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

　　“凌若裳，真有你的！看来你是打算要钱不要命了！”
　　夏小汐坐在松软的沙发上，斜睨着抱着热水袋、可怜兮兮匍匐着趴在沙发拐角处的女人，继续凉凉地说道：“大冷天的，跑到南部绕了一圈，红酒喝过瘾了吧！你的胃现在‘舒服’得很啊？！”
　　她凑近若裳无精打采的苍白小脸，故意上下打量着：“我还真是不明白，你的耳朵长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想喝酒啊！可是应酬推也推不掉——”若裳低声咕哝着解释。
　　“你的嘴还挺硬的吗？！”小汐神定气闲地伸出食指点戳着狡辩者的额头：“你好像离胃穿孔不远了！”
　　“很多生意都是在酒桌上谈成的，你知道这是国内的风气。”若裳无奈地蹙起眉：“如果别人敬酒，你不喝，会伤感情的。”
　　“哦，我知道了，原来生意比你的小命还重要！”
　　“没有生意，怎么赚钱？我公寓的贷款还没有还清——”
　　“也好！如果你不幸没了命，千万别忘了立下遗嘱把这套公寓送给我。老实告诉你，我已经肖想很久啦！”夏小汐捏起一颗葡萄，潇洒地抛进口中。
　　“胃病又没有那么严重啦！”
　　“那是谁半死不活地趴在这里？”
　　若裳委屈地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小汐，你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骂我的？”
　　“你说呢？”夏小汐反瞪她一眼，一面若无其事地将保温瓶中的热粥盛到碗中递过去：“我小姨给你煲的暖胃粥，快点吃了！”
　　“谢谢阿姨！”若裳欢天喜地地伸手去接，碗却缩了回去。她望了望眼前仍然不依不饶地瞪着她的女友，连忙乖巧地补充道：“哦！也谢谢可爱的夏小汐小姐！”这样，碗才回到她的手中。
　　“小心烫啦！”
　　若裳用调羹舀了一勺粥，吹了吹，仔细地喝下一口：“嗯！真好吃！”她陶醉地微眯起眼。
　　“阿裳，你明天马上给我到医院检查一下！”看着好友更加尖细的下颌，夏小汐脸臭臭地下了命令。
　　若裳放下碗勺，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无踪，她慢慢垂下眼帘。
　　“怎么？”小汐了解地瞥了她一眼：“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开？！”
　　若裳垂头盯着茶几，继续沉默着。
　　突然，她抬起头，朝前举起碗，脸上绽出笑容，语气轻快地转移话题：“我还想多要一点儿粥。”
　　小汐望住她，轻轻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为了你自己，一定要去医院！！我已经托他和他的朋友联系过了，你去检查就直接找他的朋友，是名医术很好的主治医师，所以你不用排队，很方便的。答应我——至少答应我，去一次医院。”
　　若裳心知肚明，小汐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好友对“他”一直以来避而远之，却为了自己而欠“他”一份人情。她的鼻子有些发酸，看着神情严肃的朋友，柔声保证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鬼才相信！”小汐噘起嘴，嗤的一声，“你这种既不会煮饭，生活、饮食又不规律的‘贪财’女人，总有一天会为了钱把自己‘照顾’到病床上去的。”
　　“才不会，有你照顾我嘛！”若裳笑嘻嘻地端起碗，继续低头喝粥，没有注意到好友欲言又止的表情。
　　“不管啦！我把医师的联系方式要过来了，你一定要保存好！”小汐火大地拽过若裳的皮包，将一张名片塞了进去。“你这个人一向讳病忌医，在看病的问题上没有一丁点儿可信度……”
　　“小汐——”若裳拉长声音叹道：“你好罗嗦——”
　　“还嫌我罗嗦，”被嫌弃的人马上冲上来。
　　“哦，不，不，不——”若裳立刻识时务地举起双手：“您只关心我噢！”
　　小汐瞪了好友一眼：“接下来几个月，你想要听我罗嗦都没有门了！”
　　“啊？！”若裳大惊失色：“你又要跑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啦？”
　　“嗯哼——”
　　“不！不不！是什么宝地啦？”
　　“非洲——”
　　“什么？！你哥知道吗？”
