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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
数数日子,李霖突然想起了最近几天好像有高中同学聚会什么的,考试之前就约好了,不论结果如何,一定要到,自己本不想去,去了难免会淋一身成功者的啤酒和失败者的眼泪,可是不去就显得自己不重视同窗之间的情谊。同窗么,就像同床,难免会异梦,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也不能把曾经的翻云覆雨给忘了。
李霖想起高中同学兼好友沈皓,他是班长,应该知道什么时候回学校聚会,便打电话过去。
“喂,沈皓么,我李霖。”
沈皓高考并不得意,差了7分到本科线,本来自己是很有希望上一本的,不知道怎么了,五门全线崩盘,最后连二奔线都没有达到,郁闷被某专科学校录取了,窝在家里不好意思出门,接到李霖的电话,也没什么心情,毕竟是好朋友,还是要摆摆视功名如粪土的架势,不能分数没有了,连班长的风度也没有了,便道:“哦,李霖啊,有事么?”
“不是考试之前说好了么,考完试大家要一起回学校聚聚的,我忘记了到底什么时候了。”
沈皓本来就不想见人,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件事,昨天黄朗倒是打电话过来说是要聚会,让自己给推掉了,便对李霖说:“昨天黄朗给我打电话说过这事,你问问他吧。”
李霖接着联系黄朗,黄朗也没有过本科线,但是他家里有钱有势,不知道找了什么路子,让他搭上了本科末班车。这个年头,有奶就是娘,还真没有钱办不成的事,要是谁给清华校长两盒脑白金,不对,应该是两盒白金什么的,估计谁就是清华学子了。李霖刚拨好号码,突然想起既然黄朗通知了沈皓,也应该通知自己才对,分明是人家不希望你来或者根本没拿你当回事,干嘛我要热脸往别人冷屁股上贴,贴上去指不定他再往你脸上放个臭屁,于是悻悻挂上电话。
到了开学的时候,沈皓还是耐不住了,把李霖约到金元大酒店对面的小菜馆里。李霖对那个菜馆相当熟悉,高中没钱的日子,李霖和沈皓俩常常一盘土豆丝加上两碗米饭就解决战斗,就是因为常常有李霖和沈皓这么穷酸但又不得不填饱肚子的人在,菜馆才能□□在金元大酒店门口N年不倒。
李霖赶到时,沈皓早就到了,连菜都点好了。
沈皓踢了踢地上的一整箱酒平静得跟箱子里装了几杯可乐似的:“陪我喝完吧。”
李霖知道沈皓的脾气,什么事从来不会说出来,只会窝在心里,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说:没事,没事。让人觉得他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其实,他真的在乎很多事。李霖能做的,就是不戳穿他的伪装,有时候你会想人为什么要伪装,可能伪装一下是衣冠禽兽,不伪装,就是赤裸裸的禽兽。
沈皓喝起酒来跟喝自来水似的,开始时还是拿着杯子倒酒,后来直接对着瓶子吹,还一直不停说着胡话:“李霖啊,你是不是我好兄弟。”
李霖应了一声,只顾着扯开他攥在手里的一瓶酒,沈皓迟钝地甩开李霖的手:“别碰我,妈的,都他妈什么世道。”
李霖第一次听见沈皓骂人,与平时平易近人的班长沈皓相差太远,不禁一惊,把手缩了回去。
沈皓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啤酒,接着说:“高考高考,人人都说这是个公平的考试,公平个屁,咱们省分数线这么高,你看看西藏那边的分,简直不是分,你说西藏教育水平不好,优惠点也就算了,那北京呢,天津呢,那边的教育资源够好了吧,分还是那么低,烈士给加分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把命都搭进去了,少数民族凭什么就能多加那么多分,给我十分我就能上到大学了,妈的,就因为我不是少数民族就被高考拦下来了,是是,也许我这次是没有发挥好,谁能没有失误的时候呢,总不能一次就把人一棍子抡死吧。你说试卷是一样的,就是公平的,就算你说的对吧,那黄朗呢,录取的时候你怎么不实事求是呢,黄朗有什么本事,不就有个有钱有势的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酒精是种奇怪的东西,把酒精装满肚子,就把想说的不想说的话全挤了出来,说过了之后还可以有很多条退路:觉得说得不错就可以说酒后吐真言,说错话了,就可以说酒后失言。
