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蒂克消亡[王者荣耀]

作者:白日做梦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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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离



      十一月初的时候,稷下落了两场小雪。只下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放晴了,很是无趣。
      我喜欢下雪,下雪意味着可以穿得很厚,摔倒也不会觉得疼。秦地的雪会落很厚,由于积雪太深在外行动变得不便,且也罕有在冬季生长的药草。于是在冬季,我和扁鹊会一直窝在家里,直到过完元宵节。我能回忆起与扁鹊相处的情节不多,他不是在外寻药或者打探消息,就是呆在自己搭建的实验室埋头研究。但到了冬季,他就会闲下来。
      我们会在十月开始,清点整理仓库的药草,备好冬季取暖需要的木材。秦地没有稷下这样发达的机关术,更何况我和扁鹊住的地方很偏,我们冬季还依靠暖炉烧柴取暖。为了减少上山的次数,扁鹊会让我背着背篓一起上山砍柴。那是段很痛苦的经历,我实在太瘦小了,扁鹊一手就能抓起的重量,放在我身上却能压得我寸步难行。但我不敢抱怨,也不敢吭声,我害怕因为自己没用被他抛弃。我咬着牙强行撑着,把那捆柴从山上背回了家。我的脸憋得发青发紫,气都喘不通畅,背上被压的一片红。扁鹊知道我在硬抗,但他说他好奇我能撑到什么时候,我明明又软弱又好哭,却在一些没必要的地方逼迫自己。第二次,我们上山的时候,我背篓中的重量减到了一半。
      扁鹊忙起来经常三餐颠倒,但他对自己的饮食健康却挺有讲究,可能是医生的习惯使然吧。他没有味觉,但他还是喜欢在冬季喝一些热汤。这点倒是和诸葛亮有些像,诸葛在冬季没了热茶喝怕是会活不下去。冬季不能上山猎新鲜的食材,市集也开的少,最常食用的肉类就是晒干的腊肉和香肠。蔬菜到不用操心,我们养有自己的菜田,那时候扁鹊就从自己的经验中摸索到了一些室内种植的路子。尽管能种种类很少,而且味道不怎么好,但至少也是新鲜蔬菜。
      总之,我们的冬季是富足且悠闲的。在那时的动荡不安的秦地,这是很难得的。路边的冻死骨,也是我在冬季习以为常的记忆之一。
      所以在稷下迎来第一年冬天时,面对老师一起外出赏雪的邀约,我是疑惑不解的。冬季的外面是一无所有,是寒冷,是无情的,只有家里才是温暖安全的。但我没有拒绝老师,因为我想和老师在一起。
      稷下的雪不会下得特别大,不会像秦地那样严重到成灾的地步。但是它下雪的时间会很长,从十一月开始到第二年一月,会一直隔三差五的下。每当你觉得雪要融化完的时候,随着一阵冷风袭来又会接着下个几天,给稷下重新镀上一层银装。因此,赏雪在稷下的冬天是非常受欢迎、也普遍的活动。稷下的东院是各种研究所、藏书室所在的地方,东院侧院是一片山坡和稷下最大的水池,诸葛亮所说的池子就指的这个。但这片山坡上种得是一片桃树和几颗银杏,冬季来只有光秃秃的树干这里甚是无趣。赏雪的圣地是挨着东院另一侧的北院,北院依靠着后山建造,是机关后勤以及宿舍所在的地方。北院靠山的一侧,与山结合形成了一块天然有壁的空地,这里的山上被稷下的贤者们种了梅花、松柏和几排用来充作隔栏的竹子。空地上建有亭子和长廊供稷下的师生休息,老师邀我前去的正是这里的亭子。
      我们提着一壶酒,踩着积雪过去时,亭子里已经坐有人了。亭内坐着的是三贤者中剩下的两位,我突然意识到,老师原来是来和贤者们一起赏雪的。学生们都在长廊里,没人敢过来掺和稷下三贤者的聚会。老师拉着我的手将我介绍给两位贤者,我愣在那里低着头,不敢出声。老夫子看着我说道,“是个呆丫头。看着真小,鹌鹑一样,今年多大了?”老师替我答了,然后带着我坐下,同他们一起赏雪。
