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缭乱

　　素来平静的丞相府近日渐渐热闹起来，这不止因为珍珠这个小姐的回归，还因为她新交的闺中密友——林婧，常至府中来寻她玩。
　　这一日，林婧步履轻快地进了蘅芷轩后，发现珍珠正在刺绣，便存心吓她一下。
　　“哇！”
　　“哎呀！”
　　珍珠手中的绣绷应声而落，她纤细白嫩的手指还因惊吓被扎破了，此刻凝了一滴鲜红的血珠。
　　“林婧！你这泼皮，吓我一跳！” 珍珠委屈地咂咂受伤的手指。
　　“嘿嘿，抱歉啦！” 林婧满脸尬笑地捡起绣绷，极为乖巧地放回桌上，她不经意一瞥，复又大声道:“呦，这不是我最喜欢的凌霄花吗？你怎么绣这个，难道是给我的？”
　　“啐，就凭你吓着本姑娘这一点，给谁都不给你！没良心的！” 珍珠顿时傲娇地偏过身子。
　　“哎哎，别介啊好珍珠！” 林婧忙哄劝，一叠声的好姐姐、好小姐，连好美人都冒了出来，如果她是个男子，那真是轻佻劲儿十足了。
　　“快些走开，你个磨人精。聆月望星，还不把她拖出去。” 珍珠被她缠不过，笑着让聆月她们撵人。
　　“是，小姐！林小姐，婢子们得罪了。”聆月和望星笑着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一人一条胳膊将林婧从珍珠身上扒拉了下来。
　　“好姑娘们，快撒开我，我还有要紧的事情同你家小姐说！”林婧边笑边求饶，但也不耽误被聆月望星拖到了房门口，她见此是个好机会，便一把扒住了门框，再也不肯撒手了。
　　“小姐，林小姐气力可真大，咱们可拽不动林小姐了。”聆月满含笑意地冲望星眨眨眼，二人松开手回到房内。
　　“行吧，那我也不狠心赶你了，太费我的丫头。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拿无关紧要的事儿来搪塞诓骗我，我非要让护院拿大棒子打你出去。”珍珠也不是真的要赶林婧走，只是同她开个玩笑，看她之后还吓她吧。
　　“成成成，在下深谢沈小姐大恩。”林婧说着便极滑稽地揖了大礼，把主仆三人都逗笑了。
　　“聆月，上糕点果子。望星，看茶。”珍珠掩唇吩咐道。
　　“不用，不用，真的是太客气了！”林婧喜上眉梢地蹭了进来，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珍珠笑着睨她一眼道:“你少卖乖，待客的礼数我还是有的。坐下说说吧，此番来找我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珍珠你好聪明，所料非虚啊！一下子就猜到了是有好玩的事儿。我同你说，马球会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下月初六，地点在凤翔台，届时陛下与文武百官都会前往观赛，最近我可要好好练习练习，争取在马球会上夺个大彩头。”林婧眉飞色舞道。
　　不过她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就垮了下来，原是被珍珠一针见血地戳中重点：“你要攒的娘子军人齐了？”
　　“呃......没有......”林婧失了笑意旋即愤慨道:“你说说你说说，现在的将门虎女哪里还有半分英气的样子，都被教化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了。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就没有一个同我爹娘想法相同的开明父母？”
