匍匐[末世]

　　时覆举着手电在前面走，下至大约十余层，却提前一个踏步停了下来。

　　他拿着光一照，穆憬抓着他的手紧了紧，便拽着他。

　　倒在地上的统共4具尸体，穿着打扮和白天他们在监控视频里打了个照面的那群人无异。

　　他面无表情，低声嘱咐一句：“面罩戴好。”然后便侧蹲下身，近距离地将光打在地上。

　　这些人和白天时看到的不同，脸上的面罩全都拉到下颚处。断电以前，他们还在监控中看到这群人在一层休息，现在居然却在这里碰上。

　　想必他们应该也是得知31层有户无人居住的房间，电源被切断后，在准备上楼的途中突然了发生意外。

　　不知道是因为手电自带的强光，这群人有些半闭着或睁着眼，手齐齐放在颈部，脸上都呈现出了一种怪诞的白皙，嘴唇却诡异地红润，几乎称的上是生机勃勃。

　　就像是窒息而死。

　　实在是奇怪，并且很不一样。

　　连穆憬都忍不住蹲下，他们一齐交换了眼神，却都有些发怵。

　　这几年一直陆续有新型的病毒在各区扩散，但在联合政府的军事整顿下都得到了一定的抑制。甚至他们现在被困在这里，对于其他区的人来说，也只不过是又一场寻常不过的清洗。

　　“窒息？新的病毒？”穆憬难得有些迟钝地喃喃。

　　其实各区的信息一直没有达到互通，但多少有些风声。

　　和7年前或者说近几年发现的感染症状不同，尸体都是死后不久便迅速风干，呈现出一种灰败萎靡的状态。就像是提前耗尽精力，致使身体所有机能在死后争先恐后地宣布告罄，和眼前这几具栩栩如生的身体大相径庭。

　　时覆垂眸，脸色也并不好看，低声应她：“不一定。”

　　资讯一直闭塞的情况下，别的区也许早就出现过了这种病毒他们也无法得知。

　　“别看了，走。”

　　他一把拉过还想凑近打量的女孩起身，穆憬只得回头再看一眼，问道：“去哪？”

　　她问的是接下来他们的计划，时覆却突然侧脸，静止不动，冲她无声的摇头，像在听什么动静。

　　半晌，他才继续动作，从包里取出了半个像是魔方大小的方块，目光在狭窄的楼道逡巡，将它放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后，才应她。

　　“先回家。”

　　——

　　原本没有做再回来的打算，方才他们离开的时候都是全副武装。

　　除了生活的日常所需，还有便携的枪械和短匕。

　　7年前的事件，清理镇压的手段一开始并不是简单粗暴的轰炸，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的兵戎相见。

　　被感染的人，前期和常人无异，大约一个月内会发病，潜伏期较长。

　　生理解刨的研究表明，多发病于体格较为强健的青壮年龄段，这也是后来社会人口逐渐老龄化的原因之一。

　　感染者大部分会逐渐失去意识，无差别地开始攻击所有有活体特征的人类，甚至动物，啃食和吸取，从中获得存活的能量。像某种意义上吸血的魔鬼，但失去神智的他们，也许用丧尸形容更为妥帖。

　　这是一部分情况。

　　也存在极少数，在与潜伏期内的感染者接触过后，却比他们更早发病，甚至会因为身体机能的退化，迅速死去。

　　而相对的，感染者失去了体感的知觉。感受不到疼痛，也没有神智，子弹箭矢，诸如此类的武器攻击身体部位，也不能造成和干扰他们的行动。

　　时代如洪流在推进，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最原始的兵戎。

　　割下头颅，一击毙命，需要与他们近距离接触，这并不容易。

　　为了延长手电的使用时长，现在用来照明的是缠绕在圣诞树上的LED灯带。原是点缀的装饰，作用不大，斑斓的颜色显得有点滑稽。

　　时覆和穆憬只好摸着黑一起卸下绑在裤腿上的刀刃，冰冷的刀尖在女孩纤细的腿部留下浅浅的印记。

　　她瘫倒地坐下，象征性揉了几下。

　　“洗一下。”

　　时覆不知从哪递过来一瓶高浓度的消毒液，这是可以直接接触皮肤的溶液，当初的宣传广告也算铺天盖地，抢售一空。

　　穆憬接过，却是拿布蘸湿了才往刚才裸露在外的地方上盖。

　　“这几天还要出去吗？”她边擦边问。

　　“等白天看看。”

