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

　　“所以你又要出去打猎了吗？”
　　在书桌前坐的端端正正的小魔女翻着手里比她小脸还大，比她胳膊都厚的书本。

　　雷在检查自己身上的各种危险道具的位置和灵活性，闻言好笑地敲了敲坐在一旁的小魔女的后脑勺。

　　“我都说了，我是赏金猎人，不是猎人。”

　　捂着脑袋侧过身的小姑娘面色有一点点不满，她身上的暗红色连衣裙有点大，显得瘦小的她套着这衣服空荡荡的。
　　“但是雷不是一直在杀那些魔物，然后把皮毛带回来卖吗？”
　　她拍了拍桌上厚重的书，一板一眼地说道：“‘猎人是猎杀动物或者魔物，把可以用的材料带回来贩卖的一种职业。’——书上是这么说的。”

　　被有理有据地反驳，雷一时间有点噎住。
　　总不能告诉这个5岁的臭屁小孩他拿去交易的，不止有魔兽的头颅吧。

　　雷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下巴上的小胡茬，思考一小瞬，试图用自己的措辞说服小魔女相信他的职业是高尚又神秘的。

　　“只是最近没有那种工作，其实我还会做一点收集信息，找人识物的工作。”

　　桌面的书无声地自动翻了一页，小魔女的眼神没从文字和图片上移开，声音也显得并不是很感兴趣。
　　“好的，我理解了。”

　　雷觉得自己被小屁孩敷衍了，捏了捏魔女松松垮垮盘在头上的小丸子。

　　“是吗？你怎么理解的。”

　　还挺软的。
　　他没忍住又捏了两下。

　　被幼稚的大人弄乱发型，小魔女小小叹了口气，又慢慢翻了一页书，书页在一篇沙漠蜥地龙的简单介绍和可使用的材料目录上停下。魔女挥了挥自己的袖子，微微散开的荷叶边蕾丝袖口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晃动。

　　“赏金猎人就是兼职侦探的猎人，你快走吧，旅途祝安，我亲爱的先生。”

　　雷被气乐了，索性把那个软软的小团子狠狠捏了一遍。
　　他看着小姑娘圆润的毛茸茸的脑袋，又忍不住开口嘱咐。
　　“莉莉，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不使用魔法，按时吃饭。”
　　桌上的书页翻到了蜥地龙的外形和它的眼睛的处理方法，小小的魔女又挥了挥手，这次连话都懒得说的样子。

　　雷被这幅样子逗乐了，拍了两下毛茸茸的脑瓜，把小丸子拍扁在小姑娘的头上，然后大手一挥出了门。

　　门咔哒一声关上，窗外传来雷和旅店老板交流的声音，商人的叫卖声和各种脚步声近了又慢慢远去。
　　书页沙沙地响了一声，城中的士兵走过，铠甲在他们的身上轻轻碰撞。
　　不知名的鸟在窗外轻轻地用好听的声音呼唤着另一只鸟。

　　小小的旅店房间里，传来魔女轻轻低语。
　　“真吵闹。”

　　…………………………

　　“莉莉丝~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街上走走呢？”

　　小魔女觉得自己很不容易，小魔女微微叹气。
　　旅店的老板娘艾薇·格兰德是位温柔又美丽的女士，在这两周以来为莉莉丝提供食物，为她盘起长长的黑发，带她去洗漱和浆洗。

　　如果不是莉莉丝的拒绝，可能老板娘晚上会和她一起睡。

　　老实说，莉莉丝并不讨厌她，但总是下意识地想拒绝格兰德女士的亲近。
　　因为什么她也说不明白，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在一整间的甜点屋里那样无措。

　　莉莉丝合起书，起身打开有点高大的木门，提起自己的裙摆向眼前温柔的女士行了个淑女礼。
　　“午安，格兰德女士。”莉莉丝微微勾起唇角，显得她安静又懂得礼节。

　　“午安，小甜心，如果你想的话我们一会可以去商店街散散步，好吗？”格兰德女士向她微微地回礼，将她晾干的连衣裙递给她。

　　莉莉丝一向不太会应对这种温柔的善意，她接过自己的裙子，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像个正常的孩子。
　　“谢谢您，格兰德女士，我很高兴。”
　　莉莉丝甜甜笑着道谢，让她乖巧的小脸看上去更令人怜爱。

　　然后两分钟后，小魔女带着格兰德女士的口红印小脸红红地换起了衣服。

　　商店街是一排长长的商店和零零散散洒落在其中的小商贩。

　　格兰德女士似乎是一位有名的女士，不少路过的人都向她脱帽致敬，她也微笑着点头回应。

　　莉莉丝看着热闹的街区，食物和鲜花的香气在其中打着圈地飘散开。
　　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明亮的光晕。