      稷下学院的创办者正是三位贤者。墨子失去了人身用机关术重造了自己的身躯,他和鲁班大师一起,专攻机关术,学院的设备和防卫都由两位负责。老夫子是一个已过古稀的老人,头发和胡子都发白了,但精神劲儿和风采丝毫不减当年,他主管学院的教学事宜,在学生中颇有威名。而我的老师庄周拥有入梦的天赋,这使有关他的故事总有一股神秘的色彩,他也确实看着十分年轻,无人知晓他的真实年纪。老师在学院主要研究典史,必要时还会下山云游讲学,宣扬稷下的思想。也正因如此,在稷下研究破译天书的诸葛亮,与老师关系甚是密切,这也是他会答应老师照看我的原因之一。
      三位贤者都带了酒,先到的两位已经热了一壶喝了几杯了。见到老师新带来的,都凑过来打开闻了闻。
      “好酒!”老夫子赞叹道,他双鬓已经喝有几分红了,但还是不停给自己续杯。“难得白日有闲饮酒,今日我定要不醉不归。”
      老师笑道,“别醉得回不去,又卧路边睡了一夜被雪埋了一半,差点让我们三贤缺一就行了。”
      老夫子闻言也不恼,反倒跟着大笑起来。“不会不会,实在不行,让你这小徒儿扶我回去就是了。”
      “我这学生可扶不动你这把硬骨头。”说罢,又是一阵笑声。三人再寒喧几句家常后,就开始讨论一些我听不懂的事情了。我闲着无趣,离席又失礼,就趴在亭子的护栏上看庭外开的红梅。
      老师或许也察觉到我的无聊,我既插不进长者们的谈话中,也不和同龄人一起玩闹。往后几年,就任由我窝在家里读书了。老师离开的两年,我的冬日依旧是呆在家里度过的,只不过多了一个来蹭暖气的诸葛亮罢了。
      今年的冬日,我不再有往常那样闲散的心情。老师将在年底,也就是十二月归来。从得到这一消息,我的心就一直忐忑不安。期待吗?害怕吗?但无论是哪一种情绪,我都一直想着老师,想着我们即将到来的重逢。
      但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十一月底的一天,稷下迎来了第一场大雪,能够厚厚的一层没过你的鞋底浸湿你裤脚的大雪。自我来到稷下,这样的雪已经是第四次见了。如果说秦地的大雪是寒风夹鹅毛凛冽向你袭来,那么稷下的大雪就是风带柳絮悠然从你头顶飘落,稷下的雪总是很安静。
      我一觉醒来,看到窗沿铺了一层积雪,才知道昨日落了一夜。诸葛亮已经来了,他没叫醒我,一个人坐在桌边写写画画。我那日睡得很沉,一夜无梦,早上眼前又是一片白银,感觉是难得的清爽。起身时已经是半晌午了,我慢吞吞地想去厨房下个鸡蛋面汤随便糊弄一下早饭。却不知是谁在外面喊了一声什么,我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一声不明所以的叫喊吸引走了,我快速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外面有几个学生向宿舍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向后面的同伴呼喊。一字一句我都听得十分清楚,他们在喊,“快去南门,贤者回来了!”
      我一时竟毫无反应,那句话停在我耳边不断回响。诸葛亮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把他的厚披肩盖到我身上,说道,“快去吧。”
      “你不去吗?”我不知为何反问道。我不记得诸葛亮回答了我什么,我也不记得我怎么跑过那段到南门的路程,等我回过神儿来,我已经站在南门旁,注视着被听闻消息赶开迎接的学生包围着的老师。
      我没有上前。 这一阵子的忐忑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内心很平静,平静得就像稷下的雪一样,一点一滴的情绪缓缓地在我的心田飘落着。我只看得见一片白,也只感受得到一片白。老师一点也没有改变,我却还是变了。
      我要如何走到老师身边?如何和他开口将分别来的第一句话?我的表情是不是已经不受我控制的出卖了我?我不知道。
      我冲了过去,扑进了老师怀里。所有的想法,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忌惮,都快不过我的身体行动。
      “老师!”
