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泠然

　　岁月就这么“噌噌”地流逝过去了。我和宇文若宸依旧是三天一大打每天一小打，我的帅哥爹地时常在看到宇文若宸一脚踹翻我或者一拳打翻我之后感叹一句：“是个练武的材料！”而美人妈咪一般都会负责给我“验伤”。
　　其实我也老想不明白，为什么每回我想使出我引以为豪的跆拳道招数时，宇文若宸总能先一步破解，然后把我打翻在地，难道他是李小龙转世？不排除这个可能。
　　当我终于可以说话之后，我急不可耐地说出了一句憋在我心里许久的话。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我和宇文若宸在地上打架，很难得我居然偷袭成功，一下把宇文若宸制服在地，我朝宇文若宸露出一个无比狰狞的笑容，说：“小样儿，服不服？”
　　不幸这一幕被帅哥爹地看见，我立马被一双手拎得腾空而起，紧接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帅哥爹地煞是激动地问道：“宝宝，你会说话了？”

　　我无语地飞给他一对儿白眼，你都看见了，还用那疑问语气干啥……“嗯。”

　　“宝宝，叫爹爹，叫爹爹啊！”帅哥爹地明显过于激动了……

　　为了不扫帅哥爹地的兴，我煞有其事地盯了他一会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一句：“色爹爹……”

　　帅哥爹地的身形有些不稳，摇晃了两下才算站定，问道：“这话是不是你娘教的？”

　　我哪儿能这么没良心地嫁祸给美人妈咪啊！我忙摇头。可是帅哥爹地的眼睛凌厉地一扫，我又没胆儿了，只好又点头。

　　于是我作为一个因屈服于帅哥爹地淫威而不得不作伪证的小汉奸，被帅哥爹地拎兔子一样拎着去美人妈咪那儿，帅哥爹地还为我们此去找了个很合称的口号，叫“惩奸除恶，兴师问罪”。
　　“乒乒乓乓”，帅哥爹地拎着我健步如飞地冲进房门，冲着坐在铜镜前正在描眉画眼的美人妈咪大吼：“宇文成婉，你说，为什么教宝宝叫我色爹爹？！说！”

　　我看到镜中的美人妈咪淡淡地笑了，只见她一面梳理着发丝，一面徐徐转过身来，“你瞎说什么啊，宝宝不是还不会说话么……再说了，说话可得讲证据，证据呢？拿出来瞧瞧！”

　　“证据就是这个！”帅哥爹地眉梢一扬，作为证据的我被拎上了前线，“今儿宝宝会说话了，我让她叫我爹爹，结果她居然管我叫色爹爹，我问她是谁教的，她主动承认是你教的，你怎么说吧！”

　　什么？！我主动承认？！我那明明是被你恐吓的！

　　美人妈咪蹲下身，一把搂住我，颇为激动地说：“宝宝会说话了？真是聪明宝宝！叫娘亲，叫娘亲嘛！”

　　“美人娘亲～”我甜腻腻地叫了一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帅哥爹地浑身散发出的浓烈杀气。

　　“哎～真是乖宝宝，来，娘亲亲一个～”我正想接受美人妈咪的这个香吻，不想双脚忽然一腾空，我被帅哥爹地拎出房门外了……

　　唉……看来又要有一番“唇枪舌战”了……

　　我拍拍屁股，转身就往外走，但还是听到了门内响亮的对话声……

　　“不许亲除我以外的任何人！”明显是帅哥爹地的怒吼。

　　“可那是宝宝……”美人妈咪很委屈，声音里还带了哭腔。

　　“就是不许！”帅哥爹地强硬着。

　　“……”美人妈咪发出“嘤嘤”的抽泣声。

　　“哭也没用，就是不许！”帅哥爹地依旧强硬着。

　　“……”美人妈咪依旧发出“嘤嘤”的抽泣声。

　　“……”帅哥爹地长叹一口气，认了输，“随便你吧……”

　　“好！你说的，不许反悔！”抽泣声一下子荡然无存。

　　帅哥爹地一下子反应过来上当了，大怒：“好啊你，又装哭，还有，教宝宝叫我色爹爹的账我还没和你算！”

　　美人妈咪用一种非常娇嗲的语气说：“相公～真的不是人家教宝宝说的嘛～”

　　帅哥爹地的音量低了一些，但是变得邪恶异常，“嘿嘿，是不是你教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现在打算做一下色爹爹该做的事……”
　　……

