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

　　我叫许昭，老太婆说，我生来就是来讨命的
　　在我出生的那一天，我爸爸因为着急来医院，被车给撞死了。我妈妈因此患上了产后抑郁症，他曾经无数次想带着我一起自杀，都被老太婆给拦下来了。终于有一天，她不再想带着我一起死了。她自己喝了一整瓶百草枯。
　　于是，我才两岁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可怜虫。。
　　我是可怜的，却又不怎么可怜。
　　我爸妈给我留下了一大笔遗产，老太婆只有我爸这么一个孩子，所以并没有小说里叔伯抢财产的情况发生。
　　我妈那边的人倒是蠢蠢欲动，不过老太婆是够狠的，我想应该没人能从她手上抢过那笔钱。
　　老太婆应该是很恨我的，她总是讨命鬼讨命鬼的叫我，会掐我的手掐得很痛，会半夜突然把我扯起来骂。她也许又是有一点爱我的，她会在别人骂我灾星的时候恶狠狠的骂回去，会为了我去求那根本没啥子用的平安符。
　　她恨我没关系，反正我也是恨她的。
　　因为老太婆的缘故，我身边的小孩都不怎么愿意和我玩，可他们不敢欺负我，一是因为她很凶，二是因为我也很凶。
　　十五岁那年，我把同班的一个男孩子打进了医院，赔了五六万。因为我拒不道歉，然后我被退学了。
　　老太婆当着校长和教导主任的面把我打了一顿，我却一点眼泪都没掉。
　　然而，老太婆在我走后又回学校跪着哭着求校长给我一次机会。简直把我面子都丢光了。
　　校长见她那么大年纪了实在不容易就答应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我能有所改变就让我继续读下去。
　　我拒绝了校长的宽容，拒绝得很干脆。
　　其实我读不读这书都一样的，我成绩太烂了，考不上高中的，最后的结局也是要出来打工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老太婆拿我没办法，只能任由着我退了学。但我没出去打工，我不满十六，属于童工，没人收我。
　　好在我爸妈留的那笔遗产够丰厚，就算我一辈子不打工，省着点用也能过完这辈子。
　　辍学之后，我就每天和周围那些鬼火少年少女们混在一起，其实我觉得他们挺傻的，但是没办法，我太无聊了。
　　那些鬼火少年也有追我的，我挑了个长得稍微顺眼点的在一起了。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爱我，他只是想睡我。但是无所谓啊，我也不爱他。
　　在一起的第四周我们就睡了，说实话，他的技术真的不太行，那里小的跟针一样，偏偏还喜欢问我爽不爽。
　　于是跟他睡一次之后我就甩了他。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简直就是浪费我的青春。
　　后来我陆陆续续又换了好几个男朋友，中用的不中看，中看的不中用。
　　好不容易泡到了一个中看又中用的，结果一不小心玩太火，怀了。
　　这并不算大事，打掉就好了。可惜老太婆发现了我怀孕的事情，她拿刀逼着我问那个男的是谁，我怕她真的杀了我，就把一切都供了出来。
　　她就这样带着一把刀杀去了那个男的家里，那男的家里人都吓懵了。
　　老太婆发现那男的穿着高中校服后气得当场扇了我一巴掌。
　　是的，那个男的还是高中生，叫蒋名，听说还是年级前十呢。
　　蒋名的家里人知道了我没爸没妈之后就开始变得嚣张，处处出言讽刺。
　　我看出来了，蒋名根本没想过负责，他甚至还想继续读书。
　　老太婆拿刀逼着蒋名娶我，蒋名说实话挺没人品的，他非但不怕老婆子的刀，还推了她一把。老太婆被推到在了地上，刀正好插到了她的脚背。
　　我看着老太婆脚背上的刀，气极了，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往蒋名胸口刺。
　　他当场晕在了那里，而我弯腰背着老婆子在他们一家人各色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我当时应该很可怕，他们应该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差点杀人了。其实我当时连牢底坐穿的准备都做好了。说实话，我是一点不怕坐牢的，但是我怕我进去了老太婆没人照顾。
　　大抵是因为我肚子里还怀着他们家的孩子，蒋名他们家竟然没来找我麻烦，还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去把孩子打掉。
　　钱我收了，不过我却没想过放过他。我去他学校大闹了一场，因此他被学校劝退了。
　　他退学的那天我在校门口等着他走的，我爽得不行。
　　我甚至还想过在县城中心广场上的那个显示屏上轮回播放这件事。
　　不过我没有，一是太贵了，二是有辱县城形象，不给放。
　　老太婆年纪大了，被刀插进脚背进了医院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差。
　　跟之前那幅生龙活虎的泼妇样简直大相径庭，不过也只是外表罢了。她还是很凶，还是会骂我，会掐我。
　　老太婆亲自带着我去医院把孩子给打掉了，我自知理亏，只能舔着脸跟着她去医院。
　　孩子打掉之后没多久我就满十六了，因为老太婆身体不好，我没办法去广东打工，只能在县城找了个奶茶店做工。工资很低，不过不算什么。
　　有天晚上，店里搞活动，我下班得很晚，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我突然被一群人带走了。
