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烟雨任平生

　　不理会身后众人的窃窃私语，慕九歌沿着回廊悠然地向内院走去，经过花园的时候见一名小丫鬟正忐忑地站在廊柱下等待。
　　“九少爷。”
　　慕九歌淡淡一笑，道：“回去告诉君怜，不用想着逃婚了。”
　　小丫鬟惶恐地一福，转身匆匆离去。
　　慕九歌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终于轻叹一声。人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看在旁人眼中大概是十恶不赦吧，想了想，唇角勾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慎之。”
　　慕九歌正要转身，听见不远处传来男子的呼唤，唤的正是他的表字，转身看去，月亮门外走来一位儒雅的蓝衣男子。那男子年纪与他相仿，五官俊朗气质清秀，一把折扇别在腰间行动之间一股子书卷气，原来是好友兼表兄青阳逸。慕九歌微笑着迎上前：“五哥，来得好巧。”
　　青阳逸与他原本就是表兄弟，两人又曾同窗三载因此交情非比寻常，见了面也不管那些礼仪便热情地拉住他的胳膊，大笑：“什么好巧，我是来观礼的。”
　　他这一说，两人都是一愣。婚礼刚被慕九歌搅和了，青阳逸也是刚得到消息，两人干巴巴地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可笑与无奈。许久，青阳逸叹了句：“其实，君怜妹子嫁给他并非没有幸福，你又何必做个恶人，而且楚三少那个人——”
　　慕九歌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他娶谁是他的自由，但是我慕家的小姐绝不能嫁给他。”
　　“慎之！”青阳逸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虽然缺点很多，但并非一无是处，你明明不是那么臆断人性的人，怎么独独对他……”
　　慕九歌敛了严肃的神态扬眉一笑，“五哥，在我看来他的确配不上君怜。”
　　青阳逸摇头：“是你对他的偏见太深了。”
　　慕九歌莞尔，道：“与人品无关，如果君怜只是想嫁给他的好家世或者可以忍受不爱他的丈夫，这婚事我绝不会反对，但是君怜要的，他给不起。”
　　青阳逸静静地听着，似乎在思考他这些话的含义，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想要什么，或许楚三少是轻浮了一些，但是我觉得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咳……”慕九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五哥，你似乎很欣赏楚三少。”
　　青阳逸一脸尴尬，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别过头去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你这谨慎的性子，真没有愧对姨夫为你取的这个字。”
　　慕九歌轻轻一笑，清浅容颜神色依旧淡漠。九歌，字慎之，每每想到自己的名字就带有些许无奈。他在家中排行第五，可是府里的人都会称他为‘九少爷’，外人并不知道这个‘九’其实非是他的名字而是青阳家这一辈的排行。
　　慕九歌的娘云英未嫁之前便姓青阳，而青阳这个姓则是先帝赐姓。原来慕九歌的外祖父当年文韬武略天下扬名，后被封为青阳侯，赐姓青阳，侯位并非世袭这姓却是要世世代代继承下去。九歌未出生时丞相慕白遭贬，青阳氏身怀六甲无法长途跋涉便一直住在青阳侯府，九歌自幼跟随青阳侯习文学武直到四岁时慕白被皇帝召回。原本九歌的名字不是这两个字，而是和哥哥们一样排‘子’字辈，只是在侯府期间众人都依据青阳家年轻一辈的年龄排行称呼其为‘九少爷’，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后来他做了太子伴读，九岁的太子刚刚学过《离骚九歌》，便指着他道：“你以后就改名叫九歌吧。”一句戏言，便改了他的名字与人生。虽然事后太子也被皇帝痛斥了几句，可是金口玉言已出再无法收回。
　　当年青阳侯在本家始终没有找到满意的继承人却唯独对他青睐有加，曾一度想将九歌过继侯府可惜最后还没来得及正式提出便撒手人寰，可是无论慕家还是青阳家都称九歌为‘九少爷’的这个习惯便一直留了下来。这事虽然在两家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也都人人默许，慕九歌的父亲却一直耿耿于怀。自己的儿子被两家共有，虽然做父亲的为其才华天赋自豪，却总有种被人觊觎了宝物的感觉，因此在慕九歌弱冠之时为其取了‘慎之’二字，一来告诫他日后为人行事谨言慎行多思多虑，二来也稍微提醒他一下莫要忘本。
　　慕九歌又怎会不知父亲苦心，感慨之余又多了几分无奈。他虽是慕家的人，可是外公于他亦师亦友恩重如山，日后青阳家若有变故他只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到时候也许会为自家带来麻烦，这‘慎之’二字当真重逾千斤。
　　敛了思绪，便又听见青阳逸说道：“怎么说我们三人也曾是同窗，改天我做东请你们两个喝一杯，一笑泯恩仇，把过去那些恩恩怨怨都忘掉吧。”
　　慕九歌忽地叹了口气：“我和他没什么恩怨，五哥不必操心了。”
