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龙

　　上一次主动给老家打过电话……大概是在五年前吧。呼，被称为“不近人情的小孩”也完全没有可以辩白的余地。
　　不过……有点惊讶即使这么多年过去，自己竟然还是能够随手播出老家的号码。
　　哼，这绝对不是类似于“我在内心其实还是深深的依赖着那个地方”之类的浪漫理由，只是单纯的记性特别好罢了。
　　“喂，伯鏖啊。”话筒里传来了熟悉的大嗓门。
　　我叹了一口气：“奶奶，我是三三，不是老大。”
　　“哦，小九啊。”语气里明显带上了失望，“伯鏖怎么还不回来下面条啊。”
　　大哥也真是够辛苦的了。
　　“奶奶，我有正事跟你说。”
　　“嗯嗯，快点说，老五家的她们还在牌桌上等着我呢。”话筒里的声音已经明显的不耐烦了。
　　不近人情的……其实根本不是我吧……
　　深吸一口气，我无视她的不耐用尽可能严肃的声音告诉她：“奶奶，我昨天捡到龙了。”
　　“龙好啊！”那边的声音一下子热切了起来，“龙肉好吃啊，俗话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我们董家啊，当年就是专门养龙给皇帝吃龙肉的……”
　　“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皇帝吧。”意识里突然涌起了一种有种“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的空虚感。话说回来，这个和昨天某人告诉我的事情似乎有微妙的差别的样子，“我们家养龙不是用来疏通水道的吗？”
　　“疏通完了就可以杀了吃了嘛。龙肉多贵啊，不能浪费啊。”电话里传出如此语重心长的教诲。
　　在这种家庭环境下还能成长为一个善良淳朴三观端正的健康青年的我真是不容易啊……
　　“董姑，你在做什么？”浴室里走出了一个“用完就可以杀来吃肉”的对象。
　　“不要叫我董姑，听起来就好像冬菇一样……我有名字的，我叫董三三。”
　　“小九啊，你在和谁说话？”话筒里传来了询问，“听着像男的啊，真好啊，我们家小九也终于有人要了，过年的时候记得把小伙子领回家看看啊。”
　　到底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来的……“奶奶，不是人，是龙啊，是我捡到的龙。”
　　“哦，龙啊，那过年的时候记得领回来杀了吃肉啊。”电话的那一边，传来了用和刚才一摸一样的家常语气作出的可怕发言。
　　其实……其实我们家不是豢龙氏而是屠龙氏吧……
　　我干笑着一边考虑该怎么回答才好，奶奶却突然想起来似的说：“对了，你刚才说要跟我说的正事是啥？”
　　看着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好奇的坐到我对面沙发上的黑发青年，我决定立刻结束话题：“我，我没其他事了……奶奶你去打牌吧……”
　　电话的最后是一通爽朗的笑声：“那我挂了，过年别忘了带龙肉回来啊。”
　　结果，其实所谓的纯洁的主仆关系什么的，都只是龙这单方面的天真想法，真实情况竟然还是肉食者和肉用家畜之间的血泪关系……么……
　　我表情僵硬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把这样子的家伙吃掉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果然我还是完全没办法想象啊！
　　“怎么了？”他被我的视线弄的有些狼狈，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还是不得不说，龙真是一种可爱的生物……
　　我用手抓住他的肩膀，用我能发出的最诚挚的声音对他发出保证：“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在过年时带你回老家的。”
　　“哎？”他楞了一下，“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谢谢你……”
　　我诚恳的摇摇头：“不，这是作为一个有爱心和同情心的善良市民的我应该做的。作为君子来说，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基本的……”
　　“哎？”他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没什么，你还是不要去理解这个世界的残酷了。我先出去给你买点吃的吧。”我抓起外套起身。他却随我一起站了起来，一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在我平淡到贫瘠的二十三年生命中，和同居的美少年十指相扣的出去快乐购物然后一起回家之类的情景，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发生过。
　　我讶异的看着他，他回给我一个期待的笑脸。让我的心脏一瞬间发出了“咚”的一声。
　　董三三啊董三三，就算对方只是外表看起来像美少年而内在是超过一千岁的老妖怪，就算你和他只是饲主和肉用家畜的关系，放过这次机会的话，可能到老了的时候回忆青春就真的只剩下线性代数和离散数学了。
　　虽然头发的颜色看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如果戴上帽子的话也不会到引人注目的地步，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我下定决心的反握住他的手：“走吧。”

　　“你刚才告诉我的，是你的真实名字吗？”走在身边的青年侧过头问我。