      老师被我扑得身形一晃,后蹴了半步,稳住身体后,就附身一手攀到我的肩膀,免得我重心不稳滑下去。
      “你长高啦,原先还只到老师大腿这里。”
      我将脑袋埋进老师的怀里,老师的衣服很柔软,衣服上落的雪因为我的动作有些抖进了我的脖子上,冰凉凉的。我一定笑了,只是我看不到。
      奇怪的是,我童年时时常感受到的那种不安、那种恐惧,即使在我离开老师的这段日子,也没有减轻多少。但在这次重逢之后,这些情绪却渐渐消散了。我再回忆起往事,不再会陷到往日的痛苦中无法自拔,而是会被这一拥抱时的感受所填满。
      我就维持这样的姿势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起身。与老师分开后,我才注意到老师并非一个人回来的。他身侧默默站着一个男孩,从我扑过来前就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了。他长着黑发蓝瞳,穿着也一身黑色,布料不似寻常平民所穿的,衣服沾着泥污,裤脚还划破了。他的面色苍白,身上应该是受伤了。老师的披风盖在他身上,他一只手抓着披风防止它滑下去。他察觉到了我探究的目光,也看向了我。明明是和诸葛亮一样的蓝色瞳孔,诸葛的眼睛总是纯粹透亮的,即使他满目讥讽地戳你痛处,也让人很难觉得他对你怀有恶意。但这双蓝瞳,却是深沉隐晦的,你看不透它们,但它们却窥视着你。
      老师也察觉到我们的对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低声问我,“你认得他。”是肯定而非疑问。我点了点头答道他的名字,“司马懿。”
      “他的身份不一般,我带他回稷下也不知是对是错。”
      “即使有疑虑,但老师不还是将他救回了吗?”
      “哈哈,确实。”老师突然俯下身来,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神色不好,看来他的未来不会很安稳。”
      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老师已经猜到答案了,他不再多问,揽着我的肩膀一起往回走。我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懿,他正被过来的医生询问。他很敏锐,即使是短短地一瞥,我也和他再次对视了。我读不懂他的情绪,他的眼中毫无波澜,但却浅浅微笑了一下,像是在向我表示友好,又像是只是在应对热心问诊的医生。
      我和老师回到家后,诸葛亮并未像他之前所说那样,厚着脸皮在贤者家过冬。而是十分恭敬地向老师打了声招呼,与老师交代了几句后,就带着已经收拾好的东西先行离开了。他离开的方向,应该不是宿舍,而是藏书室。
      老师到稷下的时间有些尴尬,这时候吃早饭太晚,用午饭又太早,食堂没有什么吃的。我就主动去厨房继续弄没来得及做的鸡蛋面汤,等面汤不那么烫了,我和老师就着每年冬季都能领到的特色腌菜喝完了。热汤下肚,我感觉身上暖了起来。糊弄完这一顿后,老师发现诸葛亮走之前还在桌上留了一罐茶,于是我们又去沏了一壶茶喝。
      诸葛亮留得是上好的红茶,但老师和我不怎么讲究这些。我用滚水浸过一遍,再倒点开水静放一会儿就开始喝了。要是我这样泡茶被诸葛亮知道,他一定会气得拿扇子敲我脑壳。
      我们面对面坐在那里,一遍抱着还冒着热气茶杯,一边聊天。更准确地说,是老师单方面听我聊这两年发生的事。我原本还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从何说起。但真做到老师面前,被老师温和的目光注视着时,想说的话就顺畅地从嘴中流出了。
      我和老师说了那天没去送老师的我去了后山,去“报复”那棵梨树的救命之恩。诸葛亮怎么照拂我,他待我很好,但嘴却很刻薄,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尽管想和他做朋友的人可以绕稷下一圈。我说了这两年我是怎么在学院里学习的,我只用一年就升级到了中级班,我还学会了写字。我还和老师说道,我给自己取了名字。
      稷下学院不看身份,不问来处,广纳四方学生。有些穷苦学生和像我一样被捡来的孤儿,无钱去买学院每月的物资份例,就通过参加学院分派的劳动换取。我在之前一直是挂在老师名下,用着老师的份例,即使老师离开也没有给我断过。在老师离开的一年后,我主动去后勤处挂名,开始通过工作兑换份例。但挂名得有名字,于是我就自己取了一个单字名。
      “是什么?”
