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芒星

　　京城十字街口，京都大酒楼。

　　“恭喜文老爷喜得贵婿！”
　　“贵婿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文老板，久违了，恭喜恭喜！”

　　京都大酒楼是京城中最有牌面的酒楼，据说最早是哪朝王爷投资开的，王朝更迭的时候卖给了一个文姓商人，祖传至今。
　　今天的酒楼格外热闹，里外张灯结彩，红灯笼红绸子张扬地挂起，连今日打包的油纸都换成了红的。大堂戏台子上《天仙配》唱的正欢，锣鼓鞭炮也盖不住响板胡琴的热闹。二楼三楼早就满了客，不为别的，今天饭菜八折、酒水免费。
　　这一届的文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学究，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正笑眯眯地招呼来往宾客。
　　今天是她女儿大喜的日子。
　　就在文老爷侃侃而谈他是怎样慧眼如炬，怎样把这个相貌家世无可挑剔的贤婿从春闱考场上抢回来的时候，一个丫鬟快步走过来，在老爷耳旁嘀咕了两句。文老爷立刻转身回院，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失陪”。
　　文老爷一阵头晕目眩，打着转进了秀楼。秀楼两边尽是哭哭啼啼的小丫鬟。本来是无所顾忌的嚎啕大哭，看见老爷，都变成了抽抽搭搭。
　　老爷迈进小姐闺房，正好撞上郎中。郎中满脸犹色，万分遗憾地摇摇头。一句“节哀”还未出口，老爷登时晕倒在地。

　　大小姐不久之前和刚中举人的章公子订了亲。准确来说，是文老爷和章公子订的亲，因为小姐根本没见过这个年轻的举人公子。
　　这个年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这个年轻的章举人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偏偏读过两页圣贤书的文小姐提倡婚姻自由，对这个爹爹从考场上抢下来的举人没有半点兴趣。
　　于是，刚烈缺心眼如她，选择在大婚之日自我了断。
　　小姐自杀了。

　　文莉就是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下诞生的。
　　还没从酒精作用的眩晕中醒过来，就听见周围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号丧，吵得她心烦。本想用被子盖住脑袋继续睡，谁知胳膊刚伸出来，鬼哭就变成了狼嚎。
　　这边郎中看着床上双双晕过去的文老板和文老板娘，正不知道先救哪个，小丫鬟就横冲直撞砸了过来。小姑娘也顾不得尴尬，冲着床上一对“璧尸”大喊：“小姐活了！小姐活了！”
　　小姐自杀未遂。

　　文老板等人赶到小姐闺房的时候，文小姐正就着一个小丫头的手喝粥。小丫头是文小姐的贴身丫鬟，叫小鹿。小鹿八岁多一点，平时跟小姐关系极好，此刻脸上却不见半点喜气。再看房里的一众丫鬟，也是一样忧心忡忡。
　　可惜文老板爱女心切，一心扑在还阳的女儿身上，不曾留意。否则，也不至于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就在文老板满心欢喜地想给女儿一个熊抱的时候，女儿一句“大叔你谁啊”给了他一个晴天大霹雳。
　　好在经历过一次丧亲之痛，文老板很想得开。得知女儿现在并无大碍，觉得，爱谁谁吧，知道我是你爹、她是你娘就行，别的爱咋地咋地。
　　此时，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问了一句：“老爷，婚礼还办吗？”
　　老爷一个大耳刮子上去，“办个大猪蹄子！改成鹿鸣宴！我认他当爹！”，老爷刚说完，就着手上的热乎劲儿又给自己来一巴掌，“呸！当儿子！”