　　他们把我抓到县城城郊的一个小破房子里，在那里，我被五个人□□了。
　　这其中，有蒋名。
　　这些男的都是我们县城里有名的嫖客和光棍，我不知道蒋名怎么说服他们的。但我知道，蒋名恨透了我，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第二天的时候，蒋名不知道跟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居然把我藏了起来。他们把我锁在一个黑嘛嘛的小房间里，在那里我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在那里我一直被侵犯，我分不清我身上的人是谁。
　　想死。
　　警察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濒临疯的边缘。
　　我浑浑噩噩，老太婆抓住我的手把我带回了家，然后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她不再骂我，不再掐我，也不再凶我。她变得很烦，总是抓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死。
　　可是，老太婆，我是真的很想死。
　　但我不能死，我要是死了，老太婆也太可怜了，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十九岁生日那天，老太婆去给我买蛋糕，就这样晕在了马路上。我匆匆忙忙赶往医院，看到老太婆那幅弱不禁风的模样，我才猛然意识到老太婆已经七十五了。
　　某天，老太婆突然变得很精神。她换上了自己最好看的那件红色棉袄，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还抓着我的手跟我说，“讨命鬼，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活着。知道吗？我会在天上看着你的，要是你不好好活着，我就回来掐你。”
　　我以为老太婆这是要好起来的征兆，却没想，第二天她就彻底的离开了我。
　　她穿着那件红色棉袄，躺在床上，安静极了。可我却不敢去看她，我慌乱的关起了门，只当她是在睡懒觉。
　　我就这样犟了两天，才确认老太婆确实是背着我一个人走了。
　　老太婆说她的家乡在海边，她一直想回去看看，但是没钱。后来儿子发达了，变得很忙，没人带她去，她一个人也不敢去。后来我爸死了我妈疯了，她又要照顾我，更去不了了。
　　所以我带着她去了，把老太婆的骨灰撒在了她心心念念的故乡的海里。
　　我总是在想，这里离家那么远，我把老太太的骨灰撒在了这里，他会不会不记得回去的路，然后不来找我了。
　　没所谓了，不来找就不来找吧。老太婆那么烦人，她肯定会骂我的，说不定她还会掐我，我才不要她来找我呢。
　　于是我去了一个北方的城市，在一家咖啡厅当服务员，开始了新的生活。
　　有个男人每天都会来店里喝咖啡，其实我知道，喝咖啡是幌子，他想追我才是真的。
　　我妈漂亮，我随了他，所以我是有几分姿色的。如果是以前的那个许昭，应该会喜欢上这样的男生，因为他长得帅。可自从那件事之后，我就患上了轻微的恐男症。
　　其实从十六岁那年开始我就很害怕和男人独处，我有时候坐出租车都怕得直冒冷汗。我也很害怕走夜路，可是夜路不能不走，于是我租了个房子在闹市区，很吵，晚上睡着睡着就会被吵醒，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我会在枕头底下藏着刀，在厕所以外的地方装满摄像头，晚上甚至睡觉都不敢把灯关上。
　　那个男人不跟我明说，我也假装不知道，我避开了一切跟他独处的机会。
　　他在咖啡店一耗就是半个月，终于在某天下午他告诉我他叫于光，还问了我的微信。
　　我非常果断的拒绝了。
　　他只是摸摸后脑勺憨憨一笑，说句打扰了就离开了。可是后来他还是每天都来咖啡店喝咖啡，什么也不说，但是只要我看着他他就会冲我笑，就连店长都在撮合我们。
　　终于有一天，我受不了了，我告诉他：“我从小就没爸没妈，我爸妈和我奶奶都是被我克死的，我初中把一个男的给打进了医院被迫退学了，我和很多个男人上过床，我还堕过胎，我甚至还被□□过，如果这些你能接受我们就在一起。”
　　他听了之后落荒而逃。
　　呵，男人。
　　但第二天早上我还是看见了他坐在咖啡店里，他冲我招招手，我黑着脸走了过去。
　　他说，“昭昭，我不介意你的过去的，我只是心疼你。”
　　我活了二十一年，从来没人说过心疼我。县城里的人很多都说我不自爱，所以我活该被□□。
　　我红了眼眶，其实那些话我只是唬于光的，我只是想吓退他，我没想过跟他在一起。可是他说心疼我，我就有点没办法反悔了。
　　感动是真的，可我还是没有办法跟于光在一起。
　　为了躲避于光，我辞职了，去了上海。
　　上海很繁华，我又找了份饭店服务员的工作做，一切都很安稳的过着。
　　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在上海再次碰见于光，也没想到他居然在饭桌上谈起了我。
　　他叼着一根牙签在桌上大放厥词，跟我先前见到那幅模样大相径庭，“哎，我去年在沈阳遇见一个女的，长相和身材都贼带劲，啧。我是真心实意想追她的，我在他打工那个咖啡店蹲了半个月，可她居然堕过胎还被□□过。我是真心不想追了，可是又很想睡她……”
