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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下班时有同事来邀喝酒，隔壁部门的正式员工，跟他同期，却坐办公室，薪水也高一档。社会上总有一种万能法宝，叫后台。
钟离找了个借口，笑谈间拒绝了。
平日销售时已经喝得够昏天暗地的，没有必要的酒，还是躲得就躲。
偷着喝酒的雀跃期待，不醉无休的彻夜笙歌，那些激情，早八辈子就没有了。
回来时唐司南正叉腰站在玄关，翘起下巴看他。
“干吗尉迟恭。”
“啐我明明是秦叔宝。”
“……有区别吗？”
“当然有，老尉是托塔的，老秦是拿大刀的。”
钟离不由自主地随他的话去想奶奶家过年时会贴上的门神，但费了半天力气还是只能想到红纸上两个人影，连谁左谁右都记不得了，于是没好气回他一句：“这种事倒记得清楚啊？”
“当秦叔宝还可以战关公呢。”
“……你思维能别这么跳跃吗？”钟离终于明白这个人站在门口的用意了，敢情是一天没逮到人说话不舒服了。
略过他换鞋进屋，把领带一拽开，顺势就往沙发上倒。
那厮啪啦啪啦地拖着裤腿也跟过来：“你冰箱是空的。”
“空的？”钟离回想了一下。“不可能，我记得有盒月饼。”
“好吧。”唐司南扁了扁嘴改口，“在我把那盒过期了半年的月饼扔了之后，它现在是空的了。”
“那就是你的错了。害它空的是你，自然得你负责添满他。”
“哎哟几天没见，钟大律师讹人本事又上了层楼嘛。”唐司南满嘴酸气。
钟离却没如他意地回嘴损他，只怔了一怔后站起来向卫生间走，给他扔下一句话：“我要辣子鸡饭。”
“你干吗去。”
“洗澡，你要跟？”
“慢走不送。”唐司南开始埋头在茶几下那一叠外卖单里找有辣子鸡饭的店。
“你今天一天就清理冰箱去了？”隔着卫生间的门声音有些走散，有点陌生。
“不，我还拖了地。”
“找工作的事呢？”
“有在进行。”
“哦……”没有被他斩钉截铁的话唬到，轻描淡写又飘出来一句，“副本下到几了？”
“2！……我靠你套老子话你不厚道！”
唐司南不知道，在那扇毛玻璃后的钟离，并不如他熟悉的那个人一样，得逞地勾嘴角。
他只是双手撑在洗脸台看，看镜子里自己裸着的上身，叹了声气。
他没有练出当初他们都崇敬的古铜色肌肉，反而因为长高，还显得更瘦了。倒是早早有了黯黄的脸色，如他们当初唾弃的老气。
唐司南和陆子悠都是学校里的名人，人缘却并不怎么好。
那两个人是初中同学，自然是沆瀣一气，却很少见跟其他人来往过。
很多时候聊天的话题多是他们，钟离听身边的人口沫喷飞，总结到最后，也没弄清到底有什么是不可饶恕的事项。
总归来就是指责他们怪，指责他们不合群。
后来钟离知道，那很多的指责，其实大部分出于妒忌。
有天同桌又在那里说：“我路过办公室听到老师说，这回唐司南估计又是第一了。这个变态太恶心了。”
“哦？”钟离笑，却是冷冷的。“上次我排第二呀，莫非我也很恶心么？”
“嗨，哪一样啊，你都几乎淹死在书堆里了，你没得第一我还替你委屈呢。那丫就不同了，我十天几乎有八天见他在四眼那里，不可能有看书的，说不定老师宠他，提早告诉了他答案。你也甭灰心，啊，下回第一肯定是你的。哥挺你。”
那时候网吧管得严，都是私底下运营的黑作坊。四眼就是那方圆十里唯一的作坊主，偶尔允许赊帐，真是比亲人还亲。
有种人叫做天才，钟离知道自己不是，或许唐司南或者陆子悠会是，但他不承认。
有种人叫做才子，以前钟离以为自己是，直到他见识了唐司南，他才发现，自己最多算个优等生而已。
认识唐司南前后，钟离的态度没有太大差别，并不特别陌生，也不刻意亲近。
看得出唐司南也是那样，他们两人的小团体甚至并没有觉得多出一个人来，还是该咋样咋样，思维天马行空，偶尔进行空间跳跃。
很久以后唐司南告诉钟离，他是在等他自己放弃。像一切“正常人”一样，发现他们不可理喻。
“可是你留下来了居然。看错你了。”
说这话时的唐司南打了个嗝，眼睛晶亮晶亮地像贼一样。钟离想这厮一定是喝醉了，咋能这样乱用词语。
钟离是个要面子的人。
很多时候他是冷的，即使是少年时候，也总能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维持那根理智的线，让他很是沾沾自喜。
班长的头衔，高分的膜拜，不管他如何喜欢泼冷水，也总会有一群人在他身边，主动地开始闹笑，而他只要负责听，走神，适时地回神，吐槽。
回家吃饭，父亲是压根没操心儿子的学习生活，母亲倒是很紧张，问他学校习惯么，同学怎么样？
