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

　　环游世界的旅行走了一个月，之后众人又各回各家，小一也和段永思回到了港城。

　　港城的建设已经有模有样，基本恢复了正常的水电供应，新型社会秩序也已经建立起来了。

　　小一和段永思的宿舍被安排在基地大院里，在同一层。

　　他们的住宿环境比启阳科学院好多了，一回来，小一就迫不及待地想回房间好好洗漱。

　　段永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小一。”

　　“嗯？”小一回头看他。

　　小一个子不矮，只是人很瘦，脸色也总是很白，衬托着他的一双眼睛更黑、更亮。

　　段永思笑说：“等会一起吃饭？”

　　“好啊。”小一跟他摆了下手，之后就进了房间。

　　段永思轻叹了口气，没回屋，而是靠在墙边点了根烟。

　　他之前没有抽烟的习惯，但现在学会了。

　　他仰头看着纯白色的天花板，脑海中闪过小一之前在车上说过的那些话，他说他喜欢他。

　　只是大家都知道，小一的喜欢，和他们所谓的喜欢是不一样的，那顶多只能算是崇拜和好感，并不是爱情。

　　段永思也警告过自己不要招惹小一，但他自己的理想型就摆在那，小一还每天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能忍住这么久没招惹就不错了。

　　现在看到一点苗头后，段永思沉寂许久的心就跳了起来。

　　这一个月以来，他总是忍不住注意着小一的一举一动，越是关注，他就越觉得心疼。

　　小一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没有任何亲人，甚至在末世前，他连个能称得上亲近的朋友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末世，不是因为解玉楼阴差阳错把他带回科学院，那小一很可能已经死在了港城的码头上。

　　生来无人期待，死了也没人难过。

　　这样一个孤独的人，却没有长歪，他独立坚强，知道感恩和友善，他的每一个小情绪都那么温善可爱。

　　但与此相对的，小一也很敏感，比如他知道不能一直缠着池畔，因为解玉楼会吃醋，比如他知道要独立，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麻烦别人。

　　他小心翼翼的心思藏得很好，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没人发现。

　　可段永思发现了。

　　他不仅发现了小一的敏感，也发现了他的另一面，一个并不可爱乖软，反而有些冷淡孤寂的一面。

　　那样的小一，就像是另一个灵魂，又或者，那才是真正的他。

　　段永思吸了口烟，心思有些乱。

　　他之前也自认风流，见到喜欢的就会上去撩两句，但不会发展成什么实质性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他可能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反正也只是口头暧昧，他们又不会真的做什么。

　　可面对小一，他却说不出那些骚话。

　　他甚至就连招惹都不敢，因为他害怕，怕自己会伤害到这个本来就够可怜的男孩。

　　段永思闭上眼，觉得自己纠结的过分。

　　如果做恋人，他不敢说自己能保证一辈子喜欢小一，可如果他和小一做兄弟，那他绝对可以保护宠爱他一生。

　　这是一道非黑即白的选择题，可他还没想出答案来。

　　小一躺进浴缸，温热的水流漫过他的全身，缓解这一路的疲乏。

　　他脸上不再有乖巧的笑容，只有疲惫和迷茫。

　　他从小在是非中长大，吃过了无数的苦，见过了无数的人，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论起对人心的把控，他可能比队伍里的任何人都强。

　　他看出范荆和游松桉之间的尴尬，所以用自己做那个催化剂，以自己喜欢范荆为借口，去推动他们之间的情感发展。

　　之后他又故技重施，用同样的理由推动沈斯年和童和。

　　他知道自己是在多管闲事，可他希望看到大家开心幸福，他自己拥有不了的美好感情，他愿意从别人身上汲取安慰。

　　他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看在眼里，以旁观者的最佳角度。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敏感和聪慧，他选择和池畔还有白巷一样，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干净人。

　　他用自己装出来的单纯迷惑了所有人，就连最聪明的沈斯年和童和都没发现不对劲，他们所有人都对他很照顾，很宠爱，就和他自己所期待的那样。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一直活在面具下，使得他对这样的生活越来越厌倦，他甚至不想再见任何人。

　　小一疲惫地笑了笑，可能他只是怕自己真实的模样被伙伴们讨厌吧。

　　毕竟大家都那么纯粹，只有他，是从淤泥里爬出来的，带着虚假的面具欺骗着大家。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小一接起后，段永思的声音便从里面传出来：“收拾好了吗，我弄了点好东西，快出来吃。”