　　听着他污秽的话，我本来应该上去就给他一巴掌的。可是我不敢，我害怕十六岁那年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我选择了落荒而逃。
　　许昭，你真是个胆小鬼！
　　有时候我会在想，如果十五那年我没有辍学，辍学之后没有和那些精神小伙混在一起，我没有四处乱搞，没有遇见蒋名，没有答应蒋名□□的要求，没有在十九岁生日那天要吃蛋糕，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如果。
　　烂透了的人生，可我还是得过。
　　总要有个人给老太婆烧纸钱吧。
　　三十一岁，我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小孩。我给她取名叫许幸运。
　　希望她的人生不要像我这样不幸。
　　我领养许幸运的时候她三岁，是个哑巴。
　　幸运真的很乖，我摸着她的头，会想起十五岁那年我流掉的那个孩子。
　　我恨蒋名，可我并不恨那个孩子。
　　有了幸运，我不再害怕走夜路，因为幸运也怕。我也不再懦弱，我会在人家说幸运身世的时候站出来骂他们，像小时候我被村里的小孩说没爸没妈的时候，老太婆那样骂那些小孩一样骂他们。
　　为了给幸运治病，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好在，幸运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
　　为了给幸运一个武汉户口，我嫁给了一个武汉本地人。
　　他叫黄金龙，五十二岁，二婚，有一个儿子跟着前妻走了。我叫许昭，三十九岁，头婚，有一个领养来的女儿。他图色，我图钱。
　　刚结婚，黄金龙对我特别好，可以说是百依百顺。然而，黄金龙在别人口中得知我被□□过之后他就变了，变得面目可憎，至于那个别人是谁，我并不知道。他白天还是那幅对我百依百顺的模范丈夫的样子，夜晚就开始殴打我，甚至当着幸运的面殴打我。
　　起初我因为幸运的原因一直忍着，我不想让她再次被人嘲笑没爹养。直到那天，我提前回家，撞见黄金龙对幸运上下其手，我意识到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害了幸运。
　　于是我搜集了黄金龙家暴的证据，把他告上了法庭，火速和他离了婚。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着，我总想着日子就这样过着也很好。
　　可是上天又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幸运谈了个男朋友，那个男孩我见过，人长得不错，可就是年纪轻轻就不读书了。
　　如此，也就罢了。
　　可那个男孩他叫蒋平绪，他的爸爸叫蒋名。
　　我见到蒋平绪，就想到了蒋名，想到了那暗不见光的五天，想到了我这些年的战战兢兢，我恨不得杀了他。
　　我很凶，但我从未凶过幸运。但那天我知道蒋平绪的父亲是蒋名之后，不仅把蒋平绪给赶出了家门口，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我甚至还扇了幸运一巴掌。
　　我把我和蒋名的爱恨情仇都告诉了幸运听，我以为幸运知道我这些过往之后会和蒋平绪断了的，可我没想到，她居然告诉我，让我接纳过去。
　　她甚至还说，当年我怀孕的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能怪蒋名，如果我当初不去学校闹，蒋名也不会被逼急了。
　　我看着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许幸运，我知道，我送她读那么多年书，是有用的。
　　可我也知道，当年领养她的这个决定是错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怪她，幸运看着乖，实际上性子倔到不行。我知道我阻拦不了她和蒋平绪在一起的，于是我便不再阻拦。
　　我看着她，像是看着当年那个自己，“我和蒋平绪，你只能选一个。你跟他走了，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她犹豫了一天，最终还是选了蒋平绪。
　　许幸运跟着蒋平绪走的那天晚上，我梦到了十五岁时蒋名出校门时瞪我的场景，梦到了我被绑架的情景，梦到了我在孤儿院第一次遇到许幸运时的场景，梦到了黄金龙拳头落在我身上的情景，梦到了许幸运跟着蒋平绪走的时候的情景，最后我梦到了那个死老太婆，她抓着我的手叫我不要去死。
　　其实我知道许幸运为什么会选择跟着蒋平绪走，她无非不就是觉得我没那么狠，不会真的狠心到和她断绝关系。
　　许幸运知道，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她仗着我的爱有恃无恐。
　　可她不知道的是，如果一个人决心去死，那什么东西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了。
　　我站在高高的天台上看着底下车水马龙，突然有点好奇许幸运看到那本收养登记证会作何感想。

　　我叫许昭，有人说，我生来就个讨命鬼。
　　我觉得她说的是对的，所以现在我来还债了。
　　于是，四十九岁生日那天，我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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