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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生血咒
翌日一早,苍蓝锦袍的修士来到楚意家门口等着。
少时,楚意推门而出。
今日她上着云纹蔚蓝缘边淡蓝紫色垂胡袖上襦,下搭云纹靛青裙头浅杏色交嵛裙,长长的缃色系带系成两个耳结,腰间还挂了一块青玉佩。发髻梳成灵蛇髻,别了三两玉簪珠花,鬓边垂下一绺黑发,落在胸膛。
魏永明瞳孔微缩,呼吸都变慢了。
“没让道长久等罢?”楚意微笑。
“没……没有。”魏永明回过神,召出飞剑,“姑娘可要和我一起御剑过去?姑娘应该不恐高吧?”
“不恐高,劳烦道长了。”
魏永明先踩上飞剑,随后楚意踏了上去,和魏永明隔了半步。
飞剑比马车更快,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就飞到了城内。
“姑娘并非第一次乘飞剑吧?我瞧你一点也不晃,站得比好些修士还稳。”魏永明打趣道。
“以前乘过。”楚意一笑。
“难怪。”
两人进了官府,魏永明把她带到一个房间,里头坐着几名修真之士,详细询问了昨夜的事。
等楚意从官府里出来已是巳时。魏永明提议送她回去,楚意婉拒,说自己打算在城里逛会儿。魏永明没跟着,转头进了官府。
今早还没吃,楚意有些饿,找了家客人不多的酒楼,点了碗米粥和一碟糕点。
窗外能看到“天衍宗”的牌匾。招选会将持续三日,午时才开始,这会儿台下就已经排起长队了。
很快,热气腾腾的米粥和桃花形状的糕点端了上来,楚意道了声谢,舀起一勺米粥吹了吹又吹,正要入口——
身边兀然多出一人,那人长臂环住楚意的腰,手里的小刀正对她肋下,俯身在她耳旁低语:
“不许叫,不然杀了你。
“喝你的粥,别乱动。”
楚意呼吸一凝,手心直冒汗,故作镇定地喝着粥。
可楚意喝了没几口,这人竟夺了楚意手中的勺子,舀起勺米粥喂到她嘴边。楚意嘴唇紧抿,身躯僵硬。
“吃。”他命令。
遂楚意只好张嘴,吞下了滚烫的米粥,喉咙和脸都被烫得扭曲。
男人可不管这么多,一口口地喂她喝粥,没多久一碗粥就见底了。
他招呼小二过来包好糕点,“揽”住楚意起身,借着衣袖遮掩,小刀的位置移到了腰侧。
男人一路往东城门走,走得又急又快,专往小巷子钻。
拐过几个路口,男人走到了死胡同,身后的路也被几个红衣人堵住。
“交出令牌,饶你不死。”梳马尾的女人说道。
“做梦。”男人冷冷道。
他反手割了楚意的脖子,把她甩到一边,拈起刀刃上的鲜血画了一个咒语,迅速打出去。顷刻间,咒语膨胀成一张大网,网住了几名红衣人。男人手掌一握,大网急速收缩,弹指便绞断了几名红衣人。
“不自量力。”男人嗤笑一声。
他收了大网,瞥都未瞥楚意一眼,撕了张符篆,瞬间消失。
恍惚中,楚意看见了一角槿紫色裙摆。
秋日凉爽,清风徐徐。
楚意从昏睡中惊醒。
她坐起,摸了摸脖子,发现周围不是地府,是自己的寝屋,衣裳上也没有血迹。
——谁救了她?
本着疑惑,楚意下床往外走去。
院子里坐着名白衫紫裳的少年,束马尾戴银冠,剑眉星目,神色冷峻。
他听到声音,放下手中的书籍,转头看来,眉眼柔和:“你醒了。”
楚意一愣,面露喜色:“阿叙?
“你救了我?”
夏侯叙点点头,道:“说来奇怪,我忽然觉得胸口剧痛不止。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低头就看到你躺在地上,赶忙给你喂了颗还魂丹,带你回来了。
“现下我的胸口已经不痛了,你可有不适?”
