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与橙汁

　　姜茶看着晁影走回了对面楼，自己也上楼回了卧室。今天是这两年来第一次和晁影做了这么多事情，他打算把这些事情都记录在他的新日记本上。
　　他开了桌前的窗，风铃被晚风吹得荡了又荡。他呼吸着晚风带来的新鲜空气，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儿。过了会儿，他坐下来，从抽屉里掏出藏得好好的日记本。
　　“7.31晚，好闻的风，Happy birthday to ying.今天带晁影看了电影，可是他好像没被吓到，计划应该不算很成功，下次一定要带他去看恐怖片。他还记得我喜欢喝橙汁，算他还有点良心。”
　　“沈姐上次和我说很久没看到晁影，要是见到他一定要带他去店里坐坐，今天带了他一起去见了沈姐。哦对了，沈姐那儿还有一张许蔬写的便利贴。”
　　写完这句，他忽然觉得不大对。
　　“我的好大儿，这是你写的？”姜茶把那张便利贴的照片发给许蔬。
　　不许不爱吃蔬菜：？
　　不许不爱吃蔬菜：这字有点像，得让我仔细端详一下。稍等啊爹。
　　Tea：快点。
　　不许不爱吃蔬菜：应该不是。刚刚有点迷糊了，这字比我好看点。
　　Tea：我想也是。
　　不许不爱吃蔬菜：……
　　不许不爱吃蔬菜：而且我没见过这句诗，啥意思啊这？
　　Tea：百度。
　　不许不爱吃蔬菜：……
　　姜茶没再理他，提笔在日记本上划了“许蔬”两个字，又加上“某小清新”这四个字。
　　他咬了咬笔盖寻思了下，继续写：“本来想送礼物的，不过还是没送。就当做他两年没给我过生日的惩罚。”
　　“老佛爷今天发了好多条朋友圈，条条都有他。”
　　姜茶正写着，手机响了一下，他瞄了一眼看到了备注是“木头”两个字。
　　木头：【图片】
　　他懒懒的用手指解锁了屏幕，点开他的消息——
　　是那只橘猫。
　　它这会儿正懒洋洋地趴在地板上，眼睛微微眯起，享受美好的猫生。它看起来比初中那会儿胖多了，足以可见晁影把它养的多好，十只橘猫九只胖诚不欺我。
　　他发过去一句：它叫什么。
　　木头：没起。
　　姜茶一脸疑惑：为什么叫没起？
　　木头：……
　　木头：没给它起名。
　　Tea：？
　　Tea：养这么久它都没名字？
　　木头：懒。
　　姜茶白了一眼屏幕，内心憋了一大堆话。他甚至都能脑补出那画面——晁影随意地叫橘猫让它过来。可怜的小橘连个名字也没有，二傻子一样就冲他蹭过去。姜茶伸出一手转了下笔——那是他思考时的惯用小动作，然后啪地一声放下笔，拿起手机开始打字。
　　Tea：叫它骗骗。因为它骗走了我的感情。
　　木头：可是它没骗我的感情。
　　姜茶气的在心里呕了口血，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怼回去，手指半天悬在输入框上。许久，他放下手机，吐出一口浊气。他继续提笔写日记，只不过日记里的内容不大和谐。
　　十分钟内，他的目光瞟了好几眼手机屏幕，没见上面弹出任何一条消息。
　　于是姜茶更加生气了。
　　很不幸的是，可怜的许蔬当了个炮灰。
　　许蔬应该是有事找他，给他拨了个语音，但过了很久他才接起，话筒里传来一声鬼哭狼嚎：“嗷呜我的爹你终于接电话了！”
　　姜茶拿着话筒远离他的耳朵，眉头略微蹙着：“有事？”
　　语气冷冰冰的像是要掉冰渣，就像AI机器人。
　　许蔬被他语气冻到了，隐约能听到他声音抖了抖：“就、就是我们高三刚接到内部消息说是盛中后天就开学了，好痛苦啊我美好的假期为何如此短暂……”
　　“还有事？”姜茶不想听他那段有的没的。
　　“还有一件大事！”许蔬郑重其辞，“盛中简直跟魔鬼似的，就连高三都还要再分班！据说是全校前五十名进创新1班，51到100名进创新2班，剩下的34567班是平行班。”
　　许蔬没严肃几秒，又开始嚎：“爹啊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和你同班，虽然你学习不是魔鬼级别的，但我和你依然还有一大截差距，我应该被分配到4班左右。虽然你应该不会那么魔鬼去了1班但是作为儿子我还是好想你……”
