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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3
我和明景和好了。草莓味的跳跳糖在我嘴里逞狂,耳朵里充斥着糖粒在口腔里炸裂开的声音。
【给我一道赦令,招我回来吧。】
我知道明景文采很棒,初高中语文考试他的作文没少拿满分,话说得漂亮那是自然。但方才看到那串字,我没出息地眼眶都红了。
他说“求求你”“赦令”“招我回来”,真是不像他。不知道怎地,为他感到委屈。
纸条里包跳跳糖,是我对他贯用的道歉方式。
把他作业本借给别人抄被弄丢时、漾漾犯了错让他顶包时、试图把他送的礼物退了换成钱时……都是一张道歉求饶的纸条包上跳跳糖,经好几个同学的传递到他手里。
今天,是他第一次用同样的方式跟我道歉。
可我明知道不该是他来道歉。
他很少当面泄露情感、表明心声,像今天这样,连眼神都小心翼翼的,我从没见过。
“你发给我邮件是什么意思?”我问。
“以你现在的脚程,从我家到你家的步数。”
[250,261)连区间都用上了,不愧是他。
“够严谨。”我默默竖起大拇指,又低头嘟囔:“还以为你不屑回答这种傻问题。”
“你让我有问必答。”
“啊?”我纳闷。
他点头,一脸嫌弃。“当时你一把鼻涕一把泪,伸着脏手非要跟我拉勾。”
他说出时间、地点和事由经过,我慢慢有了印象。八岁的我在自然与科学课后,对电池正负极完全不懂,问了明景很多傻问题,他被叽叽喳喳问烦了直接不理我了,我就嚎啕大哭。
【明景,我知道我的很多问题对你来说很简单很傻,可我就是不知道想知道啊,你不回答,那我就只能更傻了。】
【好啦,你别哭了,以后你的每个问题我都会认真回答。】
【拉勾勾。】
【还是不要了。】
【我就要拉勾。】
我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剩下的跳跳糖呢?”
他把剩下的跳跳糖全给我,我揣在怀里,挑了一小袋刚撕开。一个双马尾、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朝文具店奔来,台阶小坎一绊,人就朝明景摔过来,明景躬身扶住她。
待小女孩站稳后,我手肘捅了捅他的腰,调侃道:“你瞧,小妹妹为你倾倒了。”
我抓了几包跳跳糖递给她。“这位哥哥请你吃糖。”
小妹妹看了眼明景,又看了眼我,正要伸手接过,被明景横出来的胳膊挡住。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拿。”他认真地看着小妹妹说。“知道了吗?”
也不知小妹妹有没有听懂,只见她点头,然后恋恋不舍看了眼我手里的糖,进了文具店。
我感喟:“你教小孩子不信人间真善美。”
“真善美可以以后教,犯罪分子的这条路必须断。”
“你怎么说都有理。”
“你没见过被拐孩子的亲生父母。”他蹲下身,侧头对我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能走。”
我的脚差不多已经消肿了,再者,这个冬天我涨了五斤肉。
“快点,又不是没背过。”
“以前都是我背你。”
“我腿快麻了。”
盛情难却呐盛情难却。
我千斤顶地压在他背上,心想进过部队就是不一样,故意压上去他竟一点没踉跄。
初一时,外婆身体不好,妈妈回乡下照顾,爸爸一个人看店,根本没时间管我和平稳,平稳劝我和他一起住校,我答应了。
只是没想到住校第一晚就出事了。
夜里,我从上铺摔了下来,右手右腿骨折四处,脖子扭伤。
本想减轻爸妈的压力,没曾想自己竟成了最不省心的。
等我出院回学校已经十一月,有天中午放学,平稳有事耽搁了,明景背我下楼,直接被我压趴下了。
那年我比明景高,也比他胖许多。
“明景明景,快停下,你到踩井盖了!”我环住他脖颈的手猛地拍他肩膀。
“你真啰嗦。”他停脚,把我往上一颠。“抱紧。”
他把左手抬到我手边,任由我打了三下,去了霉运,才重新出发。
小时候我练武术,握棍子的手总有茧,明景的手光滑细腻,他总笑我手像铁一样。刚刚一看,他掌心现在也有茧了,有种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感觉。
“你笑什么?”他侧头问我。
“我没笑。”我收敛嘴角。
“平安。”
“昂。”
“离我耳朵远一点。”
“怎么了?”