楚意摇摇头,道:“我知你为何会胸口痛。
“是‘奉生血咒’,你在我身上下了奉生血咒。”
奉生血咒,以血为引,施咒者奉献自己一半的生命赠予受咒者。受咒者生命垂危时,施咒者的胸口会剧烈疼痛,并在短时间内传送到受咒者身旁。若受咒者死亡,施咒者将损失一半的性命。
楚意继续说:“两年前,我去芙洲城郊的山上找你,不慎中了邪修的圈套。那邪修修为比你高,手段残暴,你强行开启传承法术才险胜他。彼时我奄奄一息,你喂了好几颗丹药才保住我的命。你担心类似的事会再次发生,便在我身上下了奉生血咒。”
听完,夏侯叙怔住。按照楚意的描述,他出现的情况的确和奉生血咒别无二致。而且,两年前他确实在芙洲城东边的大山上追捕了一阵子的邪修,确实用上了还未学成的传承法术才险胜那邪修。
好半晌,他才开口:“楚姑娘,我想试验一下。
“能否借用你几滴血?”
“可。”楚意朝他伸手,撩起衣袖。
她手腕上的青玉手镯很是眼熟,夏侯叙好像在哪见过,可一时没想起来。他甩掉杂七杂八的想法,凝出一道灵气在自己手掌上划了一刀,又在楚意手掌上划了一刀,随后贴住对方的手。
楚意转了转手腕,五指张开,挤进他手指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血液相合,互相缠绕,从伤口处发散而出,拧成两股细线,飞进两人的胸膛。
楚意靠近两步,倚在他肩头,软声细语地说:“那日,你便是这么施下了血咒。
“你说,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我有危险,立马会来到我身边。
“我更希望你不要来,我不想成为你修真道路上的绊脚石……
“但一见到你,我又好高兴。”
她松手,环住了夏侯叙的腰身,在他颈边蹭了蹭,满足地埋进去。
血线消散。
夏侯叙默然,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推开她。
对上她眸光潋滟的秋水瞳,夏侯叙稳住心跳,问:“楚姑娘,我们以前……是情人?”
她一笑,晃了晃手腕上的青玉镯,道:“三年前,你将此镯当定情信物赠与我。
“我赠你的定情信物是一块白玉佩,一面雕莲花,一面刻了‘叙’字。”
这玉佩就在夏侯叙腰间挂着。他自认没给楚意看过这块玉佩,玉佩上的雕花和刻字她不可能猜到——
所以,楚意最初说他忘了她,是真的。
遽尔,夏侯叙脑内一痛,扶着额头弯下了腰。
“阿叙?!”楚意慌张地扶住他。
他双目紧闭,黑暗的视线中闪过无数幅刺眼的画面,每一幅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烧伤了他的眼睛。
未几,他的眼角竟是流出两行血泪!
楚意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寝屋,扶他上床,擦掉他眼角的血迹,安抚道:“阿叙,想不起来便不想了,不要勉强自己。”
好一会儿,脑中的刺痛才消退。夏侯叙如释重负,额头上起了层冷汗。
“阿叙,你好些了么?”楚意帮他擦汗。
“我……想起了一些事。”夏侯叙的声音有些虚弱,“大多很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我撞坏了你的花灯。”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我们第一次相遇。”楚意握住他的手,“其他的事想不起来也不要紧。”
“可那些事对你很重要。”
“你才是最重要的。”楚意笑笑,“没有以前的记忆又如何,我们可以创造新的记忆。”
“楚姑娘……”他眸色微动。
“如果每次回忆过去都要遭受这样的痛苦那以后再也不要回忆了。”楚意捧起他的手贴在脸颊,“我不想你受苦。”
夏侯叙心上一软,暗骂自己怎么连这么好的女孩都舍得忘。
手上的触感细腻光滑,夏侯叙对上她波光流转的眼眸,视线移到她水润的唇瓣上,不禁咽了咽口水,嗓音有些哑:“楚姑娘……”
她俯身靠近,低声道:“阿叙,唤我的名。”
“……意。”他唤。
柔软的唇瓣贴了过来,夏侯叙如愿以偿品到了世间最美味。
营地那边的除妖进展接近尾声,夏侯叙不打算再过去了,用传音诀和郑兄说了一声,掐断传音。
他转身望去,楚意放完箭矢,看了过来,朝他柔柔一笑,仿若温暖的日光。
夏侯叙眉眼含笑地迈向她,道:“意,我要回氏族一趟,过几日便是祖父的千岁寿宴了。”
“你现下便走么?”她问。
“嗯,我开传送阵过去,不然来不及。”
“好……阿叙,再见。”她挂上微笑。
夏侯叙嘴唇微翕,道:“再见。”
他将传送符篆扔向空中注入灵气,须臾,符篆裂开,洒下白光阵法。夏侯叙踏入阵法中,逐渐与白光融为一体,直至完全消失。
光芒褪去,夏侯叙有些怅然,摸了摸下唇。
他本想讨个离别吻的。
夏侯氏族的府邸建在启坞山,数万年来,夏侯氏族都居住在此。启坞山下还有一座城,称“启坞城”。此地先有夏侯府,再有启坞城。启坞城规模不小,甚至比得上某些国的皇都,城内几乎没有空闲的屋子,城外还有许多散落分布的宅院和小村庄。
府邸内的灵气波动传到了夏侯族长那儿,他赶往源头,找见了夏侯叙。
“祖父。”夏侯叙喊。
夏侯钧颔首,问:“外出除妖如何了?可有被妖兽缠住?”