　　姜茶耳朵被吵的嗡嗡响，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
　　姜茶面无表情地想，创新班，晁影肯定会在那个班。姜茶是那种天赋型学习选手，但是很可惜——他对学习不是很上心，从来没在十二点过后写过作业。用许蔬的话来说，他是仲永转世，就快泯然众人了。但姜茶每次听他这么说，总是会嗤笑一声，再上下打量一下他，那嘲讽的目光像是在说“你看我像是和你一样的众人吗”的感觉。他每次考试都在全校六十几名徘徊，应该去的是2班，倒是不用担心看到那个木头精。
　　姜茶提笔写完日记，笔尖在末尾打了个点，把笔记本又塞回抽屉里。他站起来走到客厅装了杯冰水解渴，一抬眼刚好看见对面那栋楼里与客厅相对的房间也亮着明黄色的灯。
　　晁影家和姜茶家两栋楼之间就只隔了一条道，而且都住在6楼。姜茶只要去客厅就可以看到他的房间。
　　他还记得初识晁影的那一天。
　　那会儿他才四岁，但胆子就很大，半夜一个人上厕所也不怕。他卧室没有独卫，只能去客厅。为了不吵醒奶奶，他从不开灯，独自摸着黑。
　　那天很晚，他也不知道几点钟了，只是依稀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辨认墙上的时钟。他那会儿不懂怎么看时间，只记得钟表上的短针指到了“1”。他想了想，应该是一点多钟了。
　　指针滴滴答答的响着，寂静无声。
　　在厕所解决生理问题之后，他在黑漆漆的客厅里透过窗户看到对面的房间还亮着灯。窗户也没关。
　　他看到有个小男孩站在窗边。
　　这种安静的环境很适合发呆，所以姜茶觉得他应该在走神。
　　可是他很疑惑，谁家小孩大半夜不睡觉在窗台发呆，在梦里走神不是更好吗？
　　他盯着人看了几秒，发现那小男孩的肩膀还一抖一抖的，他心想着这个小孩子应该是在哭。他是不是胆子小不敢上厕所，被尿憋哭了？
　　所以他也打开客厅的窗户，好心地冲对面大喊一声：“喂——”
　　小男孩明显是被吓到了，他停止了哭泣，朝对面看去。可是对面的楼都没有亮着灯的人家，应该是没人的样子。
　　但是要是没人的话，刚刚那下是谁说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极其恐惧。
　　只听空气里又带来一阵声音：“对面的你怕上厕所吗——”
　　不说还好，一说小男孩突然有了尿意。
　　于是小男孩抖得更加厉害了。
　　姜茶见人也不理他，反而抖得越来越厉害，以为他实在憋不住了，又大喊一声：“怕就尿吧——”
　　他还没说你要是尿了你爸妈也不会怪你这句话，就突然听见对面的人突然“哇”的大哭了一声，跑到隔壁房间去了。
　　他一脸疑惑，但是对面也没别的声响传来了。他没了继续呆在这的兴致，把窗户关严实了，回房间继续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也出现了一个身影模糊的小男孩，但那个小男孩哭哭啼啼的，连裤子也湿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找上了对面那家的门。
　　那家人看到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敲门的时候，以为是走丢了或者是恶作剧。
　　小姜茶：“昨天半夜你家有个小男孩想上厕所。”
　　那家人知道有这么回事，因为夫妻俩半夜被他们的儿子吵醒了。没等夫妻俩细想，面前的人又问：“他后来有没有上过厕所？”
　　那家人反应很快地点了点头，随即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
　　小姜茶一本正经：“我让他尿尿的。”说完又补充一句：“憋尿会对身体不好。”
　　晁父晁母：“……”
　　这个时候小晁影从房间里走出来，也看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微微皱起了眉。
