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透过窗的湿气在墙上留下了到此一游的痕迹。四月的空气跟天气一样冷清，窗外的丁香都被低沉的气氛压地抬不起头来。
　　听说今天罗妈妈在大院门口捡到一个行李箱，里面有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裹在一箱现金里面。院里在早教课上的孩子们一听到消息都一窝蜂地往罗妈妈办公室跑，生怕晚一秒就看不到一箱子钱了。
　　明明被好奇心勾起，看着接待室门口成群小孩子，竟想从他们腿边挤过去看看这个跟他同一天到欣安院的孩子。
　　罗燕喊着早教老师们把各自的小鸭子们领回架子上，刚想关门就看到明明站在门口，一脸无辜。
　　“明明怎么不回去上早教课呀？”罗燕对这个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多少有点偏心的，也没有急着赶他回去。

　　那一年也是四月的连绵的阴雨天，罗燕刚从教务局签完文件回来，还没走到大院跟前就看到一辆老旧的婴儿车。右后方的轮子断了轴，车上的遮阳罩已经破烂不堪。
　　走近了就看到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在四处张望，看到罗燕就伸出两节莲藕般的小手臂往空气里面抓。罗燕抱起这个小娃娃的时候看到车边夹了一张纸，一摊开就看到几行鬼斧神工的字：
　　对不起！宝宝，真的对不起！妈妈也是身不由己，妈妈还没成年，也没有结婚，单亲生子...我养不活你，照顾不了你！希望欣安院的好心人能够抚养你长大，妈妈对不起你！
　　罗燕那时候还年轻，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气得在院门口骂骂咧咧，“小小年纪一点分寸都没有！怀孕了不及时去医院，生出来就往孤儿院丢，是个畜牲都...”怀里的小莲藕被生气的罗燕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罗燕心间一颤，抱紧了他进了院里。

　　“我...我可以看看这个宝宝吗？他...他和我是一天来到这里的...”明明抬起头，怯生生地说道，黑溜溜的眼珠子在发亮。说完他又觉得不好意思一般，低下头把鼻子给擦红了。
　　明明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宝宝，虽然他也才四岁，但是这种一节一节的肉团团击中了明明的萌点。小肉团不哭也不闹，看着明明就要伸手抓，明明的手一放过去就变成了小肉团的活动奶嘴，“啊...手有点，脏...”明明的小爪子一颤。
　　“这小娃娃真喜欢你啊，要不你给他取个小名吧~”罗燕收放好了行李箱，回头看到这两小只的温馨时刻感觉心里暖暖的。

　　这是欣安院开的第三个年头，每年都好多弃婴被扔在大院门口，仿佛那些孩子都不是亲生的一样，生完了不想养就找个地方送了。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会放一些钱和首饰，跟丢在门口的孩子放一起，不知道是一点寄托还是给自己分毫的心安。条件差一点的人家就草书一封信，表示多爱这个孩子，但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养不活，写得只能感动虚伪的自己。罗燕每次看到这种信都是直接扔到门口的垃圾桶，抱着孩子就进院里了。

　　“那...要不，叫小清吧，我...我叫小明，小，小清小明，那...那就是清明了...”明明被小肉团咬得有点痛，边说着边想把手往回抽。手刚挪出小肉团的嘴巴就听到“唔唔唔”的声音，一看，某只小肉团的嘴巴一扁眉头一皱，已经有要开始哭的趋势了，明明赶紧又把手挪了回去，小肉团“哼唧哼唧”地吮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明明你知道清明是什么意思吗？”罗燕被明明一下子逗乐了。
　　“不知道！就觉得好听！”明明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而且...而且这个肉团子跟我，跟我有缘分！”
　　“哈哈哈哈，好好好，气清景明，万物皆显。”罗燕摸摸他的头。
　　明明那时候并不理解罗妈妈说的什么意思，歪头看着她打开办公室窗，雨停了。