李霖默默听沈皓埋怨着,也许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但有些事情你只能接受不能改变,比如每个人都会死,每个人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生。有人说高考是种选择,不如说人总是在赌,愿赌服输。沈皓只是心里的怨气发不出来,喝完酒就好了,毕竟,赌博还要继续。
沈皓指了指对面的金元大酒店说:“你看看对面的酒店,黄朗正请全班同学一起吃饭,昨天叫我,我没去,我去干什么,是去跟他道贺呢,还是为自己羞耻呢,我不去,黄朗没有叫你,知道为什么么,我知道,因为叶盈昕跟你考一个学校去了,黄朗早就对她有意思了,怕你们平时关系就不错,再联系上了,你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说说,就这样一个没有度量的小人,怎么能让他跨进高等学府,为什么…”
李霖吃了一惊,抬起头看着对面的金元大酒店,透过落地窗,似乎真能看见觥筹交错的影子,看来沈皓选择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便宜,而是为了反衬自己的悲凉。听了沈皓这么多话,李霖心里早就不是滋味,再加上聚会因为这种破事没叫自己,更是不爽了,自己根本没对叶盈昕有什么企图,只是当成好朋友罢了,还真被别人当成情敌了,一起吃苦,一起奋斗的情谊仅仅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怀疑就被无情地打碎,感情还真是脆弱的东西,于是提起一瓶啤酒,狠狠用牙起开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擦了擦嘴角上的酒沫,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吐不出,有股劲使劲往脑门子顶,顶得头昏眼花,看着对面的沈皓也是模模糊糊,趴在桌子上和沈皓一起说起胡话来,说了不知道多久,李霖觉得自己酒似乎醒了不少,努力抬起沉重的头看看沈皓,他已经趴在酒桌上睡得跟死猪一样。
这时候,李霖看见远方一片红色飘了过来,对自己说:“同学,我们要下班了。”
李霖揉了揉头,随口问道:“现在几点了?”
服务员故意打个哈欠展示时间已经够晚:“快11点了吧。”
李霖撑着桌子站起来,只感觉脚下飘飘的,怎么也站不稳,就像来到失重的外太空,打了好几个趔趄,终于伏在墙上站稳:”你们几点下班?”
服务员苦笑了一下:“十点。”
李霖想了半天,嘴里碎碎念着,“十点,十一点”,最后恍然大悟说:“哦,原来你们早就该下班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李霖叫醒了沈皓,两人相互搀着结账下楼。对面的金元酒店霓虹灯妖孽地闪着,映得李霖的脸色彩斑斓,李霖本不应该是个失意者,但却不自觉得染上了莫名的悲伤,这悲伤来自内心深处,却又不知道因何而起。
还没走多远,两人再也撑不住了,栽在路上,李霖扶起沈皓,坐在马路沿上,相互靠着作为支撑点,李霖并不比沈皓清醒多少,心里乱乱的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叫家里人把自己接回去,摸起手机,竟然没拿稳,掉在地上,拾起来刚想拨电话,手一松又掉在地上,李霖看着昏黄的路灯和空无一人的街道,冷清得象刚被原子弹轰炸过的广岛,也放弃了打电话,把手机塞在口袋里,索性露宿街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霖忽而听见旁边有个女人的声音说:“这不是李霖和班长么,怎么在这里了。”
然后另一个女人接话:“他们俩不来聚会原来自己跑去单独喝酒了,真不够意思…怎么醉成这个样子。”
李霖朦朦胧胧睁开眼,也看不清是谁,借着酒劲大喝一声:“谁?”