他扒一口饭，自以为很淡然地笑说，朋友很多，他们都挺喜欢我的。
跟唐司南做了朋友后，原来的那群人问他，怎的就跟那变态聊上了，带了些鄙夷的口吻。
他也曾游离过，他也曾踟躇过。
他问唐司南：“你们两个总不会就这样厮混了几年吧？”
“哟，兄台此话怎讲？”这个是陆子悠。
“因为就见你们俩在一起，没其他朋友了么？”
“有啊。”唐司南掰手指算，每数一个陆子悠就在旁边点一次头。
“四眼。”这是黑网吧作坊主。
“麦当劳。”这个不是那家知名垃圾食品，是8班那个很是蹦达的秃子化学老师。
“小三。”这个是四眼网吧里常驻的渣渣无业游民。
“星矢。”二维人物都跑出来了？
“哎哎这个我跟你不一样。”陆子悠着急地开口声辩，仿佛慢一点就侮辱了自己清白似的。“我是一辉。”
“为什么！”唐司南显然对同伴的叛节十分愤怒。
“一辉是凤凰，打不死啊！”
“放屁，星矢才是打不死的！”
“你让一辉跟小强星打场看看！”
“那你先把瞬禁锢起来。”
“凭啥！就许你小宇宙爆发么！”
“你把雅典娜也禁锢起来不就结了。”明显这跑题二人组已经忘记了原来的话题，钟离有些不满，吐槽开关大开，凉凉地插入战场。
陆子悠先是一愣，然后咧大嘴笑，再扑上来抱胳膊：“钟离我喜欢你！”
唐司南眼一瞪，也拽另一边胳膊去抱：“阿离我也喜欢你！”
“好、好。”钟离像何家公鸡一样被迫两臂外张，没好气地翻白眼，谁也不看。“人见人爱是我不好。”
“钟离。”“阿离。”
“恩？”钟离不认为他们同时开口是打算说什么正经的话，所以还是乏乏地应。
“还有钟离/阿离啊。”一左一右的两人笑得灼眼，平白为中间被扣着的人添上一层神光，“朋友，还有钟离/阿离。”
很久以后他再问这个问题，你没有其他朋友么？
他想等身高已经赶上他的唐司南，再说那一句，还有钟离啊。
谁知那厮只是摁着遥控器换了个台，然后学男主角的语气装凉薄，耸肩叹气扮深沉：“天才，总是曲高和寡的。”
问话的人却沉了沉眉，然后起身回房。
在被群人簇拥着的时候，钟离想，他是寂寞的。那时候他明明还只是个刚到青春期的少年，日后的人生还一丝一毫没有进入他的宏图规划里，不去想月底有多少任务，而几年之内要买车，结婚戒指的话买白金就好，还有一定要交往三个月就带回家让母亲瞧瞧。
没有铺天盖地的“爷/哥/姐的是寂寞”的句式，他的心情，只是觉得就像唐司南日后用的那个成语一样，曲高和寡。
他不想聊哪本参考书比较好，他不想在考试前比谁读的书更少，他不想在拿了奖后虚伪地吹嘘其实我根本没用心结果还是得到了。
唐司南说他没看书，那他就是真的没看书。
他们说准备得不好，却是要穿过弯弯肠子去绕。
钟离觉得累了。
“唉惨了，马上要开始了，昨天根本没来得及看书。”
“我根本没想得这个奖的，班头非要我参加，我还故意空了两题没做呢，没想到……唉又要请客了，所以才说我不想拿奖啊！”
“你知道3班李楠的文章在报纸上发表的事不？我看过了，那文章写得超烂，还有好多句子是抄来的。你们不知道，李楠他爸就是报纸主编啊！”
翻过几层意思去揣摩，模仿语气和句式装清高，臭着一张脸怀古愤今，其实心里早对身边的人耻笑得不得了。
累了。
没有人再主动来身边环绕也好，在讲台上领着老师的意思布置任务也无人应和也好，被排斥针对，一个人回家，也好。
有了唐司南之后，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因为钟离，就算有时听不懂那些跳跃严重的对话，有时跟不上他飘忽凌乱的想法，遇见唐司南之后，曲高和寡的冷淡想法，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在饭桌上露出了难得符合他年纪的笑容，兴奋地对坐在桌边等吃的父亲说，我有朋友了！
像是自豪的宣告。
而一年前那句“朋友很多，他们都挺喜欢我的”，不知道父母还是否记得。
在他认定了他的很多年后，唐司南说，他曲高和寡。
他不再数四眼，不再数麦当劳，不再数小三，不再数二维人物，不再掰着手指头把那些良莠不齐的人归到自己的圈子里，甚至不再数陆子悠。
有了钟离，唐司南还是觉得，和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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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