“都是些低阶妖兽,不难解决。”
“那便好。”夏侯钧负手转身,“随我来,祖父带你见一个人。”
“祖父要带我见谁?”夏侯叙跟上。
“你见了便知。”
实际上不止一个人。
夏侯钧与妘氏族长交好,寿宴拜帖早早寄了过去,妘氏的客人昨日就来了夏侯府。由于妘氏上下都在准备三月后的族会,妘氏只派来妘氏三爷和五名嫡系小辈。
其中,妘大公子妘尧是夏侯叙见过的,前年在外追捕邪修时和他遇上了,两人合作了一年多,夏侯叙对他观感良好。至于另外五位,分别是妘三爷妘琅,妘二公子妘兰,妘三公子妘桂,妘四公子妘裳,妘五小姐妘想容。
妘二公子与妘三公子为孪生子,妘二公子的瞳色更浅些。
互相打过招呼后,夏侯钧乐呵呵地摸着胡子,道:“叙儿,你曾说过你的婚事全由我做主。”
“是,祖父。”夏侯叙有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今日,祖父就把这个主做了。”夏侯钧伸手撑着他的后背往前一推,道,“祖父觉得,你和想容定亲甚好。妘氏对你很是满意,想容也颇为赏识你。”
“阿叙哥哥,我曾见过你。”妘想容眉眼弯弯,亮晶晶的杏眼充满倾慕,“去年大哥回妘氏时你也同行,你虽未踏进妘氏大门,可我见到你了。当时我便想,这个哥哥好生俊朗,若能多多接触就好了。”
妘想容身段娇小,又是一副螓首蛾眉,声音甜丝丝的,颇让人心生好感。
但……夏侯叙脑海里全是另外一张清丽芙蓉面。
在他晃神时,夏侯钧道:“叙儿,你常戴的那块玉佩就当作信物送给想容,正好想容也有一块戴了多年的玉佩。”
提起玉佩,夏侯叙回神,忙护住了腰间的玉佩,道:“不可。
“这玉佩不能赠与别人。”
“叙儿?”夏侯钧皱眉。
夏侯叙扫视众人,最后落在夏侯钧身上,缓缓道:“祖父,这块玉佩,是我心仪之人赠与我的定情信物。
“我早该和祖父说明,但因除妖之事耽搁了,一直拖到现在。
“妘姑娘,我不能和你定亲,非常抱歉。”
后面那句,他是对着妘想容说的。
这次会面不欢而散。
夏侯钧把夏侯叙叫到了自己屋里。
“叙儿,那女子是谁?”夏侯钧开门见山地问。
“她叫楚意,楚河的楚,天意的意。”夏侯叙神情放松,“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夏侯钧眯了眯眼,又问:“你那玉佩戴了两年有余,你与她至少在三年前便认识了吧?”
“嗯,我与她是五年前结识的。”夏侯叙点点头,道,“三年前,我将一只青玉手镯作定情信物赠于她,她赠与我这块玉佩。”
“她是哪个楚家的人?”
“芙洲楚府,她出生凡界。”
“凡界?”夏侯钧轻嗤,“凡士才多少年的寿命?说不定等你哪次闭关出来,她已白发苍苍,子孙满堂。或者,你想靠丹药续她的寿元?改她的命?”
“祖父——”夏侯叙眉头微蹙。
“我向来不赞成修士和凡士结缘,寿命是横在两者之间的鸿沟,再多的丹药也改变不了。”夏侯钧沉声道,“纵使你有能力把她拉进修真界,难道还要提供修炼资源么?退一万步讲,你供得起,那也只是暂时的。你养得了她一时,养不了她一世。终究,你和她会因此分道扬镳,落得万念俱灰的下场。这样的例子,我见过数千例,我不想我的孙子成为其中一员。”
从祖父屋里出来,夏侯叙径直走回自己的院子。
他不希望自己和楚意成为数千败例中的一例,也坚信自己和楚意不会成为数千败例中的一例。
在那之前,他要找回消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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