碌碌

　　戒指是他四年前在美国街边的小店里随手买的。
　　很简洁的铂金款，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他买下来后刻意套在了无名指的位置。
　　只是不想谈感情的意思，从来都没有那个所谓的“他”。

　　所以喻泽那天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对旧情人暌违数年的寒暄？还是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初宸摸不准他的想法，也不想费心思去解释，毕竟掰掉的前任通常还不如普通朋友来得亲密。

　　那天之后他们又抽空约在一起商量了几次，最终敲定下一个最有利可行的作为新的谈判方案。
　　这中间两人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各种方面的接触和交流，但很默契地只谈公不谈私，好像那天走廊上短暂的对峙只是一场并未存在的幻觉。
　　这让初宸松了口气。

　　学校和工作室事情都很多，时不时还得抽空去他爸的公司里打打下手，初宸每天两三头地跑，忙起来不知不觉就把喻泽忘在了脑后，只想赶紧渡过这个星期然后好好睡一觉。

　　见面会定在周六下午，那个时候本来也是和合作方最后一次谈判的时间，但余信说他们几个再带个喻泽就够了，让他安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他也就没再坚持。

　　周六当天，初宸起了个大早。上午最后一次彩排完还要做妆造，他得先去工作室然后再和其他人一起跟车去会场。
　　推开工作室大门，正对门口的方向，一滩看不出来是什么生物的东西横七竖八地黏在前厅巨大的沙发上，看着都被吸干了精气似的，活脱脱一个大型地下嗑药现场。
　　“啧。” 他走近了仔细端详，发现这帮人一个个精神恍惚、脸色苍白，黑眼圈都快砸到下巴上了。和强撑开半个眼皮的77对视三秒后，初宸冷静地掏出手机开始摁110。
　　“喂，警察局吗？我举报这里有人聚众X.D。”
　　听到声音，沙发上的一滩齐刷刷地睁眼扭头看过来，认出是他后又纷纷半死不活地软了回去。
　　身后响起玻璃门“砰”的响声。
　　“来得挺早啊。”陈曦刷脸进来，两只手上提满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快，帮我把这些都放到桌子上。”
　　初宸把压根没亮的手机塞回口袋，上前接过来，被食物的香气扑了满脸。打开塑料袋一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各式各样的早餐。
　　“曦哥，你这是把人家早点摊都买下来了？”他大致按照口味类型摆了摆，从中间挑了个紫薯包咬了一口，觉得噎又开了杯豆浆往下顺了顺。
　　“昨晚熬夜赶活儿，都没睡几个小时，下午估计挺累的，让你们多吃点。”陈曦走到沙发边上，挨个把这帮人抽起来，“别玩叠叠乐了，快，都起来吃点东西。”
　　一群人有气无力地应着爬起来，哈气连天地拖着虚浮的脚步挪到茶几边上，一屁股坐下来眼神放空，机械地开始咀嚼。
　　“你们这跟被丧尸咬了似的。”初宸不动声色地把77靠过来的脑袋推到谬珉肩膀上，“都几点睡的？”
　　77没劲和初宸计较，气若游丝地歪在谬珉身上：“昨晚录到半中间二棚麦坏了，弄到两点多还得走回宿舍，结果今天七点就得起。”
　　谬珉眼睛都闭上了：“别说了，我收工回去冲了个澡，把自己洗清醒了，快四点才睡着。”
　　“如果我做错了，请让老天来惩罚我，而不是在五周年的前一天晚上还在赶甲方的ddl！”
　　“谁懂，我现在满脸冒油……一会化妆师小姐姐能不能先帮我洗个脸……”

　　一屋子鬼哭狼嚎吵得人头疼，陈曦忍无可忍地踹了最近的配导路原一脚，让他们闭嘴：“嚷嚷两句行了啊，一帮大老爷们儿丢不丢人。”
　　路原本来安安静静地看热闹，突然被踹得手一抖，端着的南瓜粥差点洒出来，敢怒不敢言，捧着啃了一半的包子默默离他远了点。

