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个雨季

　　头疼得濒临炸开。季薇薇喝了一大杯冷水，逼着存留的噩梦退散。

　　拉窗帘时，她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楼下的树早在几年前被砍伐，如今的女主人，在那里种上了妖艳的玫瑰。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问题，这里的玫瑰从未绽放，每过一个冬天，都会死去大半，在下个春天，又会被女主人移植上新的。乐此不疲。

　　可每到下雨天，季薇薇还是能看见那棵穿破玫瑰花丛，笔直向上、似能划破天穹的树。

　　那树还站在原地，从未移动过。

　　一大早，季家的餐桌好比年末演技大赏，名义上的家人，在此时用出浑身解数拼着演技。

　　季薇薇承认，是她先入为主，把一切都想得糟糕。

　　可在这样空虚、寂寥的大房子里，有些秘密，最好永不见天光。
　　时间和过往，不会怜惜任何人。

　　郭瑞坐在季司辰对面。她今年五十出头，但状态看上去，却像是三十多岁的人，精致的红丝绒口红，搭配着裁剪得体的西装，随时都能冲上颁奖典礼。但季薇薇还是一眼看出了她眼下没遮好的黑眼圈，和唇周的卡粉。

　　看来昨晚没睡好。

　　她赌对了。

　　“薇薇不吃东西吗？”郭瑞扮演着慈母角色，一句话，把季风的注意力拉到了季薇薇身上。

　　季薇薇瞥了眼餐桌上的食物，敛了敛唇，“我减肥，喝杯牛奶就行。”

　　她不爱吃蛋，也不爱吃鱼。
　　今天的早餐偏偏是蛋卷、煎三文鱼、鱼片粥和火腿鸡蛋三明治。营养搭配均衡，看起了花了很多心思。

　　郭瑞婉拒了赵姨的帮忙，起身，亲亲热热的给小女儿倒了杯热牛奶。

　　季薇薇陪着她演戏，温声道谢，接过，浅浅抿了一口。

　　甜味过重。
　　她也不喜欢。

　　放下杯子。她暗自祈祷季司辰能快点吃完早餐。
　　可她自来不是虔诚的信徒，祈祷从不被接受。

　　素来寡言的季风，偏偏在这会儿来了兴致，隔着餐桌，上下打量着季薇薇，“你瘦了，不吃早餐怎么行？”

　　可季风不知道，那个被定义为叛逆的小女儿，早过了给一点关心就能哄好的年纪。眼下抛出的台阶只能无力地塌陷。

　　季薇薇没有配合的打算，手握紧杯子，也没喝第二口。

　　倒是郭瑞轻笑一声，主动帮腔，“这你就不懂了，现在的小姑娘都闹着减肥，好讨男朋友喜欢。”

　　“男朋友，”季风脸上的笑意瞬收，盯着季薇薇，“你谈恋爱了？”

　　“什么恋爱？”季薇薇放下杯子，反问他。
　　她和周自涵，那是连顶级娱记都挖不出来的地下恋，她赌季风不知道。

　　季风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语气却带有压迫感，“你不是小孩儿了，我不想管你太多。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明。你不许和公司的人谈恋爱，更不要找圈里的人。”

　　还真是把周自涵卡得死死的。

　　季薇薇嗤笑一声，依旧无所谓，“不想管太多就不要管，和谁恋爱，是我的事。”

　　“砰——”
　　咖啡杯被季风重重放在了桌上。

　　季司辰吃粥的动作停下，偏头看向季薇薇，无声询问她要不要帮忙。
　　季薇薇皱了皱眉，更烦了。

　　“好了好了，消消气，”郭瑞笑着起身，在季风身后站定，手法娴熟地给他捏着肩颈，“你啊，怎么对薇薇的事这么上心？我也就随口一说，公司多忙啊，哪有时间恋爱，瞧你急的。”

　　“再说了，孩子就是真找对象，你也要相信她的眼光。你看燕家那小子，比薇薇还小，早就游戏人间了。”

　　季风没再说什么，只是警告般地看了季薇薇一眼。

　　季薇薇垂下眼，藏着满心嘲讽。
　　多有意思，这郭瑞生怕她看不出她的意图。

　　季家和燕家自来交好，她初中后、大学前的那段时间，几乎都是在燕家度过的。
　　燕家有意和季家结亲。燕老太太对她更是极为中意，寒暑假也总喊她去燕家陪着。

　　可……她畏惧婚姻，也厌烦以联姻之名，搭上一生的幸福。
　　像沈涵听那样。

　　她摸不透季风的意思。

　　但郭瑞……
　　想来是真的在打燕家的主意。

　　.
　　“抱歉，薇薇。”
　　一上车,季司辰又是固定的句式。

　　他是恰到好处的和事佬、端水大师。不会特别偏向她，但当她受了委屈，他又总会及时出现，道歉，安慰，哄她。

　　季薇薇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实则是懒得再说下去。

　　季司辰这次却没有领悟到她的眼色，继续解释：“其实……妈知道你们在谈恋爱。”