　　“好了，我马上过去。”

　　小一盯着手机发了会呆，才慢吞吞从浴缸里起身，穿好衣服。

　　他走到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看。

　　很多人夸过他好看，甚至在末世前，有很多人都因为他这张脸给他塞过特权。

　　但也是这张脸，给他带来过许多灾祸和觊觎。

　　“小一。”段永思的声音在浴室外响起：“你没事吧？”

　　小一怔了下，随即对着镜子扬起笑，又变成了那个又软又乖的小一。

　　他转身打开浴室门，仰头看向段永思，笑说：“我没事，你拿了什么好吃的啊？”

　　又来了，明明装的很累吧？

　　段永思垂眼看他，随即笑起来，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客厅走：“你一直想吃的东西。”

　　小一眼睛一亮：“我闻到了，是炸鸡吗！”

　　“是啊。”段永思侧头看他：“你这鼻子怎么这么灵。”

　　小一不着痕迹地把手从他掌心收回来，快步跑到沙发边坐下来：“好香啊，有没有酱啊段哥？”

　　“当然有。”段永思在他身边坐下，打开包装盒，从里面把炸鸡和蘸酱都拿了出来。

　　小一咽口水：“段哥你也太好了，这些你从哪里找到的？”

　　“基地里有几个之前在汉堡店工作的厨师，他们知道配方。”段永思拿出手套给他：“趁热吃。”

　　“谢谢。”

　　段永思开了两瓶啤酒，和小一一人拿了一瓶直接对着瓶口喝。

　　小一确实喜欢吃炸鸡，小时候在孤儿院没得吃，每次看到电视里有广告他都很馋，一直说等长大了就吃，天天吃。

　　可长大之后他还是舍不得吃，太贵了，他宁可把那些钱存起来。

　　所以他基本上一年也就能吃两回炸鸡，一次是过年，一次是过生日。

　　但事实上，他连自己是哪天生日都不知道，只觉得八月初八这个日子很吉利，就把这一天当成了自己的生日。

　　他被感染那天，还在想着当天发了工资去吃一顿炸鸡，因为他实在太想吃了。

　　可没想到，意外比炸鸡来的快多了。

　　段永思侧头看着他，笑道：“慢点吃，有这么多呢。”

　　“嗯，你也吃。”小一把一块连着脆皮的肉递给他：“你蘸点酱。”

　　两人边吃边喝，外面的天也渐渐暗了下来，屋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很暗，有些暧昧。

　　这样的环境下，有些微醺的两个人，终于有机会好好说说话了。

　　“你之前叫什么名字？”段永思问。

　　小一轻扯唇角：“你还是别知道了。”

　　“说说呗，我又不会嘲笑你。”

　　小一叹气，侧头看他：“白纸。”

　　“嗯？”

　　“我之前叫白纸。”小一轻声说。

　　这一刻的他，没有刻意伪装出来的纯真，只有最真实自然的自己。

　　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忽然就不想装了，即便被段永思厌恶，被当成两面派，他也不想装了。

　　“我是被人扔到孤儿院门口的，那天下的雨很大，要不是院长发现的早，我肯定活不下来。”

　　小一回忆说：“院长说我因为那场雨发了高烧，不过最后挺过来了。”

　　“我们院里的孩子都是自己给自己取名字的，等到能开口说话，等到有了判断能力，我们就可以给自己取名。”

　　“所以我选择叫自己白纸，我想干干净净的。”

　　小一轻笑，喝了口酒，才接着说：“可是我却不知道，白纸注定是要被涂上各种色彩的，或者绚丽多彩，或者肮脏不堪。”

　　他侧头看向段永思，轻声道：“你猜猜，我是前者，还是后者？”

　　段永思定定地看着他。

　　此刻的小一和他之前的形象大相径庭，他不再单纯澄澈，他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又像是诡深海域里吟唱的海妖，吸引着人想去更深更多地探究他的内心。

　　“段永思。”小一的声音很轻：“我那天在车上说的话，只有一句是真的，你知道是哪句吗？”

　　段永思眸色微沉，他察觉到了自己开始加速的心跳。

　　眼前的这个人，确确实实是在诱惑他。

　　段永思勾唇，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描摹着小一的侧脸。

　　他慢慢凑近他，低声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特别。”