　　“啊？”我一直沉浸在和美少年手牵手出门的虚荣感中，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低下头，非常小声的说：“就是……董三三这个名字，是你的名字吗？”
　　果然这名字听起来很像是随口编造的么……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是的，虽然一点都不想承认，但是这个真的就是我的名字。”
　　董泽里的小孩出生后，就必须由家族之长来给与名字。我们家的家长，理所当然的，就是我的奶奶。
　　第一个堂兄出生的时候，她给出了伯鏖这个名字。
　　第二个堂兄出生的时候，她给出了仲骥这个名字。
　　第三个堂兄出生的时候，她给出了季翯这个名字。
　　第四个堂兄出生的时候，她说：“真麻烦，就叫阿四吧。”
　　然后之后的堂兄堂姐们的名字就完全只是顺序排下来的阿五阿六阿七阿八……
　　据说到我的时候，我的母亲哭着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小孩名字叫董小九，于是奶奶就稍微妥协了下，给了我董三三这个名字。
　　其实就粗劣程度来说根本是都一样的啊混蛋！
　　“抱歉，我这样确认你的名字让你不快了吗？”旁边传来有点迟疑的声音。我忙转过头给他一个笑脸：“没有，我只是走神了，不要介意。”
　　他却突然脸红了，连握着我手的力度都紧了一紧：“你的名字，我一定会用生命来守护好的。”
　　“啥？”我想我现在看着他的表情一定很不知所谓。
　　“你这么信任我，竟然把真实名字都告诉我，”他用那双漆黑的瞳直视着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那个……”我被他的态度弄的有些迟疑了，“知道名字有什么特别功用吗？”
　　“对于我们来说，名字是一种咒语。”他用温和的声音对我解释说。
　　“咒语？”虽然族训里完全没有提过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龙之类的事情，不过考虑到祖先的不可靠度……我该不会刚刚做了件什么危险的事情吧……“那是说，你可以用我的名字来做什么坏事吗？”
　　“我决不会这样做的！”他突然停下脚步，一脸的认真，“我绝对不会做会令你受伤的事情的。”
　　虽然是昨天才捡回家的没有打过疫苗的流浪龙，不过他严肃的表情却让我莫名的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
　　“呵，”我轻轻的笑起来，“不用那么紧张，你不也告诉了我你的名字，大家都一样啦。”轻拍一下他的脊背，我试图让他放轻松点。他却低下了头：“抱歉，和你比起来……我实在是……”
　　“哎？”我看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迟疑了很久才终于抬起头，似乎内心的挣扎让眼睛都有点湿润了：“我的姓是应，抱歉，在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告诉你。”
　　“呃……”真的那么难过的话不告诉我这种事情也没问题的吧……
　　“你毫不在意的就将自己的全名告诉了我，而我受着你的照顾却还试图隐藏自己的名字，我实在是……实在是……”他的头越垂越低，几乎要弯下腰了。
　　我干笑两声：“其实你真的不用那么介意……”
　　“可是我……”这种几乎想要哽咽的声音听起来简直就像我那个认真到钻牛角尖的小堂妹没考一百分时候的语气。
　　啊啊，果然不管是没考一百分还是没有坦诚的把名字告诉对方，这类事情会导致的悲伤我都是没办法理解的……
　　于是我只有用对待小堂妹一样的方法来对待他：“那种东西没有人介意的，说点别的吧。再纠结就把你丢街上不带你回家了。”
　　果然他立刻停止了发出声音，转为似乎怕我飞走般用双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真的是……宠物啊……
　　“不要抓我这么紧。”我费力的把手腕抽出来，“这样子没办法走路了。”
　　“抱歉。”他再次垂下头说。
　　呼，真麻烦，快点换个话题吧：“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
　　“只要是你给我的东西，”他微微侧首，“我都会吃掉的。”
　　“没有任何偏好吗？”我确认的问。他温和的笑着：“我不会做会给你添麻烦的事情的。”
　　简、简直比我家楼下的野猫还没有架子……一刹那我几乎感动的想要泪流满面。要知道连那只野猫每次来找我蹭食的时候还会挑食的只是把辣味的肉肠吃掉而剩下所有甜咸味的……
　　“关于我的名字……”在我还沉浸在“这才叫宠物啊”的感动中时，他轻轻的摇了摇我的手臂，“虽然你知道了我的全名，但是请平时不要用这个来称呼我。”
　　“嗯？不可以吗？”叫出来的话会有什么特别的功用么……
　　“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他露出了极为为难的神色，“如果你非常的想要的话……”
　　“呃啊，不必勉强了，我不叫就是了。”
　　他的表情一瞬间放松了：“非常感谢。”
　　虽然很好奇，不过看这样子还是不要再深入问他了吧。总觉得他会因为我无意间的问题勉强自己回答完全不能回答的东西的样子……
　　“那么，应该怎么称呼你呢？”我看着他。他微笑着回答：“请不要称呼我的姓名，单独叫我的名就好了。”
　　“青楠吗？”我确认说。他点点头。
　　“青楠啊……”我重复的念了一遍，“很好听呢。”
　　他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惊讶，随机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谢谢。”
　　呜啊……我、我才没有为了他的笑容而瞬间失神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