　　陆陆续续吃完早饭，工作室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也都到了。谬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长袖卫衣宽腿裤，又看了看她们精致到每一根头发丝的打扮，迟疑道：“我们今天……是请了专业造型师的吧？”
　　初宸前两天亲眼目睹了她们把可怜的造型师小姐姐围堵在后台化妆间的全过程，这会儿倒不是很意外：“是，专业妆造。”
　　他用手比了个数字“5”：“据说还是总监级别的，按人头算，每人这个数。”
　　谬珉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按人头算？”
　　他认真地考虑了下转行跳槽的可能性，然后遗憾地发现别说口红色号，连气垫和粉扑他都分不清楚。
　　“那她们还这么拼？”他有点后悔没再早点起来做个彻底的面部清洁，“五位数一个人，我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金贵过。”
　　初宸习以为常，耸耸肩：“大概这就是女性的自我修养吧。”

　　四月的天气温差可观，除了自带妆造的女孩子们，其他人大多是外套里随便搭一件薄卫衣或者短袖T恤。
　　场馆里温度偏低，初宸闭着眼睛坐在化妆椅里，拢了拢工装外套的衣领，把卡在中间的拉链扯到顶，任由化妆师小姐姐在他脸上折腾。
　　“小沐老师皮肤真好。”小姐姐举着瓶瓶罐罐左看右看，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我觉得都不需要打粉底了。”
　　路原昨晚熬大夜，卡粉卡得厉害，闻言愤愤道：“他就是太闲了，快两个月了连个群杂都没接过。”
　　初宸非常理解他羡慕嫉妒的心理，十分善解人意地“嗯”了一声表示认同，气得路原差点把负责他的妆造小姐姐的限量眼影盘扔出去。

　　男性的妆本来就简单，初宸更是靠着天生一张好脸三下两下混过繁杂的上妆环节，早早进了换衣间。
　　初宸今天的造型整体比较简单，白衬衣牛仔裤，脚上蹬一双高帮帆布鞋。白衬衣是不对称的长短设计，本来就是宽松休闲款的版型，小姐姐又故意给他找了大一码的，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小半精致的锁骨和平直白瘦的肩，给人一种要落不落的视觉冲击。
　　“就是这种感觉！”妆造小姐姐满意地拍拍手，又在首饰盒里翻翻找找了一会儿，递给他一条银白色的项链，细长的链子中间悬缀着两枚交互错套的三角形吊坠。
　　初宸接过来，没怎么仔细看就要直接往脖子上戴，小姐姐赶紧拦住他：“哎哎哎，小沐老师等一下！”
　　初宸疑惑地把手放下来，问：“怎么了？”
　　“这个链子长短是有讲究的。”小姐姐从他手里接过项链，他从善如流地低了点身子，方便小姐姐在他脖子上比划。
　　他长得高，小姐姐差了他二十多厘米，就算他贴心地放低了也要踮一点脚。小姐姐一边戴一边给他讲：“你今天衣服也是白色的，链子放长了坠子就看不清了，放短了又显得小气。”
　　又摆弄了两下，小姐姐看看觉得差不多了，最后调整了一下坠子的位置然后退开一步：“好啦，像这样大概在锁骨中间就正好。”
　　初宸直起身，抿出一点笑对小姐姐道谢：“谢谢。”
　　小姐姐简单收拾东西准备给下一个人做造型，闻言扬起脸来对他笑笑：“小沐老师长得太好看了，给你做妆造特别轻松，都不用怎么费劲。”
　　“谢谢，过奖了。”

　　初宸是第一个做完妆造的，为了不妨碍其他人，他拿着台本和手机去了隔壁的休息室。
　　江序最近没什么事，闲心大发，半个月前一时兴起说要来看他们的活动，还专门去平台开了账号，定好闹钟抢VIP票，搞得像模像样。没曾想粉丝们战斗力太强，别说VIP，连普通座次都是一秒没，给江大少爷震惊坏了。
　　“我不知道……”除了乔丹科比和马爸爸外从来没粉过谁的江大少爷恍恍惚惚，“……原来你这么抢手的吗？”
　　初宸纠正他：“是‘我们’。”

