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不堪扶

　　南校区原是某教育集团的私人学校，规模不大，后因财务状况合并到九中，成为学校的一部分。南校区的加入为九中带来充裕的硬件设施，但为了保障九中的教育质量，只留很少一部分学生在南校区就读，通常都是些关系户和插班生，只有一些高价学生在有些年份可以转至九中北校园，因此，南校区成为很多成绩不甚理想的学生进入九中的第一站。
　　今天，众多被九中前期全市铺天盖地的宣传吸引来的市民和家长拥堵在学校门口。南校的广播台传出《红色娘子军》中的热烈舞曲，欢迎全市各地到来的学生运动员和家长，以及本校的学生。
　　操场在南校的东南角。舞台在操场的正北面，观众席环绕成半圆在舞台的对面，西边是弧形二楼连廊，类似大型火车站的送客天台，连廊上的乐队已经到位。运动员代表和各学校观众在前排，市民观众的位置在后排高处，从高处可以看到校园围墙外的道路。
　　舞曲由连廊上的交响乐队实时演奏，随宾客的到来，即兴变调换曲，好不热闹。
　　镇伽也准备开始工作，虽然是在北校区的主楼1号演播大厅。
　　电视台邱老师在大厅大屏幕的下方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同学们！同志们！咱们几个月来的辛苦工作终于来到了验收环节！那些演员已经就绪，咱们只要静静欣赏自己的成果。”
　　“大家放心！我们准备得这么充足，一定没有问题！”邱老师的声音在打颤。
　　和电视里道路交通指挥中心一样，一块约有八米长、五米宽的荧屏位于大厅的前方。1号演播厅的圆桌访谈主持台已被撤走，添了许多盖着红色桌布的高脚餐桌，上置银瓶插花和果脯小食饮料。大厅前排坐着两位负责本次开幕式的音乐、美术老师，其余的灯光道具老师和外聘人员早已奔赴现场。技术人员则在另一间屋子准备就绪。校园电视台的几个学生干部在后排的几张圆桌上闲谈，他们是此次开幕式节目的主要策划人。
　　“虞小生来啦，这边坐。”八班的英贵生招呼镇伽，其身边已坐了好些人。
　　经历了先前大大小小的播音出境和节目策划，这些电视台的同学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战友。
　　时间差不多了，外面的天渐渐深沉。门口的保安老师觉得人已到齐，打算把门关上。
　　门外走廊传出声音：“等我，我要进去看！”
　　镇伽正捧着杯声声乌龙和隔壁班的同学闲聊，听到门口异样，心下诧异谁这般不稳重，在楼内大喊大叫，亦或是谁不知轻重、在这样重要的日子迟到。
　　转身一看，自己班的裴科扶着门框喘气：“操场上那块屏幕那人太多了，没个好位置。”
　　“同学，同学这里是电视台工作的地方，请同学出去。”保安道。
　　“让他进来吧，这是我的同学。”镇伽怕裴科一会儿主动找自己扯关系，惹得大家物议非非，干脆主动邀请他进门。
　　“那同学坐后面就成。”保安指着靠近门的一排折叠软椅。
　　“谢谢您。”裴科道。
　　裴科今晚本不打算看节目，他对这些唱唱跳跳的花花世界没有多少兴趣，觉得都是些供人取乐的玩意，无甚技术含量。只不过下午听隔壁同学一轮主楼屋顶飞起的两只蒸汽艇，心中痒痒，便趁这会儿摸到了楼上，想不到一来二去竟撞至演播厅。累得一身汗不说，进门发现自己班的虞镇伽也在，尴尬疲惫之余便编了个谎安定休息了。
　　镇伽想起裴科便来气，一个比自己高十公分的“傻大个”，眼里只有数字和公式，不拘小节的揽肩嘻哈让重视礼节的镇伽十分不爽，偏偏卜鹏刚又喜欢这样“捣蛋聪明的活泼男孩儿”，硬扶到小生的位份，和自己平起平坐，还曾表示对自己倾注心血的新闻主持人工作十分不屑......