　　刚好小姜茶也看见了他，面无表情：“我梦见你尿裤子了。”
　　小晁影漂亮的脸蛋上微微浮现了红色，气恼地又走回房间去了。
　　那夫妻俩笑的直不起身，邀请这个有意思的小孩来家里玩。
　　小孩子的气都是很快就消下去的，两个人半天就混熟了。最后小晁影舍不得他走，硬是拉着他的胳膊。
　　小姜茶当时急着回家，哄他：“我就在对面那栋楼，也住在六层。你以后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小晁影这才不情不愿松开了他的胳膊。
　　姜茶回过神，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快转到第二天了。对面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拿出手机，赶在零点前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生日快乐。”
　　晁影好像一刻手机也没离手一样，立刻就回了一句谢谢。
　　姜茶突然通体舒畅起来，回房间洗漱完睡觉。
　　第二天一早，姜茶是被手机里的微信提示音给轰醒的。他眯着眼看了一下消息，都是班上认识的人，向他要暑假作业答案。
　　他挣扎着在床上坐起了身，叹了口气，心想还好自己没有起床气。
　　“姜哥救救孩子吧，来份xx答案！”
　　诸如此类的消息是他每年的假期都会看到的。
　　一般假期结束之前的一两天，总会有两种人——一种就是早就做完作业了的人，另一种就是在开学前一两天开始疯狂拿着四支笔写作业的人。姜茶属于前一种，他不喜欢事情拖到最后才来做，这会让他变得很焦躁。别人这么做他倒是无所谓，他严以律己，宽以待人。
　　他动动手指把很早前就拍下来的各科作业都发给了他们，又收到了一连串的彩虹屁，这才放下手机准备躺回床上睡个回笼觉，但他躺了会儿，发现睡意全无。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从床上起来洗漱，完了就趴在书桌上看书。
　　以至于奶奶一大早过来看姜茶的时候，那惊愕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她看到了文曲星下凡。
　　“哟，茶，今天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
　　姜茶配合着往窗外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帮您这老花眼看了，太阳离西边远远的。”
　　奶奶笑开了眼，神采奕奕，道：“我就知道叫小影过来准没错！今天你就开了窍……早上想吃什么？”
　　“两个烧麦，一个奶黄包，一杯豆浆。”姜茶顿了顿，“我等会儿自己去外面买，奶奶我帮你带点？”
　　奶奶更加开心了，说要碗皮蛋瘦肉粥就关上房间，让他好好复习。
　　姜茶背了三十分钟的英语单词，就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他到了一个包子铺，端着一个大托盘，四处看了看发觉没位置了，就打算和人拼桌。
　　他凑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旁，先把盘子放下，露出一个公式化微笑：“我坐这儿可以吗？”
　　旁边的人听见了点了点头，忽然发现这声音有点眼熟，抬头和姜茶垂下来的视线对上了。许蔬一声大呼：“爸爸你快坐！”
　　姜茶一见是许蔬，完全没了刚才的客气，直接坐下来。
　　周边的人反而被他这声喊都看了过来，探究的目光在这两人之间徘徊。
　　姜茶气的一爪子拍了拍他的木鱼脑袋。
　　许蔬倒是没在意，哈哈大笑了几声。
　　他们两人熟得很，现在各吃各的各刷各的手机，都没出声，倒也不会显得尴尬。
　　许蔬刷着刷着手机，突然呛住了，缓了缓转头跟姜茶说：“盛中大概要实行封闭制教学，不能走读了，而且两个星期放一次假。”
　　姜茶这时候正喝着微烫的豆浆，闻言忽的被烫了一下，他咂了咂嘴，皱着眉问：“真假？”