　　发情的野猫叫醒了踢被子的苍明，又是赶在闹钟响之前就醒来的一天，下雨了。
　　苍明到店里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昨晚预约做手术的家长在大厅来回踱步。莉莉给家长办完了手续正在打印化验单，看到苍明进来了头也不抬地说：“李尧已经带猫进手术室了，张乾玉听完公开课过来找你，说是有事。”
　　“好，待会儿奶茶到了你接一下。”苍明接过化验单进了手术室。
　　“苍医生，我家小迪尿血一星期了，是不是之前绝育没做干净啊，我看别人说绝育没做干净就会尿血...”这个家长看到苍明进来就赶紧上前来，着急又担心的语气把鼻梁上的眼镜都染上了雾。
　　“猫会尿血有很多种因素，待我看完拍的片就知道是什么问题了，您先在大厅坐一下，不要担心~”苍明拍了拍这个男妈妈的肩，进了手术室。

　　“据说尿血一星期了，刚刚做B超没发现子宫有异物，拍完片才发现肠道有堵塞。家长还一直说可能是绝育没做干净才尿血。”李尧给这只两岁的英国短毛猫打完麻醉药就把拍的片递了过来。
　　简单的跟家长说完了情况之后，苍明和李尧就开始了今天的第一台手术。
　　本来以为十五分钟可以解决的任务，下刀之后才发现没那么简单，肠道有严重的扩张并伴随堵塞物有大量的积液。
　　半个小时之后苍明拿着从猫肚子里取出的三个耳塞已经在给家长讲注意事项了。

　　张乾玉刚到店里就看到莉莉在喝奶茶，把拎来的全家福午餐往茶几上一放，苍明就出来送家长和猫出门了。
　　“苍哥，梁老师给你打电话没？下午我们要回南大参加研讨会。”张乾玉边往嘴巴里塞东西边砸吧嘴地说。
　　“早上看到了梁老师的未接电话，赶着来店里忘了回了...”苍明突然想起没有回电话，想到梁老师拉下来的脸不由得起了一身疙瘩。
　　“那我们吃完赶紧走吧，我票都买好了。”
　　“好，那这两天店里就交给李尧和莉莉了，回来请你们吃大餐。”

　　高铁行至一半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海平线泛着光了，西行的太阳把云海相接的地方烧得一片通红。南原市有两面靠海，南大就落座在西南方向的海边，这边温度四季如春，冬季最冷也就七八度，苍明曾经一度想毕业了之后留守南原，奈何四年都没学会游泳的旱鸭子还是回了川北当兽医。

　　研讨会来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硕博生，梁谦特意喊苍明回来就是想让苍明回来读研，毕竟苍明在学术上还是非常优秀的。

　　“小明啊，你现在那宠物店也差不多稳定了吧，要不还是回来读个研？”梁谦散会了就径直走到苍明面前。
　　“梁老师别来无恙。”苍明一直都很怕梁谦，梁谦虽然严格倒也不是特别凶，但苍明对优秀的老师就一直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之心，敬到怕的那种。
　　“还是考虑一下吧。对了，晚上市中心有活动你们年轻人去逛逛吧，两年都没有回来了。”梁谦说完就拿着书本回办公室备课去了。

　　南大离市中心很近，毕竟南原半面城市都靠海。到了市中心，夜风一起，还能闻到一星半点的海水味，咸咸的。

　　“晚上啥活动啊，这么神秘？”苍明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吃完晚饭恨不得立马回酒店躺尸。
　　“星秀服装展啊，国际一线走秀啊！还有乐队来现场伴奏！”张乾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说苍哥，你年纪轻轻怎么活像个退休干部似的，无欲无求，不闻世事，神仙呐！”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不是奋斗的小青年吗，两年艰苦不懈的奋斗换了个大点的店面，这还不够励志吗！”苍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太过佛系了，但是转念一想，佛系也过的挺开心的，至少压力没那么大。
　　“那您真是励志，您就是我榜样！您就是我的神！”张乾玉夸张地做了个拜佛的手势，拉着苍明就往人推里面走。