　　现在已经出现了感染发病死亡的人，暂时不知道还在下面的十几人有没有被感染，甚至是住在他们楼上楼下的租户。像是已经点燃的引线，但他们却不知何处有深埋的地雷。

　　即使是沸水上的青蛙，他们也只能岿然不动，伺机以待。

　　刚刚楼上楼下的几趟，穆憬闷了背上一层薄汗。

　　楼道的温度远比室内低了几度，虽然区别不大，骤变的温差，冷热交替，她还是打了一个寒颤。

　　时覆去翻了件打底的衣服出来，她一股脑就想往头上套。

　　他皱眉，毫不避讳地伸手去摸女孩的后背，像块光洁温润的玉，但他却面不改色地道。

　　“里面这件先脱。”

　　“不多穿几件晚上睡觉会冷。”她忍不住辩驳，黑暗中有些分不清衣服的正反。

　　直到被剥干净最后一件，男孩的手却径直往她胸前一贴，不徐不疾，还带着从外面回来的温度。穆憬下意识躬起身子，转而面上却酡红一片，随即愤懑地剜他一眼。

　　“谁跟你说的。”时覆好整以暇地接住她的控斥，指腹又在顶端轻佻地掠过。

　　因为他的又一次动作，穆憬骤然升温，咕哝一声，便径直砸进他怀里，一声不吭，试图缓冲。

　　直到折腾一番，两人翻找出来原先应对不同季节的被褥，堆叠在了一起，做暂时的歇息。

　　短夜无梦。

　　——

　　翌日清晨。他们都醒得很早，昨晚也只是浅眠。

　　餐桌被暂时转移到客厅离门的位置，他们一齐就着水在门边解决快过期的面食。

　　矿泉水，搭配干瘪发硬的白面馒头和咸菜，这并不是美味的一餐。

　　向外是层叠的云，岌岌可危地遮盖半片天，仿若大军压境，像是为了配合这里的氛围。

　　但他俩仍细嚼慢咽，仿佛珍馐。

　　穆憬正在解决第二个，甚至颇有耐心地将它用餐刀切块摆盘，然后煞有介事地评价：“艺术品。”

　　“还行。”时覆随声附和，配合演出，却冷不防伸出手拿走了一块。

　　造型被破坏，穆憬哼声，不满地拨乱剩下的几块，指指点点，“你还要吗？”

　　“不用。”他示意穆憬吃完，随后解决掉最后一口，站起身，又补一句：“水太凉，喝慢点。”

　　然后碗筷便和昨天晚上剩下的餐具一起丢进了水槽。

　　穆憬抿最后一口，然后冲着杯底哈气，便起了白色的雾。一个夜晚过去，温度越来越低，她想了想，眼神关切：“楼下那些人会不会冻死？”

　　毕竟当时看他们大部分都聚在了地下一层，即使现在转移了地方，没有多余的衣物避寒，也很难撑过接下来的夜晚。

　　闻言，时覆嗤笑一声，为的是女孩佯装的体贴：“估计没几天。”

　　虽然很不人道，但对他俩而言，那些人的生死和他们并不相干。他们二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当下，他们能做的，也只是不做推波助澜的那个。施以援手，那是大慈善家该做的事。

　　可惜这个时代，人人利己，没有足够的筹码，谁又愿意为他人忧心忡忡，保驾护航。

　　不过确实，失温受冻的情况下，他估计那群人也撑不了几天，又不是有什么钢铁般意志的励志小说。都是普通人，向来最孱弱。

　　穆憬垂眸，若有所思，指尖在杯延慢慢地绕一圈，他径直上前收走她手中的杯子。

　　这一餐便告一段落。

　　——

　　唐瑞年只是个普通的汽修厂杂工。

　　昨天，他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便到了店里做事。

　　过两天就是圣诞了，他是个纯正的亚洲面孔，这个时代不再有人信仰耶稣基督，但节日的氛围还在，家里的小女儿向他闹着说要过节，要同圣诞老人许愿。

　　他有些不耐烦，即使世界早就不分国籍，联合共存地划区，只求同存异。但说到底他还是觉得那是洋人才过的节日。

　　可他还是在午休的时间，跟老板借了辆摩托，骑了半个小时的路到达他们这区最繁华的广场。

　　他很少路过这里，但是也是见过几次肃清警队处刑的场面。

　　远远地，他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刚才他已经买好了给女儿的礼物，是个花里胡哨的红色袜子，还有包装在精致礼盒里的音乐盒，拧动会自动播放铃儿响叮当。