只听见耳边有人说:“哎哟,真醉得不轻,怎么办啊。”
“问问班主任有没有他们家里的电话打过去看看。”
李霖总觉得胃里酸液翻滚,泛起一阵一阵的恶心,终于把持不住,跪倒在地面上,哗哗啦啦吐了出来。忽然觉得有人抚住了自己,拍着自己的后背,李霖没有支撑住,一昂头倒在那人的大腿上。那人用纸巾擦着李霖嘴角的残渣,对着同来的人说:“别光看着,赶快联系他们家里人过来。”
李霖说:“毛巾,谁给块毛巾?”
那人拖住李霖的身体,李霖却像个孩子,撒娇般硬往她怀里钻,顺势抱住了,带着满嘴的秽物一口亲在她洁白如璧的脸上,还蹭来蹭去,她一把推开李霖,羞得满脸通红,一边擦着脸上的秽渣一边生气地说:“李霖!我是叶盈昕,你干什么呢!”
这天同学聚会,男生们是初入酒场,自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以前压力太大,无处发泄,个个血拼酒量,排解心中苦闷,菜还没上一半饭桌上就少了一半人,只好各自东倒西歪回家,班主任怕有人醉在路边没有回家就派没喝酒的叶盈昕和程灿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落下,谁知道正巧碰见了李霖和沈皓倒在路边上。
程灿见李霖这么放肆,拽着李霖的衣领,顺势把他摔倒在地上,骂道:“你是真醉还是装醉?”
李霖嘴里嘟囔着:“谢谢,谢谢。”翻身想起来,还没站稳,又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了。
叶盈昕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地说:“算了,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还是赶紧打电话联系他家里人吧。”说完心里还是不大安稳,又小声对程灿说:“那个,那个,这事不要说出去。”
李霖再次挣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只觉得自己跟在钉板上睡了一夜似的,每寸皮肤都透着酸,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李霖妈正看着电视,见李霖颓废的跟吸毒了一样走出来,埋怨道:“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喝成这副样子丢不丢人,要不是你两个女同学正好碰见了你,你还不知道出什么洋相呢。”
李霖正咕嘟咕嘟喝着水,听到妈这么讲,差点把水全喷了出来:“我昨天不是自己走回来的么?”
李霖妈摇摇头,说:“算了,算了,你喝醉了,什么都忘了。”
李霖莫名其妙地挠挠头,靠在沙发上回想昨天的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问道:“哪两个女同学,我明明是跟沈皓喝的酒。我就记得昨天晚上有人塞给一张面纸,我拿它擦了擦嘴。”
“我哪知道是谁,她们俩先是给我们打了个电话,等我和你爸到地方的时候,她们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李霖也懒得管这么多,突然想起今天正好是买火车票的日子,便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出门排票去了。
没到过火车站的人是不会了解计划生育的必要性的,当然了,计划生育的最主要目的就是鼓励你多生几个,为国家创收。
李霖望着攒动的人群和长龙般的队伍,深深叹了口气,真是神龙见尾不见首,于是随便挑了个队伍排了起来。排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走到了长龙的腹部,抬头看看告示牌,越看越不对劲:3、4、5、6号窗口出售学生票,扭头看看自己这排的号,居然是第二号窗口,只好悻悻地离开二号的龙肚子,到三号龙尾去了。
李霖暗骂:这年头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吃豆腐都咯牙,吸口气都能顶掉两颗门牙,正咒骂着,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转头看了一圈,还是不见人,便低头继续咒骂:不是我中邪女鬼缠身了吧,不仅运气背,还出现幻听了。李霖看看前方的队伍,有人朝自己招手,细细一看,竟然是叶盈昕,李霖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隐约知道黄朗因为她不招呼自己,心里多少有点结,又不好意思表示出来,一腔尴尬把手也压得抬不起来,只在胸口前摆百,颇有些领导视察的风范。