　　“关他什么事？！再说，他又不是我哥哥！！”小汐的头发差点被某人气到倒竖起来：“我再重复一遍，他不是我哥！！懂——了——吗——”
　　被发飙的女人狠狠地点着额头，若裳心中暗念了一遍：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不小心溜出口的却是：
　　“可是他——”
　　“他什么他？！“
　　“没——没什么啦——”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大概三四个月，也可能半年。”
　　“喔——”若裳无奈地望着老友，叹了口气……
　　看来，又要一个人寂寞一段日子了！

　　小汐走后，若裳吃下止痛片，双手按着胃，弯着腰一小步、一小步地蹭回到椅子上。
　　胃痛偏偏在这时候加剧了，真是不合作。她还有此次南部考察的报告要完成，下周五与欧洲代理商还有一个远程电视会议就合作事宜进行磋商，如果一切顺利，她接下来就该大忙一场了。
　　为了这个项目，她费了太多的心思和精力，仅生产厂就跑了不知道多少家，看了一条又一条生产线、无数的仓库，最终确定下来五家供欧洲代理商实地参观。她连行程计划都快做好了，但是，要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错过了这个机会，做了大半项目会不会转到别人手中？一想到这种可能，她便不敢想下去。
　　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能让大好的机会从手中白白溜走的。
　　“咝——”胃里一阵针刺般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已经三天了，持续的胃痛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头，止痛片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难道真的要听从小汐的建议，去医院做点处理？
　　不要！不要！
　　她厌恶医院，厌恶身着洁白大褂的医生，讨厌那貌似纯洁、无尽的白色长廊。那里曾经留下过她童年快乐的笑声，却有着她最不愿回首的残酷记忆。
　　她从小就很少生病，即使成年后，也极少和针筒、药片打交道。只是在大学期间，由于同时打着几份工，饮食作息极不规律，才落下了胃痛的病根。加上她一直谈医色变，往往是乱吞几片胃乳片了事，实在是疼痛难忍时，才吃一颗止痛片，倒也勉强挺过了不少年头。
　　但是这一次，似乎不是几片药片就可以简单了事的了。
　　在椅子上坐定，她将靠枕护在胃前，勉强伸手敲击键盘，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字符，跳跃的荧光在消瘦憔悴的面容上投下闪烁不定的光影，仿若幽深的美目中晦暗不明的眸光。

　　灰蒙蒙的天，冷风瑟瑟。
　　因为避开了上班高峰，地铁车厢内并没有人满为患的拥挤，但是已经没有空位了。若裳手拉着把手，双眼定定地望着车窗，暗灰的隧道墙壁飞似地从玻璃窗外闪过。车速渐渐放慢，明亮的车站逐渐清晰起来，绚丽多彩的广告，上上下下的乘客。
　　然后，车门再度关闭，外面的一切再度混沌起来。
　　盛恩医院门诊大楼。大概由于天气寒冷，感冒发热的人很多，椅子上坐满了人，挂号处前的长队已经拐进了走道，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
　　若裳站在大厅里，暗自思忖，按照这种趋势，估计搭上整个上午，也未必能够看完病，而下午两点钟，还有一个会议要参加。她有些心急，甚至想要放弃，但一想到下周要陪同欧洲代理商参观南部的几家公司，自己万一半途胃病发作，浪费时间不说，这笔生意说不定会因此搁浅。
　　于是，她咬咬牙，迈开脚步去寻队伍的终点。
　　原本宽阔的走廊，因为插入一队等待挂号的人，显得有些狭窄。加上往来的病人、医生、护士，越发的拥挤。神色各异的人们等待着，年轻男女脸上的焦虑，小孩子们不适的哭泣声，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如同一波一波的暗涌，向她扑面袭来。
　　她的头开始抽痛，耳中嗡鸣声渐渐，听到的声浪开始忽高忽低，周围明晃晃的白色越来越刺目，渐渐侵满了她的整个视线。