      “晴。”
      “是哪一个qing?”老师问道。
      “日字旁带一个青的晴,就是晴天的晴。”我一边说道,一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到。
      老师立刻了然了,笑道,“是取自梨花的那个晴雪吧。”我点头答应。
      “那可让老师给你添一字?”我自然不会拒绝。老师得到同意后,也学我用指尖蘸了茶水,在“晴”字前写了一个“离”字。
      “是因为和梨树的梨同音吗?”我问道。
      老师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这个字和你很像。离在古文字中,是一个上下结构的形象字。下如网状,上为林。有研究说此字的本义为飞鸟为林中田网所困。”
      “我倒确实是指被困的鸟。”我听了老师的解释,反而笑了。
      “离晴,老师虽然希望你能够早日离开束缚你的这张网……”
      我总觉得老师似乎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他仿佛看透了我身上诅咒的秘密,又好像只是因为天生对世界的灵敏感知,嗅到了几丝琢磨不透的线索。
      老师接着讲道。“但世人皆因情而生,为情所困,依情才存。离情断欲,虽能求得解脱,却未必为本心所愿。”
      此时的我并不解老师话中的劝诫是为何。但到往后,等到我真的做了选择,再回想起老师的话,就能明白这其中深意,以及老师对我的关切之情之深。
      老师此次归来是为了将司马懿带回稷下,他原本定下的事并未完成。等稷下的冬天过去了,老师还会离开继续他的云游。我问老师,到底是为何而突然决定离开稷下四处云游?若是为了讲学,我翻过历来讲学的日程安排,这次出行并不在寻常的计划内。难道是为了我吗?
      老师笑而不语,他的眼里映着窗外飘落的雪,看起来闪烁不清。我并不想去揣度猜测老师的想法,但我与老师相处时,常常只要老师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切萦绕在我与老师之间的疑问都会烟消云散。即便在分别两年再次重逢后,我和老师间默默地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我依旧如此了解老师,如此信任老师,如此打心底地依赖他。
      我也随着老师赏起窗外的雪来。如果我可以永远呆在这里,呆在老师身边就好了。此时此刻,我是全心全意这样打算着。我并不操心以后,即使毕业了,稷下不肯留我,我也会不惜做任何事留下来,哪怕去做杂事我也要留在老师身边。更何况,我还会一些医术,我可以加入稷下的医院,也可以辅佐老师。只要我想,只要我不主动离开。
      这一切对未来的设想,都建立在我没有爱上司马懿的前提上。
      这件事说来荒唐,即使我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去回望往日的种种,我依旧无法想清楚——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喜欢上了司马懿。
      我对司马懿初见就多有忌惮。我知晓他过去的深仇血恨,也知道他未来掀起的腥风血雨。司马懿——即使与他初见时,他只是个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孩子,我也似乎能跨越时间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
      我对他,带着偏见。
      我与他的第二次见面,是在老师回稷下的一个月后。我一直在帮老师请点从外面带回的物品和记录,或者去捣鼓新的药草,无暇顾及其他。老师不是在家里休息,就是要去东院与其他二位贤者商讨事宜。于是,我也跟着老师,频繁出入东院正院的议事堂。
      那日,我照常送老师去议事堂后,是准备顺带去东院的藏书室探望一下诸葛亮的。中途却突然想起插在东院侧院湖边小坡上的梨树枝。那里当真如此神奇,能使枯枝也重生吗?即使见了很多魔道力量创造的奇迹,但我还是半信半疑的,我想去求证一番,看看那树枝经过两年是否真的长成梨树了。
      有了想法,我就转头快步走向侧院。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底了,再过几天就要迎新年了,学院里有家的学生都回去了,院里一路走来竟都没碰到什么人。这种寂寥的氛围让我脚步迈得更快了,甚至一路小跑起来。
      山坡上原种着一片桃树,冬日都落得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干。但稷下前日才落过雪,树干上都积着雪,从远处看仿佛这里长着的是一片梨树林。没了花和树叶,这些树可不好分辨。我只凭借过去依稀的记忆却找那个树枝插下的地方,与桃花林间隔有一段距离——为了防止争夺养分,不好生长。我一边回忆着,一边走向那里。