　　江序上一次拼手速还是在双十一。他妈特意一个电话把他从学校叫回去说有急事，他问怎么了又肯不说，直接扣了电话。等他心急火燎一路飙车到家门口、车有半个身子都停到了车位外、几乎是抖着手把钥匙插进锁眼里时，门“啪嗒”一声从里面开了。
　　江大少爷还没搞清楚情况，只来得及确认家里没出什么事后，就完全懵着被他亲妈一路拽到沙发上坐下，另一头还有个神色难言的他爸。然后江家一家之主黎晓云女士和蔼亲切地坐到了父子俩中间，冲江序微微一笑：“手机。”
　　“啊？”他大气刚出一口，就被黎女士带着五分凉薄五分威胁的微笑吓得憋了回去，二话不说把自己手机解锁然后上供给太后娘娘，同时脑海里飞速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缺德事让黎女士发现了，今天特意召开家庭会议要收拾他。
　　他思绪一直翻到十五岁不小心把他爸送给黎女士的花弄折一支，然后悄悄塞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正想开口让黎女士给他个痛快，他的手机猝不及防被放回他手心里，没接稳还差点摔到地上。
　　他手忙脚乱地捞了一把，拿稳后定睛一看。
　　——某宝购物车页面。
　　江氏集团二把手兼总裁夫人黎晓云女士一只手上拿着自己的手机，旁边还放着一个精确到秒的时钟，用召开股东大会的气势和语气向父子俩下命令：“现在七点，一个小时之后，也就是八点整，你俩看清楚了，这个M家的限量气垫，对，就是最顶上那个我打了勾的，必须在秒针从59跳到00的一瞬间，按结算键。”
　　她生怕父子俩有一个看不清时间的，特意把江父拉着坐近了一点，又调整了一下开着时钟的手机的方向，严肃地向两人强调：“记住，必须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正好掐在整点。这次可是一人限购一个，难抢得很。”
　　说完又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这次还抢不到。”
　　江序看看刚刚七点的时间，又和同样无奈的他爸对视一眼，犹豫地开口：“那个，妈……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黎晓云瞥他一眼：“什么为什么？”
　　江序小心翼翼斟酌措辞：“我记得这个……这个气垫，好像他家橱窗里一直都有吧？”
　　之前国庆节给他妈挑礼物好像看到过。
　　黎女士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指着图片给他看：“这是限量款，不一样的好吧。”
　　他找到普通款点进去，盯着两个产品介绍研究了半天，实在没看出来功能上有什么区别，只好冒着被家暴的风险战战兢兢地问：“哪里……不一样了？”
　　谁知黎女士没对他动手，反而喜滋滋地看着限量款的图片，就像在看一夜之间暴涨的股票行情：“限量特供麋鹿花纹，粉扑还是红的，多好看。”
　　……
　　不知道究竟是黎女士执念太强还是父子俩求生欲感动了上天，那天晚上他们总共抢到三个。

　　尽管没抢到票，江序凑热闹的心思却一点都没消停，缠着初宸要他帮自己搞一张内部票。初宸无法，在征得陈曦同意后给他弄了一张工作证，并叮嘱他来了以后发消息，自己出去接他。
　　他随意翻着消息界面，江序可能还在路上，聊天框里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昨晚。
　　“嗡”的一声轻响，他回神一看，不是江序，是余信给他发了一条新讯息。
　　『一切顺利，合同已经签完了，等着开工就行。』
　　『好。』
　　『不过话说回来，许陈韬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太会说话了。』
　　『许陈韬？』初宸不自觉蹙眉，不是说和喻泽一起去吗？
　　『是啊，喻泽好像是生病了吧，临时换了许陈韬。你别说，这小子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不愧是干律师的料。』
　　初宸没在意师兄对许陈韬的评价，盯着前半句话出神。
　　生病？前天见面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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