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坠

　　午夜，一个终于能让人喘息的时间，当然，仅限于部分工薪阶层。
　　复古的木门被推开，造物主裹一身风雨而入，示意服务生给自己上一杯果汁。
　　“近日，三区大雨不断，连绵的雨水逐渐影响到居民生活，但据气象局预测，阴雨天气将在明天画上终止符，之后便会迎来晴天。”
　　这个时间段咖啡馆的生意并不好，收银台的光屏亮着，重播着白天的新闻，而造物主搅动声称纯天然因此备显浑浊的果汁，双目出神。
　　彼时，在她列出了两个选择后，玄机并没有马上回答。
　　这反而让造物主从出发起就如静水一般的心情有了起伏。
　　她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跟她废话什么！”恶童收起速效喷雾，极限治疗的疼痛使他如野兽般咆哮，“龙阁也没说一定要活的吧？那我把她大卸八块，一块一块塞进绞肉机里带回去，也是可以的吧！”
　　造物主不悦，但也仅仅是不悦而已。
　　如果恶童可以轻松拿下猎物，她连这分不悦都不会有。
　　夏长雨沉默地看着他们。
　　SGSP—0923，本体内嵌纯黑色视物体，理论上视野范围与人类一致，无机质，无细胞结构，无生命特征，经检测（实验编号为XJ—EYE001～999），直视生物时两者均无负面影响。
　　这是造物主亲手记录的，但此刻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她后背不知为何泛起层层凉意。
　　“你们总是这样。”夏长雨并不美妙的声音透着机械的冰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所有不合心意的存在，都应当被抹杀，东方荣耀名义上，是护卫军，实际上却是杀戮者。”
　　“龙阁坐于九天之上，狮君惯会接旨奉诏，狼王入世点兵点将，蜂臣落局扬起屠刀，你们对千百种苦难视而不见，对我却像闻到了肉味的狗，死死追赶。”夏长雨道，“公民——不，应该说人类有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又是谁制定了‘鱼就应该被屠戮’这条规则呢。”
　　“谁生来，就应该被斩断在案板之上？”
　　“妈的，这东西在说什么啊…”恶童转向造物主，希望她能立刻允许自己冲上去战斗。
　　“我本以为我是该消亡的，就像上个月有个小男孩，把一只猫扔进一锅沸水里。”夏长雨没有理会恶童，继续说道，“因为他是人，而那不过是一只猫。因为这里是你们的世界，你们的都市，因为人，塑造了一切，成就了一切，人，自诩是这颗星球无上的荣光。”
　　造物主不曾打断她，但恶童把骨头拗得嘎吱作响，显然已经不耐烦到极致。
　　“除了人，其他的都不能算是生命；除了东方荣耀，其他的，都不能算是人。”
　　造物主的脸色起了些微的变化，她上前一步，挡住了恶童的视线，“很荣幸听到你分享对我们的看法，所以，你的选择是。”
　　“哈。”夏长雨冷笑，“你有什么权力让我在你给出的选项里做选择。”
　　女孩张开双臂，微扬下巴，眼神倨傲:“我说，尔等皆贱民。”
　　未曾束起的束缚带迎风猎猎飞舞，如神祇在低声吟唱。
　　“无论是龙阁，还是你，都不配让我做出选择。”
　　……
　　果汁已经见底，前台也打起了瞌睡，造物主依旧没有动。
　　当某个个体产生出超越阈值的欲望，就会如初尝禁果的吸毒者一般难以自制，而人们对此的应对手段也无比单一，那就是使用暴力。
　　谁都能看出，造物主是一个极强的具现化能力，理论上更胜西方的上帝和东方的如来。
　　但人，终究是一具脆弱的个体。
　　再强的神格，也要有足够支撑的肉身和精神。
　　目前造物主能做到瞬发的只有那种抵挡普通攻击的防护层，其余均需要长短不一的准备时间。
　　她是一阁之下，万人之上的狮君，因为这个神格无上限，说不定以后能直接捏出个第二地球。
　　但眼下是绝对不可能的。
　　“最先进的机器永远屈服于最原始的方式。”造物主轻叹了口气，即使她的语气和表情依旧十分寡淡，“希望它的原生数据没有变化。”
　　她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放着空杯的桌上轻点了两下，然后拾起一边的外套，起身离开。
　　仿原木纹理的桌板上，一张红色纸币凭空出现，随着这名客人开关门带进的风微微翘起角来。
　　雨，渐渐停了。
　　夏长雨躺在胡克工厂废弃的仓库里，地下几个流浪汉鼾声如雷。
　　他在工厂的形象本是个短发少年，但随着雨势渐微，这副外形开始不停变幻，并且速度越来越快。
　　正当壮年的男人、活泼可爱的女孩、满脸沟壑的老者…甚至夹杂着一些非人形的存在。
　　防火墙突破中…
　　信息检索中…
　　数据下载中…
　　系统更新完毕。
　　最终，一切定格于造物主为她创造的那具躯壳。