      他就倚在那里,那棵树下。手里揣着一本书,手掌和手指都蜷缩在袖子里。天很冷,冻得他露出在外的指尖有些发红。他一直在哈气,吐出的带着热气的白雾从脸与书之间冉冉升起,然后消散在头顶上空。他实在太好认了,前鬓垂下两缕黑发,头顶和左额前都夹杂着一缕白丝。他的嘴唇依旧一丝血色也没有,但比起他的脸色还是显色不少。他听到我脚匆匆踏过被雪覆盖的枯草地的声音,早就抬起了头,目光看向我将会出现的方向。
      “我以为不会有人来这里。”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我。
      或许是因为雪的反光,也或许因为他开口时,树枝上的积雪抖落了几分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眼睛看起来没那么深不见底了。也对,他也不过比我大几个月大年纪。若不是我的自带的偏见滤镜,谁会去想一个孩子有多狠毒、有多心机深沉。
      他见我不动,抬手将书卷收起夹到腋下。
      “你为什么在这里看书?”我问道。
      “……”司马懿顿了一下,才回道,“因为这里安静,不必与麻烦的人周旋。”
      “我不是问这个,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在这里?”我说道,指了指他身后的树。那是我的梨树,我救命恩人的分身。它真的长出来了,长成了一棵独立的梨树,只不过生长的年岁下,比它周边的树矮了不少。
      司马懿对我的提问有些不解,“我不应该在这里吗?我并不知道这里不能来。”
      “不是。”我摇了摇头,打消他的疑虑,然后接着解释道,“并非不能来,只是这是我种的树。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从这么多树中偏偏选中了这一棵?”
      我问出口后就意识到:这问题问得也荒唐,世界上的很多事哪有什么原因,不过都是偶然而为罢了。他看了看梨树,又看了看我。司马懿应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但他并未对我荒唐的提问有所质疑,也未以偶然回答我。他待我总是这种态度,无论我话讲得再多荒唐可笑,他也从不似诸葛那样将我的毛病挑个干净,最多也只是一笑置之。这是纵容?或只是不在乎?我从未看透,我从来不擅长揣摩他人的感情。
      他说道,“或许是因为这棵树与其他树格格不入吧,是后来从别处移过来的,幸得有人精心照料获得一线生机。却因为种下的晚,生得矮小,只得避开锋芒,在树林偏旁处独自休养生息。”
      我几乎是立刻听出了,司马懿所说,也是他自己的处境。与树生出惺惺相惜之意,既是可笑又是幸酸难诉。这使我因为对之前对他颇为忌惮的态度,产生了些许愧意。
      “没事的话,我可以离开了吗?”他又道。他很认真地在询问,认真中又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探究意味。他似乎很舍得自己的目光,讲话时,总是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从中揣测着他人的态度和情绪变化。司马懿的这个习惯,在刚相处时,让我难以适应,甚至觉得其中有几分挑衅。但在相处熟悉之后,这种目光却会给人一种他一直在重视和关注着你的感觉。
      我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得到回应后就背身离开了,他的步子走得不快但却很稳。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梨树林”中。
      司马懿在我的记忆中,总是这般。他似乎对自己以外的事情不甚关心,我与诸葛因为小事拌嘴的时候,他也很少插嘴说些什么。但他确实一直在看着你,我与诸葛聊完就忘的小事,他却总是记得。他不多言,不常流露情绪,也不喜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法。我们三人关系再更好一步时,他所表露出来的也不多。他似乎习惯于将自己隐藏在水面之下,避开一切锋芒,匍匐着活着。但他又并非胆小怯懦之人,从他往后种种也能看出他所具的野心和狠毒,学院里稍微敏锐一点的人对他的评价都不是很好。
      我目送走他后回头去找诸葛亮时,没有提及此次偶遇。后来想起,司马懿会在那里,和诸葛应该是有关的。那时,他们就应该见过,而且有所交流了。他们后来也未向我提起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会如此猜测,是因为在我回头去找诸葛的时候,被诸葛迁怒了。
