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温柔

　　已近午时。
　　小雨零零散散的坠落。
　　谢堇忘了敛去嘴角的笑意，拎着猫的左手无意识松开。
　　阿七嗷呜几声，对于主人突然地动作有些急躁，爪子不断地拨着她的裙角。
　　梁澄没打伞，摘了帽子。
　　眼底染了笑，却没有说话。
　　他在无声地等她开口。
　　“你来干什么？”
　　谢堇任由阿七胡作非为，下意识舔了舔唇。
　　梁澄：“周日不开门么？”
　　现在的小孩，怎么都不能好好交流。
　　“我那天没说同意你兼职吧。”谢堇侧开身。
　　周日店中并不忙，或者说，从未热闹过。
　　她早已习惯了冷冷清清。
　　至于那个招聘单，是陆莹觉得她一个人太孤单辛苦。
　　跟她开玩笑说，帮她多招几个人。
　　没想到还真的印到了广告上，她后来才晓得。
　　“ 也没说不同意。”
　　少年的声音如同初见那时的干净，在身后缓缓响起。
　　谢堇愣了一秒。
　　没有看他，却沉默了很久。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问为什么。
　　“进来坐坐吧。”

　　谢堇如同那天，极快泡了一抔咖啡。
　　推至桌边，不问他喝否。
　　她习惯用自己的方式招待他人，不会因任何人事而改变。
　　有人给她发信息，是杂志编辑。
　　为了维持生计，她业余时间偶会投稿给杂志，幸得青睐。
　　编辑予了她一些修改意见，要求十二点前回复。
　　“啊，”她丢下猫与少年，“我光去忙个事，等会来。”
　　梁澄仍立在门口，垂眸望了望茶几上热气蒸腾的咖啡，没什么反应。
　　“进来了，那就坐吧。”走到半路，她突然转头。
　　光晕下，淡淡的语气，淡淡的眉眼。

　　深巷1077二楼有一个杂物间，面积不大，谢堇将之整理出来，再添些东西，倒也凑合着能做个房间。
　　午后阳光慵懒。
　　景象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谢堇对工作有一种忘我的认真，等完成时再抬眼看时间，竟发现已近11点了。
　　敲键，将已修稿件发出，她匆匆下楼。
　　“不好意思……”半句话卡在喉中，可能是因为许久不说话，干哑连带着声音也变得轻柔。
　　小小的沙发上。
　　一人一猫。
　　他的衣服与猫的颜色一般，纯黑。
　　阿七异常安静，仰着小脑袋，懒懒趴着。
　　少年侧坐，脸上没什么表情，刘海轻轻垂着，唇角的弧度弯地好看。
　　二者莫名地对视着。
　　这有些荒诞的画面，竟意外的和谐。
　　“店长好。”
　　他声音清澈，总让人想到潺潺细水，流过指腹。
　　“嗯。”下意识应了，谢堇愣了一会儿。
　　什么时候他叫过她店长？
　　“别叫我店长，我不是。”她走上前，随手拿过搁于桌上，已经冷却的咖啡。
　　阿七望见她，一点不再矜持，猛地朝她扑过来。
　　谢堇如临大敌，慌忙朝后躲，又伸手去稳住手中的咖啡。
　　“哈哈哈……”坐在沙发上的某人则笑弯了一双眼，放肆的笑声似传了很远很远。
　　谢堇有些震惊地看着他笑，来不及欣赏悦目恍神地笑靥，恼怒道：“笑什么笑？”
　　知不知道老幼尊卑。
　　梁澄盯着惹事地罪魁祸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那我该叫你什么？”
　　他的脑回路谢堇永远都不能预判。
　　谢堇从不认为这家店是她的。
　　店长这个称呼只属于他的爷爷。
　　谢堇沉吟了一会儿，她没想过这个。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不是么？
　　抬起头，阿七那双黄亮的眼睛正幽怨地瞪着她。
　　“姐姐？”
　　本想说什么，可是下一秒脑子却已经无法思考。
　　梁澄也在看她。
　　用那双沉默干净的眼睛。
　　“啊？”谢堇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只被两个人叫过姐姐。
　　除了谢嘉成，就是他。
　　可跟谢嘉成，又完全不同。
　　“嗯。”维持镇定，她仰头喝了一口咖啡。
　　冰凉。
　　喉咙还是有些干。
　　垂眸，她晃了晃咖啡杯。
　　里面液体也跟随视线晃晃悠悠。
　　“嗯。”鬼使神差，又应了一声。
　　“我没有喝过那抔。”
　　莫名其妙，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喝。
　　气氛如欲脱缰的野马，变得难以控制。
　　“饿了吧，我去做饭。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如果有人来，帮我照应下。”
　　像是抓住了水中的稻草，谢堇终于想起来她有点饿了。
　　“好。”他乖乖应。
　　“阿七。”
　　她唤猫。
　　黑猫伏在梁澄脚边，抖抖耳朵，不情愿的样子。
　　梁澄本在书包里翻着什么，听闻停了动作。
　　歪头，眸子有一瞬迷茫与困惑。
　　“它叫阿七。”谢堇咳了一下，指尖对着黑猫。
　　“哦，”他不怎么在意地拿出书本，“这样。”
　　谢堇拎着阿七往厨房走。
　　梁澄：“挺巧的。”
　　“什么？”她转头不解。
　　少年偏了偏头，清瘦指间笔转飞快。
　　“小时候养过一只猫，也叫阿七。”
　　“哦那确实好巧，现在怎么样了？”她不走心地边问边往前走。
　　“死了。”
　　漆黑的眼瞳很深，碰不到悲伤。