　　“那你失望吗？”小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喜欢的是干干净净的小少年，可我不是。”

　　段永思笑了：“谁告诉你我喜欢小少年了，解玉楼吗？”

　　“不是吗？”

　　“是，也不是。”段永思微微侧头，唇瓣有意无意地落在小一唇边：“我喜欢的，是彻底拥有一个人的感觉。”

　　小一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小声说：“那你想要我吗？”

　　“你说呢？”段永思倏地搂紧了他的腰。

　　小一的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理智回笼，他侧过头躲过段永思的吻，忽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刚才是酒劲上头了，所以才会去诱惑段永思。

　　可回过神之后他才想起来，他面前的人是谁。段永思不是那些他做做样子才能逃脱的桎梏，而是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段哥。”小一声音有些颤，“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招惹你的。”

　　段永思闭上眼，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别怕。”

　　他隐隐猜到了小一曾经经历过什么，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漂亮男孩，为了生计在各种场合游走，总会引起某些人的觊觎。

　　而没权没势的男孩想要完好无损，那就只能卖笑，只能哄着别人才能找机会逃离。

　　小一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慌乱摇头：“不是的，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我真的，我只是跟他们喝喝酒，我没有让他们碰过我，他们只会打我......”

　　“我知道。”段永思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我相信你。现在不要怕，都过去了。”

　　小一的心跳还是很快。

　　他脑海中闪过那些模糊的记忆——

　　光怪陆离的酒吧灯光，吵闹的人群，挥过来的巴掌，落在身上的拳脚，尖利的玻璃碎片扎破手掌流出的鲜血。

　　那些痛苦的记忆，伴随着整个少年时代的淤青，那个他拼了命才逃出来的地方。

　　“小一，你现在很好，很安全。”段永思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一才缓过神。

　　他从段永思怀里退出来，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一些。

　　段永思静静注视着他。

　　他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可面对小一，他却有出乎意料的包容。

　　其实刚才在楼道里，他在那两个选项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做不到一辈子只和小一当兄弟，看得见摸不着，这样的日子可不是人过的，他段队长从来不会这么委屈自己。

　　小一抱膝坐着，小声说：“我十三岁的时候被偷/渡到国外，送进了都是外国人的酒吧。”

　　段永思一怔，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小一继续说道：“酒吧里鱼龙混杂，各种交易都在里面进行。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只是个陪酒的，后来才知道，那些酒里都掺了粉，很多无辜的人也因为那些酒才上了瘾。”

　　“我在那里待了三年，才让他们信任我，才有机会跑回国。”

　　“当然，凭我自己一个人当然回不来。”小一轻轻地笑了：“我是被一个兵哥哥救下来的，他的脸捂得很严实，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段永思喉结微滚，哑声问：“你说的，是伽氦酒吧？”

　　小一愣住，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段永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笑了。

　　两年前他带队去边境配合缉毒行动，当时就端了一个毒贩的据点，就是那家伽氦酒吧，而当时他们行动那么顺利，就是因为有内应。

　　那个内应，还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少年。

　　上面的命令是一定要找到那个少年，平安带他回国，于是段永思拼了命地在酒吧各个屋内巡视，终于在一间关押室里，找到了正和两个魁梧的打手扭打在一起的少年。

　　当时的小孩很狼狈，段永思也忘了他长什么样，只知道他有一双很明亮坚毅的双眼。

　　慢慢的，那双眼和面前的小一重合起来。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早在那个时候就见过面了。

　　“你，你就是那个兵哥哥吗？”小一眼眶瞬间红了。

　　没有人知道那个兵哥哥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打进他黑暗生活里的一束光，是他活下来的希望，是他一辈子的安全感。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场景，那个高大的士兵，手里端着枪，一脚踹开紧锁的包厢门，毫不犹豫地打伤那两个魁梧的保镖，之后单手把他抱起来，带他在枪林弹雨中安全离开。

　　那一刻，小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时至今日，他似乎终于，再次找到了那个人。

　　段永思抬手把他拥进怀里，轻声说：“是我。”

　　时光变迁，可缘分终会在兜兜转转之后，把命定的人再次送回到彼此身边，重新认识，正式开启属于他们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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