　　酒楼依旧张灯结彩，饭菜依旧八折，酒水依旧免费。只是戏台子上的董永、七仙女换成了哪吒、太子龙。
　　满堂宾客皆是一惊，随即说着笑着，演绎出一段“龙腾四海、早生贵子”的祝福。
　　不一会儿，章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胸前系着红花，满面春风地在门口站定。看到岳丈大人，先下马规规矩矩行了晚辈礼，又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几口大红木箱。文老爷喜气洋洋，低头给了小厮一个眼色。小厮立马领会精神，带着抬箱子的家丁往后绕。文老爷则亲自领着章公子登上戏台。
　　章公子一眼瞥到穿红肚兜的哪吒消失在帘子后面，心里有点纳闷。
　　“岳丈大人当真这般着急要个孙子？”
　　岳丈大人在台上冠冕堂皇地讲了半个时辰，从盘古开天辟地说到他“女婿”文曲星下凡，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等到下面的宾客一个个哈欠连天，才猝不及防地开始正题。
　　“今日高朋满座，寒舍蓬荜生辉，灰常高兴，兴致盎然……咱们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兄弟这么多年了……”
　　兄弟们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不知道文老爷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也隐隐感觉到今日的不同寻常。
　　“豁出去了！”文老爷在心里一咬牙，一跺脚，“总之！认章公子为义子，鄙人三生有幸！”
　　此话一出，台上台下，噤若寒蝉。不光来的客人蒙了，突然多个爹的章公子也蒙了。
　　章公子转头看了看新得的便宜爹，纵然心中不快，但看见老头汗如雨下，双目中透着尴尬和惋惜，看向自己的眼神更是说不完的抱歉，也就配合着恭恭敬敬喊了一声“义父”。

　　婚礼不了了之，半路改成鹿鸣宴。
　　章公子没娶到美娇娘，反倒得了个财主爹。抛去面子不讲，有人花钱供自己读书也是不错的。
　　章公子配合完文老爷演出，不远不近行了个礼，走了。门口家丁气喘吁吁，红木箱子却还在原地。原来那小厮领着家丁围着酒楼绕了一圈。家丁头头边走边感叹京都第一酒楼真不是盖的，走了半个时辰愣是没见着后堂的门。直到再次见到系着红花的高头大马，头头才幡然醒悟，这是被耍了。

　　要说文莉这些日子可谓是混的如鱼得水。室内有人扶，室外有人抬，当年羡煞旁人的一双美腿闲成了大号挂件儿。要吃的不给穿的，要稀的不给干的，拼夕夕常住居民文小姐卖糖葫芦终于按“串”不按“个”了，文老爷大有把祖传酒楼在这一辈败光的气势。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短短个把星期，双下巴有重出江湖的征兆。
　　她乐不思蜀，可蜀思她。
　　这天和小姐妹们约着去锦绣阁做衣裳，远远看到一帮人围着柱子，柱子上好像贴了什么告示。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文莉自然要去凑个热闹。
　　“这写的什么啊？”
　　“皇上身边无人可用，要选人。”
　　“这得是多缺人啊，贴告示招贤我还是头回见。”
　　“就是，而且这写的什么？看不懂啊！”
　　文莉穿过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一眼看见那十四个斗大的汉字。
　　我要发达了！
　　一旁等着的姐妹们看她一步跳三跳，忍不住问上面写的什么，文莉嘴角一勾， “招聘广告。”

　　这天文莉很高兴，珠宝首饰衣服包包买了一大堆。小姐妹疑惑的同时，又对这财力羡慕不已。
　　文老爷这边葛优躺喝着茶，猛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不肖多问，女儿回来了！
　　女儿一回家，边指挥小厮们往屋里搬东西，边塞给老爹一张纸条，让老爹想办法交上去。老爷最近也听说皇上写了个什么诗，对上的能入朝为官。
　　老爷打开油乎乎的纸，似乎闻到一股烤地瓜的香甜。纸上歪七扭八地画着一些横横竖竖，类似文字，然而饱读诗书的文老爷一个也不认识。
　　文老爷一点都不怕如此草率的答卷冲撞了皇上，想着反正选不上，就胡乱塞些银子，托人交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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