　　你家父母那是开明吗？那还不是被你逼得没法子了？珍珠被逗得捂嘴直笑，但她也没笑多久就笑不出来了，只因林婧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道:“珍珠，要不你也给我凑个数吧！咱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你放心，有我在，肯定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铩羽而归。”
　　“你没事吧？”珍珠好笑地摸了摸林婧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后，倒是很不介意地给她泼了桶凉水，道:“且不说我的马术早已浑忘，就说你哥哥的球技，还有那位你吹嘘了好久的上官公子的球技，难道都会败给你吗？”
　　“哎呀我哥他不重要啦，他要是敢不给我放水，我把他平日里瞒着爹娘干的好事儿通通给他抖落出来。遥哥哥嘛，球技倒是与我相当，可能我还差个那么一星半点吧，最近再练练就是了，料想也不妨事。放眼整个永安城，只要那位邪肆王爷不在，就无人可出我之右！”林婧满怀自信地拍了拍胸口，一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
　　“邪肆王爷？你是说秦王？他的球技也很厉害？”提到秦王元冽，珍珠不由自主地感了兴趣。
　　“应该吧......其实我也不晓得，我打球的时候他早已前往秦地了，只是听说他创下的记录——连入十三球，至今无人打破。”林婧煞有介事地说。
　　“如此说来，秦王当真厉害。”珍珠脑中不禁浮现出那抹颀长英挺的玄色身影，不知他立于马背奋勇击球的样子会是何等潇洒。
　　“咳，他厉不厉害的倒也与我无关，他远在封地，不得陛下传召必然是不会回来的。”林婧一脸窃喜地摆摆手。
　　“未得传召不得回宫？秦王做了什么，竟让陛下如此不喜。说起来他的长兄燕王不是还在永安么，为何单单将他遣到封地去？还是那天寒地冻的秦地。”珍珠的心中划过不解，还有一抹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心疼。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我听来的也未必属实，就都告诉你吧，只是可别传出去。”林婧端起茶碗喝了口，珍珠谨慎地将两个婢子遣出，并关上了房门。
　　林婧将故事娓娓道来:“咱们陛下是开国皇帝，元皇后听说在战乱中就没了，陛下伉俪情深一直没有立后，几个皇子公主也都是庶出。其中燕王元凛为贵妃苏氏所出，秦王元冽与公主元溪为宸妃齐氏所出。但公主诞下不久，宸妃娘娘便因身体孱弱去了，宫中传言说是苏贵妃暗害了宸妃娘娘，其中真假倒也不知。陛下将此谣言压了下来，但那时秦王早已懂事，听闻此事，心中恨毒了苏贵妃，自此与燕王不睦，在陛下面前也总是水火不容的，几乎事事都要一较高低。”
　　“幼年丧母，终是可怜，倒也难怪。”珍珠惋惜道，毕竟她也是幼年丧母之人，其中凄苦她全然明白。
　　“比起兄弟二人间的关系，秦王与公主的兄妹之情倒是极好，颇有几分长兄如父的味道。他将幼妹养在身侧，小心翼翼地看顾着，公主出落的漂亮又懂事，听说每日晨起都会亲送秦王去上书房，送到了门口再依依不舍地离开，黄昏时刻再早早地到宫门口迎接秦王。要是我有个这样体贴的小妹，我也要把她捧在掌心里疼。日复一日，燕王与秦王十五岁上了，都显现出了各自有为的地方。秦王善武，刀枪剑戟骑马打猎样样纯熟；燕王善文，经史子集四书五经过目不忘。可偏巧，陛下更喜欢善文的燕王一些。秋猎前夕，燕王设计让秦王打碎了陛下最爱的琉璃花樽，秦王便被禁足宫内抄书，没能前往猎场，陛下只带了燕王和公主去，在这期间，意外发生了。”林婧语气一窒。
　　“公主出事了，是不是？”珍珠蹙起了眉。