“我来给你带票吧,要是自己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到票。”叶盈昕大方地说。
李霖僵硬微笑着把钱塞过去。
叶盈昕看着李霖不尴不尬的表情,以为他再为昨天的事不好意思,自己也不好提起,装作看四周。一言不发难免尴尬,叶盈昕冒出一句蹩脚话将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纸捅破:“今天人真多啊。”
“是挺多的。”李霖说。
所谓蹩脚的话题就是让自己提出后对方没有兴趣或者只用一句话就可以了结的话题,在了结之后,还把尴尬再次升级。而交谈就像下棋,真正的高手往往能想到三步以上,把对手一步一步调入自己的圈套,让对手一步接着一步,被你牵着鼻子走,还停不下来。
叶盈昕毕竟不是高手,于是再摆乌龙:“开学我们又到一个学校去了。”
“恩,还挺巧的。”
叶盈昕想问问他昨天怎么样了,思量了一下,还是不好开口,只好旁敲侧击的说:“昨天你怎么没去聚会呢。”
李霖正因为这件事心里不爽呢,瞥了叶盈昕一眼,心里想:我为什么没去你还不知道么,但是嘴上终究不能这么讲,敷衍道:“忘了。”
叶盈昕昨天晚上想起李霖亲自己的场景,恶心得实在睡不下,心想着自己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初吻,不是面对夕阳西下的大海和金城武缠绵,就是背对这月光脚踏一片茫茫雪地和裴永俊玩弄情调,没想到现在…越想越抓狂,可狂是抓不到的,能抓到的是自己的头发,抓了半天心想再抓下去自己就成尼姑了,便打算狂吼几声发泄一下,又害怕家人听见,只好咬着枕头喊,搞得叶盈昕爸妈以为楼下的野猫又发情了。
叶盈昕还是想问个究竟,省得不明不白让人安心不下来,便意味深长地说:“那个,那个,昨天你不是故意的吧。”
李霖以为她在问自己没去聚会是不是故意的,心里想:我还故意,不是没人叫我么,不是成心憋我么,赌气说:“我就是故意的,怎么着吧。”
叶盈昕被李霖的豪言壮语堵得不轻,心想:你占老娘便宜,又不是老娘占你便宜,老娘吃了这么大的亏,都没有说什么,你倒对我发飙了,但是大庭广众之下不能破坏自己的淑女形象,便道: “你怎么这个样子。”
李霖也不示弱:“我就是这个样。”
叶盈昕满肚子委屈:“我总算看清你了。”
李霖一昂头:“现在才看清,晚了。”
叶盈昕感觉面对的是一强盗,自己却有苦说不出,于是把苦全挤到泪腺,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面打转。
李霖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也不耀武扬威了,直接药物阳痿了,干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鄙夷的目光,议论着:“怎么回事?”
路人甲说:“小两口闹别扭呗。”
路人乙说:“我看不像,是男的不想要孩子。”
李霖越听越别扭,又不好发作,心想女人的眼泪果然是对付男人的利器,把男人的脸面都割碎了别人还会对女人同情不已。同时对刚刚自己说过的话也是后悔不已:得罪你无所谓,但是得罪你谁给我买票啊,于是软了下来,说:“唉,唉,别哭了,周围人都看着呢,丢不丢人。”
叶盈昕看见这么多人围观,也不好意思起来,收起泪水,低头拨弄着手指,两人又陷入沉默。
终于买到票,李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怎么是下午的票?”
“有票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早上的票早就卖完了,要不是我,你丫连独轮车都不一定能坐上。”
“我没空跟你吵,下午的票,我们晚上才能到,怎么去学校?”
叶盈昕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没办法,到时候再说吧,只剩下这样的票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李霖皱皱眉头,把票塞进口袋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谢谢再见后,转身离开了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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