“呼吸,很痒。”
“哦。”
我倾身绷直了背,鼻腔里还漾着明景的味道,单一的柑橘香。
他这种爱洁成癖的人,从发丝到衣物,身上永远只有一种味道。
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等等一系列没法选择无香的产品,他都会统一香型。强迫症至极。
我望着他短发下发红的耳朵,优美的下颚,上下滚动的喉结。诶,有些人就是这样,裹得严严实实也性感。
梧桐路很宽阔,道上人也不多,但擦身而过的女人中七八成都会对明景多看几眼。
他五官随明姨,长得端正秀气,身材修长挺拔,即便皮肤入伍后不如从前白皙,也不削弱他颜值半分,反倒添了不少成熟男人的英气。
程漾原先分析明景那些前赴后继的烂桃花时说:明景有种令人着迷的气质,从容正直里透着勃勃野心。尤其是那双的眼睛,看起来难以驯服。女人最是喜欢这种看似温顺,实则带刺的长相。
正当我感叹明景不管晒多黑都能在人群里熠熠发光时,他突然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我问。
“前面有狗。”他回答。
我瞧去,前方款款走来一只大金毛,瞬间汗毛倒立,双腿箍着他的腰往上窜。
“快走快走,离它远点。”我惊呼。
一路上,我们弯去城南门买了无关紧要的桃酥,拐去城西巷看了谁都不爱的皮影戏,我们说了很多话,像是要把尘封了两年半想说而没说的话都唠上一遍。
我告诉他,我在偷偷备考CPA,怕广而告之结果自己没考过丢面子。还告诉他,我做主管了,手下有六个审计员供我摆谱施展官威。
他告诉我,他们所里没几个懂法的,最后还是法制办公室拍板说了算。还告诉我,报案人中最懊悔绝望的,是被拐孩子的亲生父母。
文具店到家二十分钟的脚程,我俩天渐黑才绕到小区门口,他背着我明明很轻松,连呼吸都没紊乱,但放我下来那刻,我明显察觉到他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劳累了您嘞。”我不满道。
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我们算是和好了。”
我望着他柔和的脸,羞愧卡在咽喉。
我想,我应该早点跟他和好的,去年五一假期在小区偶遇的那次,或者再早一点,前年听到他和我妈通话那次,更或者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将局面闹成那样子。
我不该向他强加我的期待,期望他能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期待他的所有善意都以爱为初衷。
他走近一步,弯腰看向我追问:“算吗?”
我仰头笃定地说:“当然算!”
我告诉自己:我们原本就是如此亲近的朋友,应该一直这般才对。
到家时,平稳和高德在卧室没羞没臊地打游戏,我妈孜孜不倦地教明姨学打‘上大人’,我爸和沈叔在研究鱼竿的浮漂和鱼钩。全家人只有我和明景依照传统,看着春晚守完岁。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我和明景有深厚的回忆做纽带,熟稔起来真的很快。
曾经我喜欢明景,而我毫无顾忌的喜欢似乎给他带去了很多令人反感的负担。
好吧,你不爱的人把整个世界都托付给你,没负担才怪吧。
那时候,我不够成熟,不明白这个世界其实可以放弃大支柱,替换成无数个小支柱,生活依然如初。
如今,我重新找回了一个青梅竹马的好哥们,他身边又有了一个不省心的烦人精。我们会一直稳固地维持这难能可贵的友谊。
只要我不再期待……只要我心神如铁。
年初一,十一点半的光景,罗灵打来电话,激动地非要跟我聊八卦。
“平安,我们大一入学前的暑假,学校整改,上下床铺全部换新还记得吗?”
“记得,换下来的那批床当时就堆在五食堂旁边的操场,有个大爷偷拆了运出去卖废铁,还被警察带走了。”
“对对对,你知道这个整改因何而起吗?”
“你礼貌吗?我就算消息再闭塞也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学院的神话之一好吧!著名的184封邮件,那封建议信还被法律文书课老师拿出来当教材了,我去年逛学校论坛这代新生还在出赏析答案,都到第五十多版了。”
“刚刚林主任让我查收邮件,我脑热好奇翻了一下,果真被我找到了。悄悄截图给你,不许外传!”