　　天呐——又来了。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聚焦模糊的视线，脚下却发着晃。她连忙扶住墙壁，支持住身形，急促地吸入几口空气，微微刺鼻的消毒水味一下子盈满了整个肺部。她一阵恶心，急急地伸手到皮包中摸找胃药药瓶，慌乱中却连带出什么东西掉到地上。
　　她俯下身，摸索着捡了起来，抓在手中，这才发现是一张名片。带着木质质感的名片上简单的印着：段正森，盛恩医院外科主治医师， ……。
　　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她恍然大悟地记起，这正是几天前小汐强行放进她的包中的那张名片。
　　“……不用排队……”小汐说过的话，现在格外清晰地回响在她有些发昏的头脑中。
　　她抬眼望了望自己前面黑压压的长队，开始庆幸今天诸多不幸中的万幸了。
　　“段医师查房去了，你到外科住院部找找看。”问询台的护士小姐先是好奇地打量了若裳一番，然后耐心地向她解释了路线。
　　若裳微笑着道了谢，刚转过身，耳中就随即听到她拨打电话的“窃窃”私语声：“……找段医师……嗯……是个女的……挺年轻……”
　　她无奈地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没想到平凡的凌若裳还有被人如此迫不及待地“八卦”的时候？
　　又或者那个段正森医师有什么……嗯……引人“八卦”的“特质”？！
　　若裳站在病房门前，快速探头向里瞥了一眼，还是没有看到医生，几个路过的病人已经注意到她了，甚至都走过去一段距离了，还回头瞅了她好几眼。
　　她有些窘迫地缩回身子，退到走廊的墙边站定，心想干脆守株待兔算了。
　　接着，她看到一群人从前面的病房里走了出来。
　　身着白色医袍的医生们背对着她，边走边在讨论着什么。几名手中拿着病历和笔的护士跟在后面。
　　她一时有些心慌意乱，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其中哪个是那位段正森医师。
　　正当她踌躇的时候，他们已经与她背向而行，来到另一间病房的门口。于是，她快步追上前，大声喊道：“段医师——”
　　一行人闻言陡的地停下脚步，纷纷回过头来……

　　人群中，他的目光穿过两人之间的种种阻隔，笔直地撞入她的视线。
　　周遭嘈杂的声音似乎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消失殆尽，他的影像完完全全地占据了她蓦地收缩的瞳仁。
　　漆黑深幽的双眸，似乎毫不费力地就穿透了她多少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保护层，直直地、无情地刺中她的心。
　　挺拔颀长的身形，欧式的英挺站姿，让他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出类拔萃。轮廓深邃的脸庞上高挺的鼻梁仿佛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完美无缺。俊黑的双眉如同出鞘的利剑，英气逼人。那凌厉的薄唇、垂在光洁额头上的一缕鸦黑的发，同样让她目眩神昏。
　　记得何时，她曾经在另一个男人身上看到过可以与之匹敌的夺人心魄的俊美。
　　她发誓她之前根本没有见过他。
　　但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却让她心止不住地抽痛，寒意慢慢地从毛孔中扩散至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自己在微微发抖，面色苍白如鬼。
　　眼前的灰暗弥漫开来，她迟缓的视线再度模糊起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不要，不要这样！
　　她心中浮现的唯一念头就是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偏偏事与愿违，双腿有如千斤重般定在地上一般，寸步难移。她整个人仿佛坠入云端，虚软地使不出任何力气。
　　下一刻，隐约中她看到他向自己大步走来，他的唇似在动，向自己说了句什么。她更加害怕，惊惶失措地更是想要逃，却也更加无法动弹。
　　她急切地想呼入空气，反而象被人扼住了脖颈般无法呼吸，只能徒劳地任凭自己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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