　　谢堇随意做了两个家常菜，香气扑鼻，是人间清欢。
　　阿七一反常态，直跟着她闲闲迈步。
　　摆上茶几，她道：“没餐桌，客人也这么吃，将就吧。”
　　梁澄作业写地很快，纸张字跃然隽秀。
　　“我不饿。”
　　他无论做什么都能干脆利落的拒绝她，在他下一步动作前。
　　谢堇喂了点猫粮在猫盘中，阿七欢快地蹭蹭她。
　　谢堇不明白他奇怪的执着，就跟他不喜欢喝咖啡一样。
　　可她也没那个兴趣与精力去弄懂一个不了解的人。
　　侧头看了看他。
　　“梁澄。”
　　“嗯？”他头未抬。
　　“你算是我店里的员工吧。”
　　“啊，”梁澄突然抬头，眼睛里映上淡淡的笑意，“你这是同意了？”
　　“那么我现在让我的员工吃饭。”
　　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喂猫粮。
　　梁澄怔了怔，随即勾起嘴角，懒散的愉悦若隐若现。
　　“那谢谢店长了。”
　　谢堇摇摇头，算了，店长就店长吧。

　　吃完饭不久，陆续来了几个客人。
　　一个是来买点东西，另外两个是工人，大概许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花了手头的那点钱，却吃到了幸福的人间烟火味道。
　　梁澄帮忙着递调料，端菜。
　　工人们黝黑的脸上，抑不住的欢喜。
　　谢堇望着他们，唇边浅淡的笑意不断加深。
　　梁澄抿唇，站在一旁看着谢堇笑。
　　好像骤然间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幸福，快乐。
　　是什么？触手可及，还是遥遥无期。
　　离他究竟有多远？
　　袋中手骨节泛白，压着阴霾。
　　谢堇将工人送到门口，顺道递了两套以前爷爷不穿衣服给他们。
　　店里积累了很多衣服，或新或旧，不知从何而来。
　　在她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怎么了？”
　　她走过来，扯开不断叫唤的黑猫，看见站在原地发呆的梁澄。
　　“没事。”
　　门还没来得及关上。
　　穿堂风进来，一下又一下吹过，肆意张扬，热烈寂寥。
　　撰写着无人诉说的故事。

　　那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
　　他不喜欢的地方。
　　进门，宽大的客厅。
　　彻亮的水晶灯摇曳不出丝毫温情，女人声音冰冷。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有事。”
　　梁澄十分无所谓。
　　“给我把话说清楚了，你去哪儿了？”
　　这种情势似乎已经维持了很久。如一只躁动的蛇，窜动着，等着某一刻的契机。爆发吞噬一切。
　　“你听到没有？！是不是忘了我是你谁了？！”
　　冗长的夜。
　　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尤为冰冷。
　　“我怎么可能忘了。我的好母亲。”
　　嘲讽的语气，无遮无拦。
　　疾风骤来。
　　脸颊火热的疼。
　　他偏过脸。低头，一丝血从嘴角渗出，他轻笑。
　　极缓地绕过女人，摔门而去。
　　晚风吹，无郁河畔。
　　梁澄就着月光，单手遮眼，天上零星闪烁。
　　抑着抽烟的念想，突然比任何时候都疯狂地想要望见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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