　　她猜到了。
　　毕竟季司辰都能看出来，郭瑞可是摘星的经纪总监，又刻意针对她，当然会比别人更灵敏一点。

　　“不过——”季司辰难得犹豫。
　　“不是妈发现的，是周自涵自己说的。”

　　季薇薇扣安全带的手僵住了。

　　怎会是他？

　　周自涵一直以来，比她还介意恋情曝光。

　　恋爱两年多，他们没有亲吻，拥抱微乎其微，牵手都带几分礼貌。甚至一度被杏幼吐槽，是一场自我脑补型恋爱关系。

　　她根本没想到，他会主动向郭瑞交代这些。
　　他明明清楚，她和郭瑞之间的矛盾。
　　明明那时，她才是他的直系经纪人。

　　季司辰有些不忍，但还是不想瞒着她，“好早以前就说了，我还以为是你们沟通过的。”

　　“薇薇，留意一下周自涵，他没你想的那么…干净。”

　　雨暂时停了。
　　季薇薇按下车窗，微风卷着雨后天晴的独特味道在鼻尖拂过。

　　分明还是夏天。
　　她却觉得有点冷。

　　临近公司路口，是一个漫长的红灯。
　　车挤在等候的队伍中。人与人之间，被一个个小匣子分隔，靠得很近，距离又很远。

　　拐角处，一块招牌在一众冷色调中脱颖而出。
　　黯蓝、深紫、极光绿……在特殊的底色里慢慢融合，衬托着特殊光效制成的流动星河。

　　星河凝成了漩涡，诱人不断的下沉，坠落。

　　鬼使神差的，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一段旋律。

　　“我先下车吧。”
　　季薇薇收回视线，终于说了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站在咖啡馆门口，季薇薇还是有些恍惚。

　　附近写字楼的员工进进出出，赶着早九。社畜的清晨根本不给人过多思考。

　　一个男人推开门后，贴心地停顿了一下，示意她跟上。季薇薇礼貌地冲他笑笑，终是踏入了这座星之城。

　　星星风铃此起彼伏，击破了醇厚的咖啡香，在忙碌的清晨辗转成奇异的节奏，莫名让人安心。

　　季薇薇站在吧台前，扫了眼餐单，开口却是一成不变的冰美式。
　　负责收银的是昨天那个打瞌睡的圆脸女孩，动作麻利地打出了张小票。

　　——77.
　　是她喜欢的数字。

　　季薇薇捏着小票，在咖啡馆匆匆扫了一眼，没看到昨天那个人。
　　有点失望。

　　那是个好苗子，不能夭折在微光少年那个剧本综艺里。
　　到底相识一场，若他执意入圈，她也挺想帮帮他。

　　那孩子虽然看起来有点不着调，但经过商业包装，定不会输给周自涵。

　　等等！
　　季薇薇的心蓦地收紧。
　　为自己这下意识的比较行为而懊悔。

　　.
　　陈书绝昨晚住在了咖啡馆阁楼。惦记着早高峰，他一早就下楼帮忙了。

　　新鲜出炉的牛角包圆滚饱满，外皮酥脆，格外诱人。
　　正准备加上今日特供的牌子，一推开料理间的门，就看到了那个吧台前玩手机的女人。

　　其实也不是很亮眼，但不巧每个人都有一个藏满了私心的视觉中心。
　　他只是不小心撞到罢了。

　　陈书觉悄然弯了弯唇，正准备上前打招呼，却敏锐察觉到她浑身散出的低气压。
　　心情不好吗？

　　陈书绝垂下眼，瞥见她手中的号码牌，顿时来了主意。

　　清清嗓子，主动上前：
　　“你好，我们店有活动，抽到幸运数字的顾客可以获得礼品——”

　　“今天刚好是——”
　　“77号。”

　　眼见刚才还一脸颓废的女人瞳孔睁大，陈书绝的心情也变得极好。

　　“是一个月的免费特供早餐哦，详细可添加店内微信。”

　　季薇薇眨了眨眼。

　　全程晕乎乎地跟着他的节奏走，拿到了刚点的冰美式，和贴心附赠的牛角包。又莫名扫码，添加那个头像是颗星的微信账号。

　　陈书绝满意地收回手机：“祝您用餐愉快。”
　　用得是标准的服务生口吻。

　　和昨天的蔫儿坏不同。

　　季薇薇顿了顿，默默把问候的话收了回去。

　　差点自作多情了。
　　不过是一面之缘，哪会是那小子故意的。

　　兴许——
　　今天真的有好运气。

　　.
　　咖啡馆内，云芸看着满脸荡漾地翻朋友圈的陈书绝，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我说老板，你怎么突然想起做活动，还给店铺开了微信号。前边我劝你那么久都不行。”

　　陈书绝瞥了她一眼，懒得回答。
　　手机里又弹出了几条新消息。

　　【宋辞】：不是吧，你怎么换了这个头像，真就卖咖啡卖上瘾了？
　　【宋辞】：这谁顶得住啊？
　　【宋辞】：行了，以后别在工作群里发通知了，我怕忍不住让你给我送杯拿铁

　　陈书绝懒得理他，又烦这嘴碎的，要是不理，能在公司给他恶意宣传一遍。
　　只好敷衍地回：

　　【stars】：钓老婆，你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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