　　“不错！”林婧道:“公主时刻惦念着兄长，看到了山坡上盛开着秦王最爱的花朵，便想亲手采摘了带回去。那时燕王也在，好像并没有加以阻拦，谁料公主采花时被毒蛇咬伤，公主跌下来，燕王忙上去查看，也被那毒蛇一口咬在了腿上。公主素来体弱，挨不住毒性便去了，燕王的腿也废掉了一条。”
　　“燕王的腿只废掉一条吗？那他拄杖倒也可以行走，为何旁人皆道燕王双腿残疾，整日坐在竹椅上？”珍珠不解道。
　　“你可还记得我当日同你所说，燕王的腿是被秦王打残的。那时的秦王突闻噩耗，一时悲伤过度不能接受。在他心中觉得，为何同样被毒蛇咬了，他的妹妹死了，燕王却还可以活着，他怀疑这是燕王母子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要加害公主。于是在一个雷雨夜，燕王寝宫的奴婢因躲雨疏于把守，秦王潜进去，将燕王的另一条腿也打瘸了。”林婧叹息道。
　　珍珠听后心内复杂，一时无话，片刻后她道:“所以陛下将燕王留在永安好生安养，却将秦王遣入苦寒的封地，并严命非诏不得回宫？”
　　“是。包括秦王的婚事陛下也未曾赐下，看起来一副不管不问的态度，算来秦王如今已经及冠，满永安及冠却未有婚约的男子极少，更遑论皇亲国戚，燕王的侧妃妾室都已经纳了三四房，陛下还在故意晾着秦王，着实过分了些。”
　　珍珠蹙眉不语，那她那日缘何会在渤海之滨遇到燕王，难道他是擅自离开封地？他会不会被发现、被降罪？如今又在何处？珍珠暗含忧心。
　　林婧接下来的话唤回了珍珠的忧思:“我还听到了个小道消息，说如今向陛下谏言要立燕王为储君的人越来越多了。折子递了一本又一本，想来燕王被册封太子的日子不远了。”
　　如此一来，秦王岂非腹背受敌？来日就更艰难了，珍珠心道，但她并未表露自己对秦王的关心，只是淡淡道:“是啊，如今陛下身边只有燕王在侧，再无别的子嗣，且燕王颇负才华，承继大统倒也是情理之中。”
　　“你说陛下对秦王当真会这么狠心吗？毕竟那也是他的儿子，他怎么忍心将他撂在苦寒之地不闻不问？幼时我哥哥不爱读书，不知为此惹出多少祸事，甚至还悄悄放把火将书房烧没了，父亲气的不行，声称不要这个儿子了，但到底没有狠下心去真的不管他。”林婧吃了块糕咂嘴道。
　　“皇家之事，哪里是简单的父父子子，还有君君臣臣，三纲五常事事讲究，没有人可以懂得君王的心思。”珍珠端起茶碗抿了口，也借此压下了自己暗涌的心绪。
　　“是呀，你说的对，咱们不管旁人且看眼下就好啦！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咯，作为回报，你！必须！陪我上战场！啊不，赛场。不许推脱！”林婧话转一锋，突然蹬鼻子上脸道。
　　“你......你事先可从未说过要以此作为条件啊！”珍珠指着林婧苦笑地没个奈何。
　　“那我现在说咯，也不晚嘛！”林婧恰着腰一脸坚持，二人双目圆睁互瞪对方比狠，没几刻珍珠便揉着眼败下阵来:“好吧好吧，我算是输给你了，也不知是哪儿学来的耍赖本事。”
　　“哈哈，这还差不多，这叫兵不厌诈，跟小林将军学着点儿！”林婧见珍珠松口得意坏了。
　　“行了，少在那儿吹牛。咱们先说好，我不精此道，只负责上场给你凑人数，输赢进退可是一概不管的！”珍珠嗤笑道。
　　“只要你点头上场都好说！呀，是不是都快到未时了，我和我哥他们还约好了要在城南打一场呢！我先走了，明日辰时玲珑山脚下见！”林婧边说边急急地跑了出去。
　　“哎，你话说清楚再走，明日去玲珑山做什么呀？”珍珠忙起身喊道。
　　“哈哈，那就是——小林将军的马球特训课，开课了！还请一诺千金的沈千金准时赴约喔！”林婧兴高采烈地挥着双手跑走了。
　　珍珠闻声跌坐在凳子上，垂头叹道:“苍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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