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枫叶丹

　　“呜呜呜……”

　　几声小狗的呜咽声打断了崇明的思绪，他侧头看过去，只见排队迎接的末位弟子正在赶几只毛发脏黑的小狗。

　　弟子见崇明看过来，忙紧张道：“启禀师尊，它们以前在这边呆惯了，总也赶不走。”

　　于峥微怒道：“这点小事还要惊扰师尊，还不快弄走！”

　　“慢！一会儿拿些吃食去远处喂它们。”

　　崇明虽为谋上位不择手段，但对于己毫无利害关系的动物，却存着一分怜悯之心。或许是看透了人心凉薄阴暗、尔虞我诈，更喜欢动物们的天真任性。

　　崇明走进国师府，本以为会看到如曾经一般干净舒雅的模样，却见满院挂着大红灯笼，还有一个书着“欢迎国师回府”的大匾，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于峥忙道：“国主非说这样装扮才够喜庆，我们实在拦不住。”

　　“着实喜庆，着实丑。”崇明扔下这句话便走了。众人见崇明脸色不好，便纷纷把灯笼和牌匾摘了。

　　月明星稀，夜风吹拂。崇明合上案上的书卷，前往内院的假山下。他挪动了几处石头，地上便现出一条通往地底的密道。这是他的独院，除了于峥和于泓，旁人不敢轻易进来。而这条密道，只有于泓知道。

　　密道里没有烛火，崇明便随手画了一个能发光的金色符文托着，朝里走去。约莫走了一刻钟，才看到一扇石室的门。

　　石室里挂着许多宫灯般大小的笼子，笼子外金色的符文流转，隐约可见里面是各种长相怪异的野兽，它们身上散发着或紫或绿或蓝的光，有的还在咆哮挣扎，有的已经习惯了笼子里的生活，正在吃食。

　　于泓用夹子夹起一块生肉，扔给一个笼子里的老虎，见崇明进来，忙恭敬道：“师尊。”

　　崇明：“它们搬过来可有不适？”

　　于泓：“只刚来的两天闹腾了会儿，现下已经习惯了。”

　　崇明点点头，示意于泓继续，自己则在密室中打量了一番，和二十年前离开时别无二致，只是角落里似乎有一盆白色的花。

　　见崇明看花，于泓忙道：“密室久不通风，尘味尚重，听说这雪芙蓉有吸尘清新之效，于泓便做主放了一盆。师尊若是不喜，于泓这就拿出去。”

　　于泓说着，就要将花盆搬出。崇明闻了闻花香，清新淡雅，别无异常。

　　“下去吧。”

　　“是，师尊。”

　　于泓离开后，崇明又一一看过笼子里的妖兽，才走到密室中间的玉台上打坐修习。按说他刚出关，应该不急于修炼，但不知为何，今夜总觉得心中惴惴。或许是院子里的那些红灯笼，实在太让他厌烦。

　　他口中念诀、双手结印，金色符文如链条般从他掌中生出，伸进各个关着妖兽的小笼子。妖兽们如同被催眠了一般齐齐睡去，紧接着，它们身上的各色妖力便随着符文金链徐徐汇入崇明的身体。

　　吸收妖力，原本是为了缓解因重塑筋骨而时常发作的断骨裂筋之痛，但也因此让崇明变得强大。尝到了此法修炼的甜头，即便如今不会再有断骨裂筋之痛，崇明也无法放弃这一快速提升法力的绝佳方法。

　　二十年的闭关，让他走向衰弱的身体，又重新回到了最佳状态，只是今夜似乎格外疲累，困意渐至，脑中无数红灯摇曳，渐渐变成了熊熊烈火。

　　崇明大惊，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球迎面滚来，眼见就要将自己吞噬。实在像极了两百多年前，他差点被烧死的景象……

　　崇明压抑心底的恐惧爆发，几乎忘了避让，不过多年的伏妖经历，还是让他的身体养成了避害的习惯。然而刚侧身让过火球，一旁又窜出猛虎和蛇妖，他虽快速召唤符文抵挡，却还是百密一疏，被一只紫蝎的毒尾刺中了右臂。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崇明只得赶紧封了右手经脉。就在这瞬息，又有无数妖兽扑了上来。原来不知何时，笼子里的妖兽竟全都跑了出来，此刻正以疯狂的杀招攻击他。这些妖兽被关在笼子里时小巧可爱，一旦挣脱符文的束缚，身形便暴涨了数倍。