　　“不清楚，不过我们下半年已经高三了，还是挺大概率走读的……我就是舍不得我家的大床啊……”
　　姜茶心不在焉，没仔细听他具体舍不得什么，嘴里叼着吸管轻轻磨了磨牙。
　　他其实不在意放不放假的问题，主要是担心奶奶，自己不能走读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出事。
　　“哎你慢慢吃，我吃完了先回去肝作业了。”许蔬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姜茶点点头，继续不急不慢地喝豆浆。
　　……
　　姜茶一回到家，就遭遇到了袭击——
　　“好啊，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呢，原来是想饿死我？”奶奶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早餐袋，并且毫不留情地锤了他一拳。
　　“？”
　　姜茶闻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居然九点了。
　　“你再晚点，我就要上街贴失物招领了，给你发微信没看见？”奶奶继续忿忿不平。
　　“我错了。”姜茶回来路上没看手机，立马低头认错，态度极其恳切。
　　“那今天就你做饭。”
　　姜茶立马抬头，眼里写着难以置信：“您别啊——您是要毒死自己吗？你不想活我还想活着。”
　　因为父母都是在国外经商的，所以姜茶从小就是奶奶照顾的。托奶奶的福，姜茶从小就被照顾的很好，以至于到现在也不会做饭。
　　奶奶瞪他：“自个儿学！”
　　姜茶立马顺着她的脾气说了她几句好话，哪知道奶奶今天压根不按常理出牌，油盐不进。
　　最后姜茶垂头丧气，认命地进了厨房。
　　他先准备好了食材，再开始刷视频教程。看完之后，姜茶一动没动，在心里做了一大堆思想工作。
　　姜茶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很怕火。他小的时候因为手指被打火机烧到过，留下了一块不好看的小疤痕，手指关节那儿疼了好几天，后来就留下了阴影，甚至好几年没再用过打火机。近几年被奶奶威迫，堪堪会用打火机。
　　姜茶觉得现在应该是自己人生中最值得铭记的一刻。
　　过了很久，姜·怂·茶闭了闭眼，手覆盖在煤气灶按钮上往下压，按以前奶奶教他的那样，朝着左边慢慢转，等他听见了嘭的打火声响，再慢慢松开按钮。
　　他睁眼，看到蓝黄色的火光时顿时呼出一口气，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之后一切的流程他都很熟悉，在他看来，做菜都是差不多的烧法。不多时，他就端着一盘菜放到客厅的圆桌上，乖巧地说：“奶奶，您先尝尝这第一口。”
　　姜茶做饭不喜欢试菜品味道，他放盐放酱油都是靠直觉。
　　奶奶干脆地拿了双筷子夹菜，咂了咂嘴：“味道刚好。”
　　姜茶得意地挑眉，心想自己做饭很有天赋。他转回身回厨房，把煤气严严实实关好了，又反复检查了好几遍。他那强迫症让奶奶简直看不下去，说：“你别看了，已经关好了！”
　　姜茶这才到饭桌上吃饭。许是因为这顿饭是自己做的，姜茶吃的比平时更多了点。
　　不过他很快就没有了胃口。
　　他看了眼手机通知栏的信息，骂了声娘。
　　简单概括就是许蔬的小道消息是真的，明天开学，新班级名也一道发了过来。
　　创新1班。
　　姜茶一头雾水，他往上翻了学校上一条消息——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成绩的通知，那是放假后两天就发来的，但是姜茶并不关心成绩结果，他一向得过且过。
　　他定睛一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成绩综合下来是全校49名，也就是一班吊车尾。
　　完蛋，这脸打的真疼——要和晁影同班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