　　星秀展国际巡回秀展，难得在国内办一次，这次居然来南原市中心做外展，估计市长为了拉经济效益花了不少心思。
　　来的潮男靓女多不胜数，花枝招展的小年轻们洋溢着时尚的气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默契的包围着大展台。
　　苍明看了看自己：一个简单的猫咪印花白T恤，黑色的工装裤配个猫爪白板鞋，活脱脱一个遵纪守法的模范大学生啊！往旁边一站保安都怕撞着他了。
　　张乾玉不死心的想从人墙中挤到靠近展台一点的位置，“苍哥啊，你怎么不动啊，咱们往前走走啊~”
　　“这哪里挤得进去啊，里面不还是有防护栏吗，就是排除万难挤过去了还是隔段距离啊，况且站这也能看啊~”苍明看见人堆的时候就想走了，要不是张乾玉再三阻拦早就脚下生风地回酒店了。

　　随着暮色降临，南原市的仙莱广场附近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斑斓的镭射灯打到云层之上仿佛仙境，展台附近的高楼反射出来的色彩闪得人要睁不开眼了。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小潮人突然情绪高涨，尖叫着往展台中央方向涌过去，保安们被挤了个措手不及，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苍明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人群疯狂地打call，“云娘娘！！”“大神！！”“啊！！！！墨神！！”
　　“……什么娘娘什么神，都是谁啊？”苍明一扯跳起来喊叫的张乾玉。
　　“云娘娘你都不知道！模特界一姐啊！我老婆！！”张乾玉激动得脸都红了。
　　“这位云娘娘知道你单方面当她老公了吗？”苍明满脸黑线。
　　“诶……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这不重要！”
　　“好好好，那斯嘉丽还是我老婆呢！”
　　“哟！看不出来啊，苍哥居然喜欢这款，深藏不露啊～”张乾玉瞪大了双眼揶揄苍明。
　　“不是，我就随……”口字还来得及说出口。
　　“墨！！！”
　　“墨神啊啊！！”
　　“我要给墨神生孩子！”
　　广场的尖叫声伴随着一个人的出场，一浪比一浪高，现场分贝值达到顶峰。

　　中古风格的米白色宫廷衬衣，衣前扣子只到肋骨下方，里衬是丁香色的蕾丝，一直纠缠到锁骨。胸前的丝绸绑带随意的搭着，紧身的黑色皮裤直直地穿进马靴里，不羁的气场里面流窜着性感。
　　苍明被这个叫什么什么神的一下子勾住了呼吸，他齐肩的碎发从左耳绑起一束固定，露出线条明晰的下颌线，高高的鼻子在转身的瞬间仿佛在对所有人表示不屑。舞台的定光灯打在他身上的一瞬间时间都停止了，那双浅色的眸子从层层人海中看到了苍明。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苍明喃喃道。
　　“哈？你在梦里眼熟吧！”不得不赞叹张乾玉的耳朵真是神奇，大几百分贝的噪音里居然能听到苍明蚊子嗡嗡般的声音。
　　“不对啊，苍哥，你不是喜欢斯嘉丽那款吗？你怎么看男人...”张乾玉还在讥笑苍明就被后来居上的人群给挤开了。
　　“啊！！！！”
　　“墨神！！！！”
　　“墨神真的太美了！！”
　　苍明的太阳穴被现场情难自禁的人们吵得“突突”跳，给张乾玉发了个微信：我先回酒店了。转身逃离了这个喧闹之地。

　　躺在浴缸里的苍明感觉置身云端之上，一天的疲惫和烦恼都随着热气散了出去，奈何自己在川北五环的小单间并不能放下浴缸，只能偶尔出门住酒店才能开开心心的来个泡泡浴。
　　出浴的苍明刚掀起被子一角，手机震了一下。
　　“医生，你给我缝的线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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