　　格兰德女士轻轻拉住她的手，让小魔女微微脸红，因为周围跟她一样大的小孩都不会去牵他们母亲的手。

　　甜蜜的，芬芳的香气在整条街上温柔地散开，阳光也撒在莉莉丝的身上，一定能让她温暖。

　　格兰德女士带她吃了好吃的点心，甜蜜多汁的果实，她称赞她自己挑选的漂亮的裙子，牵着她快乐地走过街头街角。

　　莉莉丝带着笑容，快乐地沐浴在阳光里。

　　街上的孩子不少，他们偶尔会聚集在一起，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围着有趣的东西吵闹，这让莉莉丝很快看到了街边一家精致的玩具店。

　　装饰得花里胡哨的玩具店很容易吸引孩子的注意，就算是世界第一的魔女，也是个小萝卜头。

　　她乖巧地在橱窗外驻足，在那个店铺里有个亚麻棕色的小熊，看上去毛茸茸的。
　　莉莉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小熊，又悄悄扭过头看了一眼格兰德女士和她手里的牛皮袋子。

　　橱窗外面的小孩子扯着母亲的裙摆尖声叫嚷着“我要那个锡兵！胡桃夹子！”

　　莉莉丝抿了抿唇，并没有开口，只是又深深看了一眼那个亚麻色的小熊。

　　格兰德女士发现了她的目光，温柔地低下头向她轻声询问着。
　　“小甜心，我们去买你想要的那个玩具熊好吗？”
　　那一瞬间，莉莉丝的眼神中是完全没有掩饰的惊喜的光，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又张了张嘴。
　　她想说：感谢您，亲爱的女士，但您今天已经给我很多东西了。

　　但是她没能说出口。
　　因为格兰德女士摸了摸她的头：“你哥哥临走时留下了很多的钱，他说希望这些钱能让我照顾好你，放心我的小甜心，还剩下很多很多呢。”

　　有一阵冷风穿透了莉莉丝的身体，她的指尖瞬间失去温度，僵硬地抓住自己的裙摆。

　　她生涩地说道：“感谢您，格兰德女士，但我觉得我有点累了。”

　　香甜的气味绕着莉莉丝打转，微微下沉的阳光落在莉莉丝小小的身影上。
　　孩子撒娇的哭闹，母亲苦恼的劝告，商人吆喝的叫卖声响，一切都离莉莉丝远去。
　　她终于从面对格兰德女士的无措中解脱出来。

　　回到旅馆，书桌上是格兰德女士为她点的小小一根蜡烛。
　　摊开的书本被安静的放在书桌上，牛皮纸袋在另一边的墙角微微弯折。

　　洗漱过的莉莉丝站在桌前，吹熄了不断滴着烛泪的蜡烛。
　　月光撒在房间里，墙角空空荡荡。
　　窗外是熟睡的人传来的轻轻梦呓，猫咪踩在房顶轻轻的响声。

　　莉莉丝小小一坨蜷在被子里，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温柔的女人。
　　她不像格兰德女士那样总是有幸福的笑意，她连笑容都近乎忧郁。
　　她红色的眼睛常常半垂着，黑色的长发松散地挽起，她身子瘦瘦弱弱，单薄得像一股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青烟。
　　但是在青烟消散在月光里，在那之前，她的掌心是莉莉丝见过最温暖的东西。

　　窗外有小孩哭啼，有脚步靠近又远去，有母亲哄拍婴儿的哼响，也有人轻轻在摇铃。

　　莉莉丝透过被子地缝隙看撒在地板上的月光。
　　魔女不应该在阳光下。
　　魔女只能在月光里。

　　空空的房间里，传来魔女的啜泣。
　　“真吵啊。”

　　可能是很久，也可能是一瞬，地上的月光突然一变，带着夜露湿气的人踩在窗前的书桌上。
　　有点困意的小魔女怀里被塞进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她挪动着搂住它，梦里的月光突然有了水露的味道。

　　“好啦好啦，我会养你的，养到你长大，养到你老去。”

　　有人轻轻地拍她的头。

　　第二天醒来，莉莉丝觉得身上可沉了，睁开眼就是雷长长的手臂大刀阔斧地搂在自己头上。

　　怀里毛茸茸的，她看了一眼，发了一会呆，又在雷平稳的呼吸里睡了过去。

　　下午他们去向老板和老板娘辞行，格兰德女士拉着莉莉丝爱怜地拥抱着她。
　　“我的小甜心，如果有一天你们不再需要旅行，这里永远为你们敞开。”

　　莉莉丝轻嗅她身上好闻的味道，有一瞬间希望她能够拥抱地更久一点。
　　可是离别的拥抱不能那么长久，在落下泪之前她松开了这位温暖的女士。

　　“再会，我的女士，祝您幸福。”

　　雷在运行的马车上清点着剩余的钱币，数了半天之后，他轻笑着抛了抛那个分文未少的钱袋。
　　“真是位好心的女士。”

　　莉莉丝轻轻点头。
　　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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