罗灵毕业后留校当后勤,学校的瓜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
著名的184封邮件,据说是某位大神级别的校友,连续23天向学院对外公开的8个邮箱发邮件,每封内容都一样,虽不到两千字,但字字珠玑。
全书主旨只有一个,希望学校更换某些年久失修、不符合国家安全标准的学生宿舍床铺。
我依稀记得论坛里某个高赞评论。
【建议信行文看似谦逊规劝,但以事实为本、利益为量,内核处处透着‘此乃必行之举’的强势。】
我看过那封建议信,里面列举了多所高校近几年因学生宿舍配备床铺存在安全隐患,未尽到必要的安全管理职责,继而被民事起诉,承担上百万赔偿的判决案例。
听同专业的学姐们说,新床铺单单那防护栏就加高了五厘米。
噔噔噔——进来一条微信。
我惊愕地望着被我放大的图片,邮箱号熟悉得让我忍不住切进自己的邮箱再次确认了一遍。
我飞速回复。
【你点开这个邮箱,让我看下头像。】
没一会罗灵就发来图片,还附言。
【大神果然不染俗尘,清心寡欲,头像都是棵树。】
【臭椿树。】
【不错,见多识广呀小安子。】
废话!这棵树原先就长在我们小区里,业主们嫌它太臭才砍了换种白玉兰。
【也不知道这位神话般的校友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应该在法律行业大放异彩吧!】
还校友呢!F大的优秀毕业生哪里是我们小小会计金融学院敢认的校友。
知道明景总是闷不吭声做事,但没想到他会关注到这种无关紧要的事。
震惊之余我不禁想,或许是与我有关吧。那时候我填了志愿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而明景那时确实有去魔都。是特意……
打住!严谨的人关心好朋友的死活也是应该的。很多不合时宜的遐想要从根处遏制。打住!
年初二,明景要回所里值班了,临行前被我妈叫来家里。他给我带了一本CPA的参考书,还用黑白格纸包好了书皮。
“稳哥呢?”他问。
“市里一个油罐厂发生爆炸,他去采访了。”我摸着书皮,爱不释手啊。
“高德跟去了?”
“嗯,他就爱给人当苦力。”
厨房窸窸窣窣,我瞧见我妈艰难地从厨房提出来两个大袋,看起来特沉。
“小景,这是给你准备的酱猪蹄,不辣的,我分袋给你冻好了,到家后直接放冰箱里冷冻,吃的时候解冻了用蒸格或微波炉一热就行。”
“妈,猪让咱家给灭族了吧?”我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他开车回来,能带就多带点,江城的菜可没家里好吃。”
“你买车了?”我扭头问一旁同样惊愕的明景。
“同事的。”
我点点头,听我妈细细掰扯那百宝袋里的食物该如何保存更久,按照明景一餐一个猪蹄、一大块牛肉、五个鱼丸、五个鱼块来算,一日三餐一顿不落,那些食物都够他吃一个月的。
“也没见你给我装这么多,果然还是你二儿子香。”
“回回你都嫌麻烦,说沉得很装不下,现在还怨起我来了!”说着她又进了厨房,提出一个小袋递到明景手里。
“这是熟食,晚上到家肯定饿了,热一下就能吃,旁边我用保鲜膜和胶带密封了,你用剪刀要小心手。”
“知道了。”
“在江城你帮我盯着这丫头,玩心大得很。”
我看着灯光下的两人母子情深,实在不忍打扰,奈何我妈开始拉踩我了,这我忍不了。
“被警察盯多不吉利!”我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是必然。”
她狠狠白了我一眼,继续跟明景说话:“常跟你妈联系,别像她这个不孝女,忙起来大半个月都没音讯。”
“好。”
他从善如流,活像我妈的孝顺儿子。
我拎着小袋熟食象征性地送他下楼,今天没下雪,出了点小太阳,小区里的奶奶们坐在一起唠嗑。
大人的记性好像都不太好,小时候我长得比明景高,小区里的大人们便说姐姐要照顾好弟弟,不要让他受欺负。长大后明景高过了我,小区里的大人们又说哥哥要保护好妹妹,不要让她受委屈。而今更无厘头,开始问我和明景什么时候结婚办酒……真荒诞。
一贯寡言的人在这时优势便显现出来了,明景一言不发,大人们也司空见惯,便把矛头指向我,一口一个‘小安’‘安安’‘安丫头’追着我聊八卦,最后我只得躲进明景开回来的小车里。
“你几时回江城?”他问。
“初七。”
“怎么回?”
“晕车,只能坐动车了。”
“到江城联系我。”
“会的。”我点头。
“打算用什么联系?”
我开玩笑道:“邮箱?”
他横了我一眼。“电话、微信都放出来。”
我答应了,准备开门下车。结果“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他叫住我,让我现在放。
“回去就放,不耽误你出发。”
“我不急。”
他没松口,我只得又坐了回来。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我说了放就一定会放。你别盯着我影响我操作,我——呃不在这?那应该在设置里面,我就说国外品牌不顶用找个东西这么复杂,还是国产好。”
明景大抵是忍不了我絮絮叨叨,叹息一声。
“手机给我。”他花了半分钟就弄好了,但翻脸比翻书还快,还了我手机就让我下车。
望他的扬长而去的车影,我咬牙切齿地真想把他再塞回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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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小剧场:
三岁的平安摔碎了平稳的魔方被他偷偷剪了长辫子。
三岁的明景在厨房教家里阿姨的十岁儿子复原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