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亡录

　　一场车祸，打碎了一片雪花的一切。

　　“还愣着干什么？快打120！”
　　“小姐你醒醒！醒醒啊小姐！”

　　嗅觉最先恢复，医院的药水味一时间在鼻尖弥漫，斯诺不禁皱了皱眉头。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
　　随从刚刚正在给斯诺的脸擦药，却没想到自家小姐正好在这时醒了。

　　“唔……蒂妮尔？”一开口，斯诺才发觉自己的声音从里往外都显得是那么虚弱。但她已经想不起来发生过什么了，也不知自己为何躺在医院。大脑昏昏沉沉，回想也只能换来一份头痛欲裂。

　　蒂妮尔见斯诺脸色一直不佳，便收拾好药水，递过来一个饱满金黄的、已经扒好了的橘子。

　　斯诺刚想接过，可许久未活动的手指不合时宜的酸涩起来。没被接住的橘子掉到了她的小腿处，可它却深深陷在了被子里……

　　一瞬间，记忆如凶猛的潮水般奔涌而来，几乎冲垮了斯诺意识的堡垒。
　　她不禁怔住了。

　　蒂妮尔见小姐这副模样，心如刀绞般刺痛，声音也渐渐染上了些许哭腔：“是我，小姐……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您……”

　　斯诺平日里性情冷淡。除了偶尔发自内心的愉悦时，她孤傲的性格与尊贵的身份也没有谁能让她不情愿地迎笑脸。

　　可此时，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就在她的面前埋头哭泣，因为她而心痛自责，但这明明不是她的错。
　　一时间，斯诺想去抚摸她柔顺的头顶，以表自己的安慰和谅解。

　　这是斯诺第一次心软。
　　即使她也后知后觉的被自己的动摇所震惊，但那份异样的怜悯之情却好像是真实的，跳动的心不会欺骗自己。
　　可能是因为即使是我也不想伤了小姑娘善良的心吧。

　　斯诺努力摆出一个笑脸，试探着的摸了摸女孩翘起的发梢：“没事，别哭。”

　　蒂妮尔听到这句话，顿时惊讶得抬起头。
　　刚被泪水洗礼过的双眼水灵灵的，在医院的灯光下显得如水晶般闪闪发亮。
　　“小姐……”

　　“带我出去转转吧。”

　　“好。”

　　后来，斯诺说是不习惯呆在医院的生活，便搬回到了家里疗养。

　　回来后的这几天里，很多人都发现，经历了这场车祸后，斯诺就好像是变了个人。

　　平日从来不笑的斯诺，现在脸上时常挂着如春风般温和的微笑；往常目中无人的她，现在也开始去体谅照顾其他人；过去冷漠无情的她，现在也变得温柔体贴了。

　　大家都在夸赞这个只有二十几岁的女孩终于在灾难中醒悟成长，开始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但蒂妮尔心里总是有一股异样，她是总觉得斯诺并没有变……至少，她并不是现在大家眼里的那个样子。

　　现在的斯诺总是喜欢让蒂妮尔推她去后面的花园转转——以前她从不会来这种地方，也不喜欢叽叽喳喳的小鸟和茂杂的花草。可现在的她没事就喜欢来这里赏赏花，还总是吩咐蒂妮尔每次来的时候带上些小米，然后又亲自去喂这些栖息在花园的鸟儿。

　　这里虽说是私人花园，但小动物还是很多的。因为在这座大花园的尽头，本就连接着一座森林。
　　花园的围栏早就又旧又锈，不知哪日被一只动物撞破了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不过那时的主人家也非常善良，并没有去伤害“罪魁祸首”，但也没有去修复围栏——也就是这样，这座花园才能如此生机盎然。

　　可蒂妮尔却撞见过斯诺自己悄悄出来，把轮椅停在那窟窿前，静静地望着远处那幽静的森林。她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异样的光彩，眼神比那森林还有辽阔、还要遥远，好似蕴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那时的她时常是一副望得出神的模样，但也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

　　有时斯诺也会发现躲在花丛中偷看的蒂妮尔，但也并没有怎么样，只是微笑着让蒂妮尔把她推回去。

　　蒂妮尔好像慢慢发现了那股异样的来源。
　　那是本就寒凉的雪花又渐渐结上冰霜了。

　　于盛夏的某日，蒂妮尔发现斯诺又只身前去了花园。

　　蒂妮尔刻意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背对着她的斯诺——她想窥探她笑颜下的冰山，哪怕仅仅一角。

　　可还没等蒂妮尔走近，斯诺便轻声问道：

　　“你说，栀子会等雪吗。”

　　蒂妮尔惊觉——斯诺发现她了。

　　她温柔的语调中悄然渗进了冰霜，蒂妮尔不禁感到寒意萦绕。
　　可她却并没有选择回头，只是痴痴地望向不远处的栀子树，轻声地问起了一个荒诞的问题。

　　栀子会等雪吗？

　　蒂妮尔几乎瞬间就理解了这个问题的背后所指。但它毋庸置疑——无论是花园的栀子还是她的栀子。

　　可斯诺温柔如水的语气又触动她心中最柔软之地，引得她不忍心无视，拒绝……

　　那个瘦弱单薄的背影，仿佛透出一股对身后的一切都心知肚明的坦然。

　　但无论如何，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她是偌大生机盎然的花园中唯一的孤寂。

　　于是蒂妮尔没有回答，只是大方地走到她身边。

　　她还是狠下了心。
　　因为这个问题不应该，也不可能有答案。

　　对此，蒂妮尔也是心知肚明。

　　诡异的沉默飘荡在暑气中。

　　片刻后，斯诺淡淡笑了笑，让蒂妮尔把她推到那棵栀子前，白皙到病态的指尖轻轻拂过栀子娇嫩的花瓣。

　　“她会不会在盛夏永恒地停留，静静去等待凛冬。”斯诺轻轻地闭上眼，“然后在某一天，迎接她的雪。”

　　这些月里，蒂妮尔第一次看到斯诺神情如此舒展。

　　可她转念又想到近些天斯诺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禁有些心疼她的小姐。恍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终却只能变成“符合身份”的提醒：

　　“小姐，该吃药了。”

　　好想去安慰她，去拥抱她，去和她说你还有我……

　　可我是什么身份，我能这样做吗。
　　我只是个随从，我做不到。

　　“只要按时吃药，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斯诺微微一笑，随即了然，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嗯，推我回去吧。”
　　“……好的，小姐。”

　　后来，蒂妮尔发现斯诺再也没有去过花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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