　　不过开幕式即将开始，镇伽紧张的情绪更胜一筹，自己呈送的节目创意就在开头，大家会不会不喜欢，明天校园论坛和各班杂编的小报上会不会骂自己，甚至是新安市本地的媒体，又会不会挑刺。
　　“姐姐，啊啊啊，我一紧张牙根儿就痒痒，想咬死自己。”镇伽对一旁的英贵生说。
　　“哈哈哈，没事儿，下午又去瞅了一眼学校舞蹈队，我报的那个节目才烂呢，放心啦。”英贵生自嘲。
　　“怕什么，咱们送的节目老师们都审过好几次了，他们也排了无数遍，安心欣赏就好。”英贵生一旁的一个小生道。
　　“可我还是紧张。”镇伽浑身都在发抖，嘴里的紫薯干都没了滋味。
　　后排的裴科本在摆弄宿舍里带来的平板，一看校园论坛（学校平板只能登录校园网）里都是演出的消息，觉得无聊也就放在一边。听前排镇伽和他人三言两语地叙嘴子，觉得十分滑稽。
　　“紧张啥呀，怂货。”
　　裴科翘起二郎腿，倚在座位上。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之际，各位运动员、宾客渐渐到齐。屏幕里迎宾的传统乐曲《步步高》从现场杂乱的声音中突围，南校区操场上的灯光骤然黯淡。
　　观众们被要求带上统一配备的VR设备，包括眼镜和耳机，每个座位上的电子感官系统也已联网。主舞台和两个市区分会场（古城城墙、高铁新城广场）的影像扫描仪也已就位。全市各个方位起飞的无人机摄像仪像鸽子群一样密集。夜幕下市区上空漫飘的两个蒸汽艇在城南城北遥相呼应，接送来自南校区的信号，并通过卫星系统转送至市区南边的融媒体中心。南北校区附近的道路围墙、校属机关的楼顶、两个大操场的外围、市区各地的广场绿地，均已安放应有的烟花炮筒。全市各大广场屏幕、商圈电视广告、古城展映厅和地方电视台以及网络直播平台，也正转播九中电视台为此次开幕式制作的特别直播节目。南校区主舞台旁的高位摄像机、GPU渲染技术车以及大大小小的录音设备同步启用。连廊上的新安市民乐团、九中交响乐团、九中鸣可电子音乐乐队、新安市打击乐团、九中花楼合唱团的乐手们也已就位。
　　风芸原对这种“学生作业”不作任何期待，认为不过是些闹着玩、练手的玩意，如今作为五班派出的运动员的一份子坐在看台前列，眼见一系列的专业设备亮灯报备，心中竟也澎湃起来。
　　北校区主楼里的裴科也是，看到片子里实时画面，各地庄严统一的工作人员各司其职，一把子将抱在脑袋后的两胳膊放下，将前仰后合的身子摆正。
　　西方天边仍带有紫色的太阳余韵，除了星星点点的vr眼睛上的蓝点运行光，整个现场一片漆黑。
　　从“九”开始的倒数，是裴科生平第一次见到。银白色的汉字线条在观众身上闪过，坐席上的灯箱自行闪烁。除了类似响指回音的“箜！箜！”外，全场的观众都在屏息等待。
　　“六、五、四......一！”
　　没有想象中的烟花漫天，满目斑驳，只一支轻快的曲笛声和电子琴的金属低声配合，两音难舍难分，节奏由快到慢，本以为这支不到15秒的前奏就此结束，旋又传来一众女声水磨流水呢喃：
　　“【秋夜月】深画眉不把红楼闭。”
　　现场传来一阵低声惊叹。
　　约10位身着各异的昆曲美旦在城楼上倚柳而歌，护城河映着月光和丝丝牵惹的曲调，影像在南校区舞台上呈现。
　　达音原是回了花楼8栋201，透过飘窗被远方火车站前荧幕里暗波水绿酢浆草色调和姑苏侬语勾住，半张着嘴巴忘记手里的活。
　　1号演播厅里的大家也听取蛙声一片，尽管已经在下面排过很多遍。
　　镇伽听曲闭，悬着的心虽未完全放下，却暗自呐喊：“耶！”
　　“瞧瞧，效果多棒啊！”英贵生喜笑颜开，抚掌赞叹，“这下可以放心啦。”
　　一曲结束，由新安市民乐团和九中交响乐团共同演奏的曲牌纯音乐《四合四》变调成为介绍来宾的背景音乐。
　　没有主持人，没有报幕的台词，字幕随着镜头呈送在嘉宾戴着的眼镜。音调反复横跳，赵红丽老师的手点着拍子，身边儿子的头虽节拍点点，在多边恢弘又带有民间风味的喜气洋洋气氛中，INK free卡通字体此起彼伏，介绍一中、二中......106中学、实验中学、行知中学等各个学校的代表团。
　　来到前排，稳健的镜头扫过、新安市政府、新安市教育局、市内各团体、省内组织委员部学校部的领导、退休教师等。
　　最后，《四合四》高潮时唢呐奋进、笙管妥帖、大提琴庄严的辉煌音调下，九中运动员们虽带着厚重的眼镜，但按捺不住东道主自豪的心情，在镜头里排山倒海地欢呼。
　　此时，南北校区四方的道路上焰火首先升空，“贵妃赏牡丹”“天女散花”等天空造型争相竞彩，火树银花不夜天下的城市立交、道路上的车窗里光芒耀眼，引得市民就近停车观看。各广场上的广告荧幕前聚集了好些老头、老太太，怀里的小孩子伸手去抓开在天上的花。两只飞天艇的烟火仓同样释放，古城中，车站广场前，处处是九中运动会的标识。
　　满目琳琅，演播厅内一阵阵尖叫，兄弟姐妹顾不得仪态在大厅里走亲访友、笑语打趣。镇伽仰着脸呆看，两只手靠在桌沿，像猫爪子一样无处安放。
　　吉光片羽映在镇伽高挺鼻子的半边脸，眼睑含笑，眼角沁出感动的眼泪，薄唇微启；方才还是拘束不自信，这下从中挣脱了一些。裴科也倾心于此，感叹美的力量让人心醉神怡。
　　“很好听的曲子，很美的焰火，可惜——”裴科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子。
　　“他怎么这么可爱，可惜不是在外面，不是都说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烟花才有感觉吗——我又不喜欢谁。”裴科在心理和自己开玩笑。
　　裴科面容俊毅，宽肩衬得脑袋精致般地小，揪了揪自己的短发，摇摇头，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因为每个人都要交一篇开幕式观后感。
　　镇伽的夜过得十分美满，自己贡献的两支节目已经精彩地完成，这下可以安然放心了。
　　鼓乐节目之前，镇伽站起来，松泛身子，伸懒腰时卫衣的下摆被提得很高，露出里面的打底衬衣，上面印着红色的花边。
　　裴科见到这样土气的衣服，颇觉好笑：“怎么穿得像村姑的花布衩子。”
　　镇伽扭头看到裴科戏谑的眼神，幽怨地撅起嘴，抱怨“你今天嘲笑我好几次了。”
　　演播厅人声鼎沸，裴科转身出门，本打算去洗手间，想出去透气的片刻却走出大厅。揣着兜，拎着斜跨的包，路过工业园区食堂门前的空地，一群人或盘腿或站着，不时发出一阵惊呼，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心事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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