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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往矣 2.长睡醒
2.长睡醒
三个月前,新帝继位,残卷事件爆发,鹤党大肆收集残卷线索之时,柳珂竹遗女柳景怜,被临安知府岳镜天从钱塘县乐营教坊司调出供岳府专侍。临走前她留下一封信,压在院内唯一一块没有青苔的石头下。
柳景怜入了岳府不到十天,便被岳镜天纳做妾室摘了贱籍,不管柳景怜再怎么挣扎不从,直到岳镜天说这是保住性命不得不做的选择,你所有的亲属都已死于非命,只有你得以保全,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活下来,才有得见昭雪的机会。
命运不可捉摸,她只能服从命运。
她不知道那封信的主人到底在哪里,三个月以来杳无音信,风闻中说他已经死了,被大将军白胜重伤,再与相府近卫总兵林译决斗,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柳景怜非常讨厌这些流言蜚语,但其实是难以忍受自己的愧疚,如果不是自己对母亲的九华冠抱有如此深的执念,他也不会如此不管不顾,她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即便如此,每个圩日的傍晚,她都会在教坊司门前桥头的第三棵柳树下坐等,原本只需要等到太阳没入山头,他就会出现,如今却要等到月亮没入山头,也见不得他,有滴水落渠,但灯影摇曳中,仍未可知是柳枝的露水,还是鲛人的珍珠。
一阵惊咳,一个虚弱的男子翻滚下床,风闻中说他已经死了,还说柳景怜才入岳府做妾不足三个月就身患重疾不治。
“我睡了多久?”
“三个月有余。”
“怎么会这样?”
“都说你死了,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可是……”
“你出去干嘛?你冷静点!现在全天下都是寻你的告示!”
“他们只知道我的名字,又有谁真的认识我?更何况我已经死了。”男子简单披上单衣,踉踉跄跄夺门而出。
历经三月,那封信已经被朝夕的露水打湿,字迹已然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认出“桥头第三棵柳树。”这是他们时常约定的地方。
柳景怜已是气烟声丝,手巾咳满了血,她感觉这是她最后一次站在这颗柳树下,月光如霜,惨惨戚戚,在身旁的丫鬟与便装的侍卫不断催促下,坐上了回府的轿子。
男子被轿夫推到一旁,他没站稳,撑着桥上的石柱歇了好久,他每下一级台阶都十分吃力,从桥上走到第三棵柳树时已经过了一刻有余。
他隐约闻到了柳景怜的香粉味,他知道她等了自己很久很久,也看到了石凳上沾染的血沫,手指一抹,还很新鲜,他环顾四周,他当然看不见,他只看见眼前一黑……
最后一口热汤药把男子喂醒,“你再这么胡来,我是神仙都救不了你。”
“……”
“我欠你的人情,换了你两条命,咱俩两清了,我扎了你腿上的穴,过几日你才能下地,别再想着乱跑,过几日我也要走了,到时候你爱死就死去吧。”
男子看了眼指尖那抹变黑的血渍,道:“景怜怎么回事,怎么说病就病了?她什么病?”
“我跟着人去看过,那是自幼埋下的隐疾,我是没办法,我只管跌打损伤。”
“那她怎么就突然嫁给了那个姓岳的呢,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塌了吗?”