      诸葛那时应该是知晓了司马懿在稷下被排挤的处境。稷下来自吴的世家子弟,多少是能猜到司马懿的身份的。加上司马懿刚到稷下时,习惯性地露拙,入门的测试做得一塌糊涂,甚至还维持着自己不识字的人设。身负恶名,无依无靠,成绩一塌糊涂,被欺负了也一言不发,只傲慢地看着对方。稷下不允许学生斗殴打架,于是私下的欺辱排挤和孤立,便成了司马懿早期在稷下的日常。他本人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说什么,这种境况比他在吴时那种刀尖上求生的日子要轻松的多。好在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很久,在我所知的故事里,诸葛会帮他,并且二人会成为挚友。
      但诸葛也并非无所不能的,何况他现在还只是个15岁的小天才。明面上的欺负好治,也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手段,但暗地中的排挤和孤立,只会因为诸葛这个风云人物的插手,变得变本加厉。
      而诸葛对我的迁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在藏书阁刚看到我时,眼底还是高兴的,只面上装作一副不满地样子,指责我老师回来了,就忘了他这个“代理父亲”。我一如既往地回嘴,就他那点生活能力,谁是谁爹还不一定。诸葛自小就被加上了研究天书的责任,他的日常生活都是有人帮忙打理的。
      我和他聊了几句老师回来后做了什么的事,谈及上课之事时,他才得知我这一个月都没有上学,期末考也没有参加。诸葛的脸色明显的沉了下来,其实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发生了,但这次他语气中带着的斥责之意要比往常重上许多。我从未见到这么生气的诸葛,往常他也从未真的动过怒,再对我生气也多是言语讥讽两句。我也几乎立刻感受到了,他的怒气并非完全冲我而发。他大概是下意识地将我的处境与司马懿相比了,所以才会更加气我不争,也气自己对司马懿的情况竟会无力改变。他这时还年轻,一直被才能拴在天书跟前,还未见识过后面那么多无能为力之事,也还未磨砺出后来沉稳的性子。
      于是,诸葛转身背过我,不再与我交谈下去。他多是察觉到自己的迁怒有些不讲道理,司马懿如今的处境又并非我造成,我在稷下说实话除了没有被欺负,和被孤立是差不多的。只是我是真的眼里只有老师,对此毫不在乎,也从不忍气吞声。但他又不愿与我道歉,背过身去,是不敢看我的反应,也只是独自闷气罢了。
      我平白受了这气,那时的我哪能忍这个,也负气许久不再去找他了。现在想来,会觉得幼稚而且不讲道理。但我当时确实气得不行,气得一边走一边感觉胸口发闷,气得一股热气冲到鼻腔那里堵住,眼睛里因为这热气也烫得酸疼。诸葛只不过对着我发了火而已,他并未责骂我,言词甚至还不及他往常一半。但我心中却记恨得不得了,我无法接受诸葛那样满是怒气和责问的眼神。我到家后就趴在床上,我的眼皮发烫,鼻腔那里也疼,我一睁开眼,就因为气愤将眼睛瞪着看向墙壁。眼泪也因为情绪激动蒙得眼前水雾一片,我没留下泪。只在泪花蒙蒙中,我看到了扁鹊。
      夜空下白雾中的扁鹊,坐在我面前观察我痛苦的扁鹊,砍完柴下山时牵着我的手的扁鹊,在我躲起来的视线中一言不发的扁鹊……
      我背弃了扁鹊,为了什么?我或许可以以自己为扁鹊实验受过折磨为理由,合情合理地去解释我的离开。老师待我多好呀,我不必早早起床去准备药剂。老师纵容我,我不去上课也无所谓,我拒绝与同龄人相处也不强求。老师会耐心听我的胡言乱语,为我讲故事。在稷下我也不会再时常与各类危险的毒草,与死尸为伴。可即便如此,我也会恨老师。
      多好呀?多么正确,多么正当的选择?我的经历值得同情,我的选择能被理解。可为什么,你要恨我?你又为什么生气?我又凭什么去恨你?
      我睁着眼,看着前方,扁鹊的脸在树荫下晦暗不清。我闭上眼,那张脸却变得清晰可见——气愤,责问。诸葛的那个眼神在我的记忆中,和扁鹊重合在了一起。
      我无法忘怀,我如何忘怀?为了让自己的自私怯弱变得更加合理一点,我刻意去忘记了扁鹊对我的好。在往后,我也依旧毫无长进。
      我们谁也不会向谁先低头。他那样心高气傲的家伙,不可能主动来找我道歉,我也因对扁鹊的愧疚牵连到他,不想去见他。于是我就这样悲观地觉得我们从此就形同路人,一刀两断了。
      我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后再也不愿去想起这件事。
      意外的是,我们这场冷战并未持续多久。与司马懿的再次偶遇,打破了我和诸葛亮之间的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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