　　很快，美人妈咪就发现我比宇文若宸聪明多了，原因一：宇文若宸第一次开口说话比我晚了整整三个月；原因二：宇文若宸刚会说话时只能说几个简单的词，而我却能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原因三：宇文若宸第一次叫长辈用的都是最简单的称谓，而我，第一次叫娘亲的时候就极富创造性地加上了“美人”二字。综合上述理由，宇文若宸那小子明显没我有智慧。
　　虽然我确实很有智慧，可是一个诸葛亮还是敌不过三个臭皮匠，而这三个万恶的臭皮匠就是---太后、宇文决以及宇文决身边那个小太监。这三人每回都能狼狈为奸把我骗进宫去陪宇文决这傻子念一整天的书，编出来的理由还挺多种多样，什么“太后日里闲得无聊，想招晋安公主（美人妈咪的封号）进宫喝茶，附带条件：一定要带上若瑶小丫头”、“南疆新进贡了稀奇玩意儿，太后邀晋安公主和若瑶小丫头一同进宫赏玩”……这些个烂俗的理由也不知是哪个想出来的，偏偏又每次都以太后懿旨的形式出现在我们眼前。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我每次和美人妈咪进宫都会被宇文决身边那个小太监连拖带拽弄去给宇文决那厮当伴读，偏偏他又老是翻来覆去读那么几句，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每一次，我受完了一整天的折磨，兴高采烈打算回家的时候，宇文决都会适时地拿出一大盒宫廷秘制糕点出场，然后整得跟十八相送似的，末了还会说一句千年不变的台词：“瑶瑶，日后若是想朕了，大可自己来，不必每回都拉上皇姑母的。”我呸！亏他还这么厚颜无耻说得好像谁稀得进宫一样。

　　本来呢，太后老狐狸和皇帝小狐狸的计划也算是无懈可击了，但还是被我找到了破解之道。当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照了镜子之后，一个奇妙的注意浮上了我的心头……
　　既然有了周密的计划，自然就要开始实施。我三天两头拿宇文决的宫廷秘制糕点诱惑宇文若宸那个馋鬼，还把宫里御膳师傅的手艺夸得神乎其神吹得天花乱坠。总之，在我的一番阴谋诡计之下，宇文若宸主动请缨，要求假扮成我进宫混些吃食，我面对宇文若宸的苦苦哀求还得装作很为难的样子，最终，我“禁不住”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哀求，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他。
　　于是我穿上了宇文若宸的男装，宇文若宸在我的大力帮助下页穿上了我的襦裙，在美人妈咪的带领下，他进宫混吃食去了……

　　直到晚间，宇文若宸才从宫里回来，他一进我们的小房间的大门，就气愤地吼了一句：“我打了他一拳，能怎么着吧，他居然想亲我！”
　　我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这个“他”是宇文决！我正想着该用什么理由骗宇文若宸继续假扮我进宫，没想到他居然很有义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知道那小子对你图谋不轨，放心，以后我替你进宫，揍得他满地找牙！”
　　我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在宇文若宸新裁的锦衣上了。

　　我和宇文若宸开始玩交换身份的游戏，小孩子都长得差不多，再加上我们俩又是铁打的亲兄妹，自然就有八分相似，根据我的观察，一般人见到我们俩，首先会从衣饰判断到底谁是谁，这就为我们的作案提供了方便。
　　天长日久，我和宇文若宸之间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情谊。每回作案前后，我们俩都会互相“轻薄”（只是捏脸，大家不要想歪）一下，然后互相评价一句，一般我对宇文若宸的评价就俩字儿---妖孽，一般宇文若宸对我的评价也就俩字儿---祸水。我们俩就在这不间断的顶风冒雨的作案生活中，长到了七岁。
　　那时，我并不知道，会如此颠覆我和宇文若宸的命运。

　　忽然有一天，帅哥爹地和美人妈咪为了一件小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件事说来也很简单，美人妈咪把一个人带回府里来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一个男人。宇文若宸头一回听见小两口吵得这么凶，挺激动地趴在窗口上看，结果不幸被帅哥爹地用一把美人妈咪最喜欢的象牙梳子给打下来了，随后，房里响起了一阵不正常的响动，是不是还传出一两声美人妈咪的惨叫。
　　宇文若宸盯着脑门儿上的大包问我：“爹爹是不是在打娘亲？”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他：“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爹和娘……是在‘造人’……”

　　“‘造人’？”宇文若宸完全给听晕菜了，我也不好过早地对他进行性教育，只得匆匆结束了这场谈话。

　　府里能玩的东西都被我和宇文若宸玩遍了，恰好这一日，府里的教书先生告了假，我找不到事情可做，就只得在花园里瞎溜达，溜达了才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人，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美人妈咪今天带回来的那个男人！
　　我的心里开始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关于上前搭讪还是继续无视那人的挣扎，正当我挣扎完了，决定无视这个外来入侵者的时候，那人却主动开了口：“宇文若瑶。”

　　我转过我的小脑袋，端详了一下这个外来入侵者。他的脸色很苍白，鼻梁高挺，一双凤目狭长阴郁，闪着清冷的光，嘴唇很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五官间夹带着一股浅浅的倦怠之意。我立刻摆出一副招牌的天真宝宝笑脸，“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叫啥？”

