节,指一指遗珠阁的院门,乌节便知是要他候着。
佘宇扣三下院门的铜扣环,背了手退一二三步,立着。
他听见院门后有两个声音,一个说:青青姐姐,是有访客吗?另一个答:冬鹅,快去唤李妈妈来!尚未出阁可不能启院门。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户部尚书佘宇,来访遗珠阁。
被唤作青青的少女说:佘大人稍候!阁主即刻便到。
不多时,朱色的红杉木门打开来了。一个女人,打量着是四十上下的年纪,梳着盘髻,别三支金镶玉搔头。一身绫罗绸缎,十环金串银圈。踩着步子走出来,左腕的右腕的镯子响个不停,上下华贵,满脸雍容:定是那阁主李妈妈。
李妈妈,或者说李清莲,此刻心底却不似面上的从容。她是很知道佘宇什么来头什么品性:当朝这户部尚书是出了名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软的硬的都受得。不想他这会来访遗珠阁,是要点查那一箩筐数不清的户口纸?
真要查起来,她定不会少负了几个罪名的。遗珠阁原就不似正统的官府机构般有名份,更不必谈做的事合规不合规:都心知肚明的,也不摆上明面宣扬。
只是不知佘宇此行的目的,李清莲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能好生招待着。她赔笑:户部佘大人大驾遗珠阁,是有要事?请往正堂吧,才好细说。
佘宇点头致意,便跨过矮木槛、进了遗珠阁大院。
院里好些个童男童女,匿于假山、门后;眨着眼盯住院门,只想也瞧瞧甚么”户部尚书”。
却是使他们都屏住了气息。
来人是一副浅麦色的皮囊,身姿高大挺拔、肩宽腰窄。通身墨色,只缀些金丝简饰,再无他物晃得人眼花,与先前见过的公子客人都不同。腰封也是乌底金边勾暗纹的,在左别一块刻有“大宣户部尚书佘宇”字样的金丝楠木令。
这“佘大人”让他们足得看呆住。自然是面容俊毅了;可他周身的气场更贴合了他的容貌,又使之更惑人三分:户部尚书必然是文官,瞧他移步施礼也可知的一副文人雅相;可眉眼又狠厉,一对乌瞳分明写着果决与冷清;也不留一头飘然的青丝,而扎个武生的发型,垂下来不很长的像狼的尾巴般。通俗地论说,就不像一个户部官员,倒像个礼数周全的将军。
你看只一眼已有瘾了,可又不敢再瞧一瞧。于是童男童女们都只瞧上一眼,然后红着脸颊逃离外院,要逃回他们的里院去。
佘大人,请。李清莲将佘宇请至上宾位子,又退至东家主子的八仙椅前,捻了她的裙摆而落坐。
佘大人此番来访,是要处办户部的官家事么?李清莲试探道,她又低声唤那已跟来的少女青青:青青,去备些上好的君山银针。手脚都利索点,告诉他们是户部尚书来了。那少女青青便福了礼,隐入珠帘后面。
佘宇摇摇头,启唇:非官府之事。近来思虑再三,决意来遗珠阁是要揽一责。他轻叹-声:念及家父了。忆我往昔,也觉遗孤不易。若以我今朝境况,抚育一人不成问题。权作敬重远境扎守的兵家子弟,护他一盏香火罢。
李清莲正欲吐言,却被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拦截:佘大人,阁主,茶到了。
捧着白玉瓷盘的少年将茶水很规矩地置下了,就抱着瓷盘候在一旁。他生得极美,柳眉弯弯、桃眼灿灿,通身似那天皇瓷烤制般白如冬雪。精致得像从话本里绘的天女仙子走了出来,使人难看出是个少年郎。
佘宇听有脚步,便抬眸,恰对上少年一双含情桃花目。见是遗珠阁的人,他便不再审视,而那少年却自来到正堂,眼光就不曾离开佘宇。少年只是浅浅地笑着,用一副鉴赏的姿态反复欣赏他。
李清莲一听,来人竟不是先前的青青,她于是回头望去,直吓一跳。怎么是他!
这少年生一张沉鱼落雁好皮相,有一副蛇蝎剧毒坏心肠。一双丹凤桃花眼直直勾人三魂七魄都颠倒,叫人牡丹花下仍念“心肝”。他寄住的两家楼皆倒,那纤纤手只一动便使梁家宅第一并塌:是个城府极深的妖精。
见李清莲望过来,少年就走近了她,俯下身在她耳旁低声道:青青还有要事未料理,这里交给随舟吧。随舟会好好招待佘大人的。
李清莲眉头一拧:你想作什么?
少年轻笑:阁主不是很希望随舟消失么?现在随舟有了顶好的法子,就在眼前。
她马上知晓他的所谓主意。咬牙切齿般回他:你?他敢带你走?
李清莲自然不愿应下他。既己知佘宇此番来是为领养,这般良机她要紧攥好的。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佘宇为人是清楚的,即使不为情,于理他也不会将这领去的孩童冷落了。世间哪还有比佘府更好的去处呢,较之他府是云泥之别的。这位置她预着要给青青——她视青青为己出,这般打算是为她谋一个好出路。
她原是花家聘来的奶娘,青青由她一把拉扯大约是那青青一二岁时,花家忽得便无由被灭门。青青尚幼,才是免了罪送进遗珠阁。而她因那亡于战矢之下的夫君回一趟夫家,也免一死。只是出了夫家,她更一文不名:连那亲生的骨肉也囚于夫家院里,下人摆摆手赶远她,是嫌她有克命。儿子没过两季春就死了爹,听说他娘做工的花家遭了满门斩,保不齐那娘身上不干净才惹了祸患——别让她污了我家的血脉!李清莲都听进耳里,那些闲言非语像战矢,一根根扎进心窝子。
一个寡妇,没有银子没有房子没有儿子,怎么活?她想过不活了,却瞧见她布包里一双女童的袜。那个圆脸蛋的花家妞妞,算是她这世上少有的牵挂;这双袜她还未着上,那两瓣唇还未叫出两声脆脆的“奶娘”,她哪里舍得这个小囡!李清莲便去遗珠阁,也当奶娘。看着那个化名精的童落成豆蔻,她觉得她的苦也值了。
李清莲如今所愁的便是青青的夫家。出身遗珠阁自是不能求着有人三庭六院随礼来娶,可她也竭力为青青谋好人家。现有个绝妙的府宅敞开门,岂有不进之理。
可这少年,者随舟,好似那拦路虎,颇像那当山蛇,磨着牙吐着信要夺去她一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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