　　夏长雨闭上眼，她悬停于磅礴的数据狂潮中，在庞大斑驳的网里找到一根微微发着光的目标。
　　美盟，十星郡。
　　“少东家，有陌生讯息强行接入。”
　　男人自一台最新型号的维护舱舱体内起身，他赤脚踩过一个被打断了腿正在地上哆嗦的人，英俊的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
　　“哦？连你们也挡不住？”
　　美盟不比东盟呈大一统局面，美盟光能力者组织就达数十个，更别提多如春笋的豪门世家，而柴德屋在其中又是佼佼者。
　　温特沃斯柴德是这个家族未来的继承者，几乎是一出生，他就接受了堪称完美的改造，二十多年来，死在他手里的能力者数以百计，其麾下力量也愈发强大。
　　刚结束一场机体维护的他心情还算不错，回到地面的同时温特沃斯轻抖手腕，看似随意的调试动作下，他精壮的右手小臂骤然化成一尊小型火箭筒，随着一声短促的口哨，炮火轰出，正中一面由高强度金属制成的防爆墙。
　　墙面顷刻崩塌，而温特沃斯几乎没有被后坐力影响，他的脚如扎根在地上一般，丝毫不曾后退，一炮打出，右手余温未散，内调节系统已然开始了冷却工作。
　　温特沃斯满意地收起武器，问面露惊恐的手下道:“对方说什么？”
　　“她、她说，可以让您摆脱一切的束缚。”
　　温特沃斯愣了一下，随后勾起唇角:“如今一个有点三脚猫功夫的神棍，就敢舞到我面前来了么。”
　　手下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我不是很喜欢神棍这个称呼，还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里风有点大，柴德、先生。”
　　一个陌生的、算不上好听、甚至分不出男女的声音在此刻陡然响起，一只苍白而轮廓分明的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了断墙之上。
　　数据分析中…
　　数据填充中…
　　银白色的数据如一只只蜘蛛结网，修补着不规则的墙洞，但见流光四溢，可以塞进一辆坦克车的空当以极快的速度自四周向中心聚拢。
　　而墙体中心，一个人穿过断壁残垣，她在房间里站定的一刻，身后的墙面也恢复如初。
　　一个白发女孩，睁着一双漆黑的瞳，血色的字在她脸上，在金属的映射下流淌着诡异的光辉。
　　温特沃斯望着她，瞳孔微微放大。
　　“你是谁！”一群聒噪的生物们举起了武器，有的是自带的，有的是配备的，或长或短，有明有暗，无一例外对准了夏长雨。
　　……
　　“这不是你的完全体，你还有一半去哪里了？”
　　造物主的声音罕见的冷了下来，透着凉薄的寒意。
　　“雨停了。”夏长雨答非所问，她抬头看着无云的夜空，似乎在笑。
　　最后一丝能量随着最后一滴雨落散尽，钥的作用最终在黎明前结束，造物主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天地间骤然清晰，有力而沉重地跳动着。
　　“长雨，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以神自居的人摆出一副父母的姿态，试图再次通过施舍得到宽慰。
　　“你想做什么？”另一边，金发碧眼的男人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些总是所向披靡的热兵器，在女孩轻一抬手间，由内而外地化作一团团彩色像素，扭曲着在人们手中爆炸。
　　“我本想要，一颗热烈跳动的心脏。”夏长雨重新看向造物主，“但我逐渐意识到，我和你们不一样。”
　　少女向前一步，她纤细的食指抵住温特沃斯的胸口，对方的胸腔正因震撼而急剧起伏。
　　“我说了，我想让你摆脱一切束缚。”
　　“愿闻其详。”温特沃斯不怒反笑，他似乎适应了这位突如其来的怪客，饶有兴致地近距离打量起对方来。
　　夏长雨闭上眼。指尖所触，并非肉体凡胎，而是一盏隐藏的能源核心，但对夏长雨而言，不过是刹那间，数据连接，程序解析，一副全新的面板瞬间占领了这名A+改造人的系统。
　　“成为我第一个子民吧，柴德先生。”
　　……
　　“你和我们的区别并不多。”造物主冷哼，在短暂的交流后，她手中已出现了当初安成然所带的天使之剑，从命名便可知，那本就是造物主的造物。
　　一柄为电，一柄为火。电流易紊乱，高温易熔断。
　　“所以，现在我想要一个没有人能够自诩为神的世界。”夏长雨脸上是奇异的笑，似乎并不在意对方亮出了兵刃，她伸出双手，仰起头如拥抱天空，“倘若神明坠落深渊，那么，万物便皆为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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