　　妖兽为何突然发狂，崇明不得而知，他忙从乾坤袖中甩出一张七弦琴弹奏，想要以此控制群妖，却不料群妖竟变得更加凶猛。

　　崇明虽然法力高深，但面对满屋发狂的妖兽，他也没能讨到半分好处，更何况他已经中了紫蝎毒，右手用不上力。

　　豢养这些妖兽，花了崇明不少心血，但看今日情形，崇明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既不听令，便留不得你们了！”

　　崇明将法力灌注琴弦，弹奏间生出无数符文金链，两厢斗法正酣，一道蓝光突然从身后打中了崇明。

　　七弦琴翻落，崇明口吐鲜血，跌落在地。而刚才发狂的群妖，此刻都朝着密室门口的方向，低眉敛目。

　　“师尊，玩火自焚的滋味如何？”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出，一个蓝衣道士走了进来，他脊背挺直、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全然不似以前那般恭敬小心，正是于泓。

　　崇明明白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于泓早就计划好的。国主非让挂在院里的红灯笼，这密室里的雪芙蓉，都是他精心布置的。原本用来控制群妖的药，应该也早就被于泓换了。

　　崇明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挪动了下身体，靠在一根石柱上。

　　见崇明没有回答，于泓的脸色不太好：“你就不惊讶吗？”

　　崇明换好舒服的姿势，才道：“活了这把年纪，谁想杀我都不奇怪。只是我想不明白，它们的药都是我亲自喂下的，你究竟是怎么换的？”

　　“师尊，你确定你每年见过的妖都是原来那只吗？”

　　这倒是，关在小笼子里，崇明哪里会细看。

　　“可这么多妖，你不可能全都替换。”

　　“当然不是全部，只需将刚服下药的妖杀掉，就可以取出你的药来研究，然后再配置解药和新的药。”

　　原是如此，崇明有些赞赏地道：“是个好办法。为了今天，你筹谋了许久吧。”

　　崇明的语气让于泓觉得愉快，他开始有些得意了：“也不算太久，区区十年而已，还不及师尊您的一个零头。”

　　“十年……是你师父临终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你有长生不老之术，我就算等上一辈子也等不到你传位。与其日日活在你的阴影之下，像前几代师父一样含恨而终，不如放手一搏，想办法杀了你取而代之。”

　　“有勇有谋，能屈能伸。这十年来，我竟一点都没看出你的心思。”

　　“因为你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我！你天天把我当仆人一样使唤，连我的名字都……”于泓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顿了一顿，缓和情绪接着道：“师尊，教我长生之术，我可以留你一命。”

　　“长生之术？难啊，你得先自毁一半元神……”

　　砰地一声，于泓掐着崇明的脖子撞碎石柱，恶狠狠地将他按在地上。崇明的手被划破，大股鲜血流在了地上不甚明显的暗槽里。

　　“师尊，想清楚了再说话，你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上！”

　　崇明依旧毫无惧色，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你看，第一步你都不敢做，我能有什么办法。”

　　于泓眼中凶光一闪，站起身来：“听说取人法力如剥骨抽筋，师尊吸食了那么多妖怪的妖力，今天也来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吧。”

　　于泓捻决，手中结的印与崇明之前的不同，数条黑链从他手中生出，刺进了崇明的身体，金色的法力便顺着黑链，自崇明涌向于泓。崇明痛得身体都痉挛了，当真是剥骨抽筋，让人痛不欲生。

　　在崇明的痛苦声中，于泓狂笑道：“这是我自创的诀，不到半刻钟就能吸尽你的全部法力，是不是比你的方法快很多？不知道一向高高在上的国师沦为毫无法力的普通人之后，会是何种模样？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我说……我说……”

　　“说什么？”

　　“长生……长生……术……”

　　于泓停下动作，等待崇明后文。

　　崇明喘了几息，才吃力道：“你，画一个……引水符，长生术……就会，出来。”

　　“为什么是引水符？”

　　“我现在，没必要……骗你。”

　　于泓思考了片刻，他这些天，把这密室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一个引水符而已，应该耍不了花样。

　　于泓半信半疑道：“画在哪儿？”

　　“在……你后面，密室中央。”

　　于泓往后退了几步，抬手画了个引水符。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水流通过引水符涌进来的一瞬间，崇明捻决念了一句咒语，身下灌满血的暗槽突然变幻成另一个符文，红光一闪，就将崇明吸了进去。

　　于泓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用足力气朝崇明抓去，却因水流的阻挡，堪堪只抓到一张银色面具。

　　于泓怒不可遏，朝众妖道：“找到他，死也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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