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湖]思君集

　　《藏锋》【三】

　　其实我跟段无澜就差两岁。

　　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不以为然，并说我还不如钱太华养的那条六岁的狗会来事，指定是跟他虚报年纪了。

　　我嘴欠问了句：“那你看我是像多少岁的？”

　　他挑挑眉，张开五根手指，又掰下去两根。

　　我那时正被他盯着在梅花桩上罚站，敢怒不敢言，心里却又觉得多少能理解他这么鄙视我的原因。

　　段无澜大我两岁，跟我勉强算个同龄。但是我还在偷我妈包饺子的面团捏小王八的时候，他已经被送上华山学武，又因为体格瘦弱加上是外姓弟子，在暗中常常被一些不友好的同门挤兑。

　　而这人又是个吃不得亏的暴戾脾气，打不过人就去自个钻研别的路子，将书阁所记的无数功法集之大成，且衍生出了一套自适自用的剑法。

　　我还在被我爹每天好言好语地叫起床，一边把嘴撅得能挂油壶一边不情愿地练习基础剑法时，段无澜已经被掌门破格准许参加高手云集的六派会武，背着一柄平平无奇的惊鸿剑，将各路比他年长的应战者挑下木桩。

　　可他那次夺了会武单人战的头筹，后来的团队战中他带的队伍却被打得拉稀。结果公布后他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在单人战领奖的台子上，满脸寒霜地看着自己临时组起来的队友，亲切地说：“以后见你们一次打你们一次。”

　　阿姚同我讲这段八卦时，我总觉得段无澜后来输了团队赛，肯定全是他自己没跟人好好相处的原因。阿姚却纠正我，说：“没输呀，只是没拿第一。那次团战的队友确实拉胯，开场没多久就败完了。后来的三轮决赛基本上都是段师兄在一打五，就这样还是带着团队拿了个第三。”

　　我听得瞠目结舌，直呼为什么反派总是如此强大。

　　有时候吧，我就会比较犯贱地想，如果我是段无澜，看见只小自己两岁却学得这么废的徒弟，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出言鄙视的。

　　但我又想，这也不是段无澜天天给我缺吃少喝，没事就折磨我，又对我毫无师徒温情的理由。

　　虽然我们家跟他们姓段的有世仇，但横竖他太爷爷也不是我杀的，他爹也是在寻仇路上死在万圣阁探子的手上，把这份怨气撒在我一个小姑娘身上，真不是个东西。

　　阿姚也点头说：“就是，真不是个东西。”

　　阿姚又说：“要不你给你师父下毒吧，把他放倒了，你再跟我逃出去。”

　　这个提议让我蛮心动的。但是我又想，段无澜这个猛人，寻常毒药不一定能放倒他，搞不好他临死前还会用尽余力拉着我陪葬。便问回阿姚：“你知不知道哪里能拿到那种无色无味，不留痕迹，难以察觉，又能让人慢慢失去意识的毒？”

　　阿姚想了想，说：“快雪堂堂主，他好像有这种东西。”

　　我一直知道魏欢跟段无澜不对付，但找他借药的那一次，还是我头一次同他打交道。

　　他听我说完来意，眯着一双狐狸眼，端详我许久，却问了句不相干的：“你就是老段的徒弟？”

　　我点点头，他用长指甲叩着桌面，又问：“跟我拿药做什么，回去喂你师父？”

　　我闻言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竟看不透这个人与段无澜究竟是敌是友。正咬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堂主真会开玩笑……”却见他转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果真递给了我一包药。

　　“一天一次，掺进饭菜或酒水里，两个月内服用七次见效。”

　　我犹疑地接过药包，道了声谢，准备离开时又转头回来，对上他深不可测的眼睛，愣愣问了句：“这药吃了……会死人吗？”

　　他从藤椅上微微直起身来，看我两秒，竟然弯起唇起来。

　　“不会死，会醉。”

　　这魏欢给我一种心慌又诡异的感觉，我抱着药就要跨过堂前的门槛，又听见他在背后留了两句意味深长的话：

　　“半个月后徐淑真要在门派甄选七剑。”

　　“顺便，有空问问你师父知不知道，楚遗风最近要回来。”

　　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喘着气回到山下的时候，遇见背着晚饭回来的段无澜，惊得整颗心都在用力地跳。

　　“手里拿的什么玩意？”他问。

　　我哆哆嗦嗦地说：“是盐。”

　　他翻了个白眼，进屋换鞋：“闲得慌可以去练练剑，老子什么时候缺你盐了？”

　　我抽抽嘴角，心虚地回：“朋……朋友送的。”

　　他没再搭腔，叫我烧水。

　　段无澜晚上蒸了条鱼。我倒生怕他把我的药当成盐来使，趁他杀鱼的时候就把药包雪藏进了柜子里。

　　寻常吃饭之前我都会被段无澜勒令在梅花桩上练功，直到他吃完了才能下来吃剩下的那份。

　　今天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似乎心情好，还没吃完便提前招呼我下来，我上桌一看，盘子里的大鱼还留个肥美的大尾巴。

　　段无澜的厨艺不错，就是我夹了几筷子，总觉得鱼肉有些淡，便开口问：“段……师父……”

　　他夹了片香菇，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过来。

　　我慌不择路地立刻换了个话头：“那个，你知道楚遗风是谁吗？”

　　“我今天出去的时候听见传闻，有人说他最近要回华山。”

　　段无澜没吭声，香菇却从筷子中间滑了下来。

　　“滚回木桩接着练。”他说。

　　他越是这副态度，我便越是好奇，后来摸了空子边去问了我的小情报员阿姚。

　　阿姚说华山七剑五年一轮试炼，五年前前去竞选的段无澜一路胜绩，却输在了楚遗风的剑下。

　　原本这个九胜一败的成绩也是能被掌门考虑入选的，楚遗风却又当众评他剑气凶戾，胜负欲强，与华山的正气相悖，使他最终与七剑擦肩。

　　“啊这……但是楚师兄说得也没错呀。”我评价道，“段无澜这就怀恨在心，未免太小气了。”

　　阿姚却摇摇头：“你师父并非记恨楚师兄，当年那场比试他输得心服口服，并在之后就独自闭关了许久。”

　　我正挠头思索，阿姚又爆了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八卦：

　　“但是后来楚师兄和武当萧疏寒的婚约妻子李如梦私奔了，离开了华山，一直杳无音信。华、武两派大为震惊，甚至因此恶交，掌门那时候才将楚遗风除名七剑，却有意让段无澜来顶替。”

　　“或许这对你师父来说，才是桩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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