“诶你说对了,天还真塌过,你刚昏死没多久,先帝就没了,新帝一上来就放火,摘了好多人的脑袋,现在上面开始清算,景怜她爹手里有蔡老贼的把柄,蔡老贼这段时间就是条疯狗,暗地里杀了不少人,那个岳镜天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她,好像她爹以前是他岳镜天的老师来着。”
“我才不在乎这帮伪君子斗来斗去,岳镜天真以为把她圈起来就能保护她吗?她跟我走,江湖茫茫叶藏于林,我也能保她安全无忧。”
“嗯,对,是,我也这么认为,可你一躺就躺了三个月生死未卜,现在还剩下半条命,你还能怎么样?刚闯完了相府,再闯知府?趁早歇着吧。”
……
立春,夜。
所有人都冲进院子寻找闯入者,他们把一个身影逼到了一所院角的耳房,逡巡不敢进,如此僵持对峙。
耳房里什么人都没有。
一个身影闯入柳景怜的卧房,柳景怜没有力气惊慌,直到看请来人是谁,让柳景怜花费毕生力气坐起身与他紧紧相拥,“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血与泪在背后交织。
“走!我带你走!我一定能找到治好你的人。”
男子把衣服脱下披在柳景怜身上,一把将她背起往窗边走去,打开窗的一瞬,清风席卷着凉意涌入心口,害了柳景怜一阵猛烈的惊咳,男子才把柳景怜背上屋顶,可他自己的肩上已经咳满鲜血,不能再走了,男子将她轻轻放下,用自己的身躯遮挡住周遭的寒风,二人就这么依偎着坐在屋脊之上。
十五才过,月亮不是很圆,但也还算明亮,能看到远山飘飘渺渺隐匿在朦胧月色中,放眼去,犹如玄龙游玉海,亦或墨带缀雪银。
柳景怜叹道:“真好看……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想看,我就带你去看遍所有青山。”
“你帮我去吧,我烂命一条,感觉活不了几天了。”
“闭嘴吧,你怎么老是爱说这种丧气话。”
“本来就是啊,我娘也是我这个病,说走就走了。”
“……你娘的九华冠我没能……”
“啧,你说这个我就来气咳咳……你总是说为了我为了我,你有没有为你自己想过?你的命不是命吗?你的命里还有我啊,你死了可以一了百了,那我怎么办?承受失去你的痛苦?被越来越多的人欺负,被强买强卖,被随便绑到府上做妾,然后不见天日锁在屋里剪灯花,你,你渣男,负心汉呸!咳咳……”
“诶你这,我怎么负心汉了?”
“你闭嘴,你就是!”
柳景怜骂归骂,可全身的重量都倾覆在男子的怀里,她不想再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温暖的地方。
“那个姓岳的是不是欺负你了?!好小子……”
“他并没有把我怎么样,我只是在赌气而已,他也全是为了保护我,其实也挺感谢他的。”
男子暗哼一声,“他能保护你,我也能。”
“这我知道…原本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爹的仇,我全家的仇都只能沉到水底去了,再无昭雪之日,可是那天岳大人突然找到我,告诉我还有机会。”
“我也可以替你报仇雪恨,蔡老贼的命虽然难取,但总会有机会……”
“哎呀知道了,你是最厉害的……可是我不想这样,我要正名,我要正大光明,上达天听,告诉全天下,我爹,我们家都无愧于朝廷,无愧于百姓,我们是被陷害枉死的。”
“这可比杀了蔡老贼难太多了。”
“所以说岳大人确实也算是我的恩人……你也是。”
“所以那家伙想怎么做?”
“蔡相找不到我爹手里的东西,所以就不择手段的除掉与我爹有关的所有人,很多人都来找过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就算知道我也不会给,后来他们想杀我,你又不在,最后好在岳大人把我接进了岳府,这才活着见到你。”柳景怜越说越呛声。
男子哑口,面露难色,不知是羞愧难当还是悔不当初。
“后来岳大人告诉我,我爹把他们要的东西留给了我爹的一个至交好友,只有他知道东西藏在哪里。”
“既然东西还在那就先不要担心,先照顾好自己再从长计议吧,如果你看不到沉冤昭雪的那天,那你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现在那个人被……”正此时,“什么人!屋顶!有人在屋顶上!”家丁们在屋底下越聚越多,火把如浪潮一般。
“遭了!我们被发现了,你快走,别被他们抓到了。”
男子想带着柳景怜一起走,却又无可奈何,在纠结中踱步,在不舍间徘徊,而没想到的是,第一个来到屋顶上的人却是岳镜天。
岳镜天屏退左右,一个人上了屋顶,借着月光,他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敌意,他与男子分站在屋脊两头,中间夹着柳景怜。
柳景怜是不幸的,但又无疑是不幸之万幸,此时此刻,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都在伴她左右。
咳嗽声接连不断,容不得这两个人再如此对峙下去。
岳镜天道:“陈少侠,如果你真的为景怜着想的话,就请让我把她带回屋里去,我理解你的心情,眼下时局并非我所掌控,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
男子道:“你认识我?”
岳镜天道:“还真的是你。”
男子对柳景怜道:“我明日就动身去钱塘找神医一指通刘蟾,你要等我,千万要等我回来,听到没有!”再一抬眼道:“姓岳的,你给我听好了,我回来之前,她不能出任何事,我会盯着你。”说罢,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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