　　外来入侵者薄薄的唇角立刻浮上了一丝嘲讽之意，“我怎么知道的呢……已经有多久了……这世上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叔叔，你是神仙吗？”虽然很讨厌这个怪里怪气的人，但是为了维持住我天真宝宝的形象，我只能继续装作天真烂漫地问下去。

　　“神仙？哈哈，是妖怪吧……你且记得，这三月，好生孝敬你爹娘，日后……怕是再无机会了……”外来入侵者很大牌地背过身去，不再开口。

　　“你是说我爹娘只有三个月的寿命了？”都牵扯到爹娘的死活问题了，就算我再怎么有兽性没人性也不能坐视不管吧，且不说这人说的是真是假，人命关天，咱还是宁可信其有比较保险。

　　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显然没有料到我这么一屁大点儿的孩子能这么快理解他话中的玄机，愣了一下，才答道：“且听天意吧……”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这个人大有来头。

　　外来入侵者在府里住了半月有余，连我这样一个无神论者都觉得他真神了。他能准确地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下多久又放晴，什么时候宫里会来太后的懿旨招我和美人妈咪入宫，就连我和宇文若宸交换身份的小把戏也都被他一眼看穿，只是他不当众拆穿，总要到了晚间才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今日，祸水非祸水，妖孽也非妖孽。”
　　我听了这话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在严刑逼供了宇文若宸并得知我们俩之中没有人把“祸水”和“妖孽”这俩称呼泄露出去（连说梦话不小心说漏嘴的可能性也被排除了）之后，宇文若宸对于这个外来入侵者的态度一下子改变了，由最初的不屑一顾变成了五体投地，而我呢，明显就成了一个渴望揭穿魔术师小把戏的好奇观众，整天鬼鬼祟祟地跟在外来入侵者的身后，期待着能有点儿重大发现，但不幸的是---我总是被反跟踪。这话说起来实在是太玄乎了，但到后来，我是真觉得那人有一种冥冥不可知的力量，仿佛就真把所有的事都看了个通透。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半月后的一日……
　　这一日，我和宇文若宸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外来入侵者的房里打探个虚实，可是没想到，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外来入侵者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小院门口的石凳上发呆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好像在笑，可是又明明在流泪，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什么，“瞎了……楚悠……你究竟当我是什么……瞎了……”

　　宇文若宸听他重复了那么多遍“瞎了”，一下子来了兴致，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他面前，伸出两个手指，问道：“这是几？”

　　“二。”

　　“不是说瞎了么，怎么还看得见？”宇文若宸掰着手指头问道。

　　“天眼瞎了……”外来入侵者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是到了该离开之时了。”语毕，他很轻巧地从石凳上站起身，走了，丝毫不管我们俩小孩还在那儿云里雾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异常不安的事。我们一家四口再加一个外来人口一起在大厅里吃饭，我正费劲地捣鼓着大闸蟹，美人妈咪手里的碗盏忽然滑脱了手，磕在桌角上，只听一声清脆的“喀”，那碗盏竟在桌上碎裂开来，一片片白瓷的碎片，映出美人妈咪惨白的脸。

　　“先生，且请你收我这两个孩儿为徒，带他们离开……授他们些技艺，好作防身之用……可好？”美人妈咪的身子软绵绵地依偎在帅哥爹地的怀里，仿佛被抽去了全身气力一般。我第一次看到帅哥爹地的脸上有这样凝重的表情。

　　“公主不必担忧，您既救了我的命，我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何时启程？”外来入侵者气定神闲道。

　　“吃了这顿饭，你便带他们离开吧……”美人妈咪满眼哀愁。
　　……

　　在整个吃饭的过程中，我和宇文若宸都没有说一句话，我是因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会有驳回的余地，而宇文若宸，从他打着哆嗦的膝盖可以判断，他是吓坏了，说不出话来了。这也难怪宇文若宸吓成这样，我们这些蜜罐里泡大的金宝宝，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一出家门，身边没了伺候的人，说不定连生活自理都有很大难度。出府，这个词在宇文若宸的眼里可能就等同于是野外求生训练。
　　虽然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我和宇文若宸还是在外来入侵者的带领下打扮成普通小孩，离开了这个我住了七年的地方，离开了对我和宇文若宸无微不至的人。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会常常想起我和宇文若宸坐在那驾飞驰的马车里，他的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他说：“祸水，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了……太后说下次去给我们吃玫瑰花糕……祸水……其实宇文决也不是那么坏……他总是喊你的名字……祸水，我……好怕……”然后，我神色淡定地拍着他的肩，说：“妖孽，别这么没志气，咱们很快就能回去的。”而马车的对面，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掀起了帘子的一角，唇边不可置否地挂着嘲讽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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