　　“你……”青阳逸以为他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已经到了无可解的地步，不由得急道：“慎之，玄霄他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玄霄？”慕九歌一愣，整日楚三少楚三少的戏谑惯了，忽然有个人叫那个家伙叫得这么亲密倒让他有些不习惯。青阳逸也似乎觉得不妥，一张俊脸红了又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慕九歌笑了笑，“不管你信或不信，这世上怕是没人比我看他看得更透，我们这种人啊，不可能给别人带来幸福，不是不想，而是不会。对了，我要去向我娘认错请罪了，五哥请便。”说完转身悠悠然迈步离去。
　　青阳逸盯着他的背影回想着他刚刚的话语，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我们这种人？”他说‘我们’？青阳逸苦笑，喃喃道：“你们又是哪种人？九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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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你说楚湛提着大刀满街追杀玄霄那小子？哈哈哈哈——”高居庙堂之上的男人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
　　魏公公一边赔笑一边擦汗，“是，当时可吓死小的了。皇上，这种差事差点要了小的小命啊。这九公子也真是胆大，要不是皇上您圣明，只怕他几条命都不够玩。”
　　“错，”皇帝摆了摆手，“阿九不是胆子大，而是他够聪明，知道这次是朕纵容他，不过这结界的确出人意料。”又想到楚玄霄逃命的样子忍不住继续笑起来，“朕只不过随便指了指婚便有如此好戏，小魏啊，你说下次朕该为谁指婚呢？”
　　魏公公吓得直冒冷汗，连忙跪下去劝谏道：“皇上，这种事情一次可以视为偶然，世人亦称赞皇上英明，可是再多几次的话有损官家颜面，要是众人都学着如何抗旨，天威何在呀，皇上。”
　　皇帝似乎完全没听进去，一边随意地翻着奏折一边喃喃问道：“小魏，你觉得阿九该娶个什么样的妻子？嗯，不知道丘尚书家的千金有没有婚配。”
　　“皇上……”魏公公欲哭无泪，只想昏倒。
　　皇帝突然嗤笑一声，抬起头来目光如炬，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朕若赐婚给阿九，玄霄会不会阻止……这事倒是让朕相当期待。”
　　魏公公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把慕九歌和楚玄霄联系起来，那两个人明明就势如水火，今天这事本来就是因为慕九歌不想把妹妹嫁给楚玄霄才百般阻挠，若要楚玄霄做出同样的事情只有指婚给他的妹妹楚小小了。想到这里魏公公暗自擦汗，“皇上，一样的戏看多了就没意思了，况且那楚家千金只是养女，据说早有婚配。”
　　“谁说朕要指婚给楚小小？”皇帝扬了扬眉，“小小朕喜欢得很，舍不得给别人。”
　　“是，是。”魏公公点头哈腰，觉得今天的皇帝格外难伺候。
　　皇帝又不知道想起什么，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埋头继续批阅奏章。
　　入夜后城中宵禁，丞相府褪去了满院喜庆色彩已是万籁俱寂，云轩内书童与小丫鬟正兴致高昂地谈论着白天的见闻。
　　“啧啧，你是没看见，当时楚老将军气得脸色发青，提着大刀追了楚三少好几条街，楚三少一路鬼叫着抱头鼠窜，真是大快人心，哈哈。真看不出那个楚三少平时纵欲酒色荒废了功夫，逃起命来倒是毫不含糊，那场面之壮观让全城百姓看够了热闹，这下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书童说得口沫横飞。“真是活该，谁叫他总和咱们公子作对！“
　　“也难为老将军了，那么大的年纪还是要受这些气，他向来好面子，只可惜这么个不成器的败家子让他颜面尽失。”
　　“可不是。”
　　小丫鬟坐在台阶上歪头又问道：“后来怎么样？老将军容得下那个海棠姑娘？”
　　“还能怎么样？”书童摇头一叹，“肚子都大了，还不是摸着黑娶进了门，反正楚三少也不差这一个侍妾，说不定生出个儿子还能给楚门传宗接代。”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凭那个楚三少想娶咱家小姐？哼！”小丫鬟不屑地哼了声，“草包一个，整个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也不能这么说，楚三少人还不错，长得也好，就是太不务正业。”
　　“京城里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比他有出息，要不是咱家公子有先见之明提前想好对策，小姐的下半辈子就毁在他手里了。”
　　说起自家公子，小丫鬟马上变得神采奕奕，连带着书童也精神抖擞起来，语气带着极度的崇敬。“咱家公子厉害着呢，连老爷都说公子气度非凡心机过人颇有外祖父遗风，楚家的那几位神童跟公子一比，简直一文不值。”
　　书童猛然想起一事，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以前楚三少和公子同在一个学堂，那时候夫子还夸楚三少灵慧非常呢，现在还不是草包一个。”
　　“就是就是，京城里哪还有人能跟咱们公子比——”
　　“咳！”
　　小丫鬟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听见屋中传来清晰的轻咳声，两人同时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