　　节日的氛围并没有很浓，但是广场上的人依旧纷纷嚷嚷。

　　他穿过人群，只感觉今天肃清的警队人手不齐，只包了里外两圈。但他不以为然，他们手上有刀有枪，而他还赶着回去，想着能不能眯会觉。

　　爆炸便在这时发生了。

　　几声剧烈的声响，没有购买门票的他却成了受邀的宾客，拥挤在逃窜的人群中，表演正式拉开序幕。

　　这次上演的却是灾难片，他手足无措，坐在席位上。明明想离开这个地方，却被不同的手推搡着，到了一栋大楼面前。

　　他知道这里，是24区重建初期最早的一批住宅楼。不过这只是提供给7年前幸存下来的特殊阶层人员，甚至在当时有年龄限制。不过怎么特殊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里面住了一群10岁的小屁孩，而他才30多岁，却成了拖家带口的超龄人员。

　　所以不由自主地，他跟着一波人一齐冲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跟那群人一起被困在了这栋大楼里。

　　一开始还很正常，他甚至还有兴致到处看看，因为他还以为不久后肃清的警队便会处理好广场上的暴乱，然后他会被老板臭骂一顿，然后继续上今晚的夜班。

　　直到出口的地方堵了一大堆人，他站在后面才露出一张茫然的脸。

　　有个男人很胖，大腹便便，看起来很倨傲的样子，但看他一个人在那，居然过来跟他搭话，他有些受宠若惊。没多久他也跟着与另外几个人混熟，然后就一齐跟着那个男人楼上楼下来回跑，看着那人敲开一扇一扇的门。

　　他想着有些人就注定是团队的主心骨，有天生的领导能力，他出去后如果能跟这个人好好攀上交情，没准就不用连出来给女儿买个东西都得借车。

　　甚至他还想，原来这个人不是虚胖，一下爬这么多层楼，还比他这个看着精壮的人轻松许多。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们开门，但他知道这也是情理之中。而之后他分到了可以裹腹的食物，男人带领着他们，也一齐占据了可以休息的地方。

　　一直到很深的夜，没想到这种地方也会停水断电，温度还继续在降。

　　他庆幸自己今天穿了老婆买的棉袍，这让他看起来笨重，但很是保暖。

　　也不知道她们在家里怎么样了。

　　不过太冷，他们没几个人睡得下去，那个男人便提议上楼。而他们白天也不是一无所获，31层有个没人的房间，也许他们现在进的去，可以到里面休息一晚。

　　只是没想到。

　　他有些记不清了，仿佛又做起了7年前的噩梦。

　　一点也不突然，都像是提前预兆。

　　上到十几层的样子，那个男人和另外3个，先是体力不支，喘不上气，然后把面罩扯下来缓缓，还问他要不要摘下来透透气。再是开始抽搐，难以抑制地掐住喉咙，最后一齐倒在楼梯上，一个压一个，争先恐后，前仆后继。

　　他惊恐地瞪眼，紧紧抓着手里的包装袋，直到被倒在最上面的男人扯住，他只下意识地挣开，八音盒在几个人身上轮流滚动，落在最后一阶。

　　他慌忙去捡，却在跨过那几个的时候狠狠跌了一跤。

　　没了动静。

　　他巍巍颤颤地伸手去试。

　　死了，他们都死了。

　　全都死在他面前，和7年前一模一样。

　　发条却在此时因磕碰而转动，开始唱——

　　“Dashing through the snow（冲破大风雪）

　　In a one-horse open sleigh（我们坐在雪橇上）

　　Over the fields we go（飞驰过田野）

　　Laughing all the way（一直伴随着笑声）

　　Bells on bobtails ring, yeah（马尾铃铛响着）

　　Making spirits bright（精神多欢畅）

　　What fun it is to ride and sing（今晚滑雪真快乐）

　　A sleighing song tonight（把滑雪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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