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鸟笼的前提

　　09

　　第二天早读前，文泉又被班主任叫住了。
　　本来她以为班主任是来回访调查的，比如说问问她换了新座位之后感觉如何，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

　　早读开始后，教室内传来稀稀拉拉的读书声，课前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空空旷旷，只有文泉和班主任站在空地上。刚升起的太阳还没有太刺眼，斜斜地在地上勾勒出师生二人空落落的影子。

　　“你昨天是不是发了一条微博？”
　　一上来，班主任的问题就把文泉给问蒙了。

　　文泉愣了一下，尽管她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自己昨晚做了啥，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问道：
　　“发微博怎么了吗？”

　　作为班级透明人，文泉也不是完全没有分享欲或者是吐槽欲——要不然她也不会跟着宿友一起八卦——在自己微博小号的吐槽学校的事情，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习以为常的小事，所以被班主任这么一问，她马上就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自己的吐槽。

　　她从来没有指名道姓地辱骂学校。
　　文泉想不出来自己的哪条微博犯事了。

　　或许是把文泉的疑问理解为了挑衅的反问，班主任的语气明显变得不耐烦了一些，他开始小碎步地来回踱步，向文泉挑明了事情：
　　“你是不是发微博说金昭烈脑子有病。”
　　“……是。”
　　文泉沉默片刻后，承认了。

　　“把那条微博删掉。”
　　见她没有否认承认，班主任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直到这时候，他也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这种行为似乎是干涉到了学生的隐私。于是，班主任稍微放柔了一些语调，以一种商量但是不容反对的态度向文泉说明道：
　　“金昭烈同学他最近身体确实有些不适，他父母特意跟我说了他的情况，所以麻烦你多包涵一下他——你看，他之前不也是很照顾你的吗？现在换你来多包容包容他的行为，你看可不可以呢？算是老师拜托你了。”

　　看着班主任的表情在忐忑不安和不胜其烦之间来回切换，文泉终于明白了过来。

　　学校从来都不是什么脱离社会规则运行的乌托邦。
　　就算校内的学生可能尚且保持着一些脱离现实的理想化思想，还以为人与人之间是完全平等的存在，他们背后在社会浸淫多年并且经营出一番成果的家庭成员可不会怀着这样天真的想法。

　　不干涉，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罢了。
　　倘若需要的话，像是她这样的小小虾米，又怎能抵得过规则的运行呢？

　　也许是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愤怒使得文泉短暂地失去了理智，以一种近乎于泄愤的嘲弄语气说道：
　　“原来——他脑子确实有病啊。”

　　“你别说了！”
　　班主任低吼了一句，那番焦急的神态，仿佛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失业的未来。
　　当然，如果往善意的方向解读，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是对于文泉未来可能遭遇的意外的担忧，但文泉觉得那样就未免有些自恋了。

　　并没有那么多人会真情实意地关心她的未来。
　　她早该认清楚。

　　“刺激到他的话，对你没有好处！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高三的考生。”
　　见自己的话没起到作用，班主任终于搬出了杀手锏。

　　高考。

　　显而易见，非常有效。
　　文泉妥协了。
　　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心智有多么坚定，身体又有多么抗造，金昭烈的肢体接触都能让她恶心到几乎要哇哇乱吐，真要出什么别的岔子，她难保自己的心态不会崩。

　　至少，从她前一天晚上发微博，到第二天班主任就找上门来看，她确实低估了自己同学的行动效率。
　　瞧瞧，她也是天真学生中的一员——她居然还以为大家都是和谐友善互帮互助的好同学呢！

　　“……我知道了，一会儿回去我就删掉。”
　　文泉答应道。

　　如果说，之前文泉认为，进入大学是步入社会的第一步。那么，在这个早晨，她比她预料中的还要早得多地学到了进入社会的第一节课。
　　人与人之间比她想象得还要不平等。

　　10

　　文泉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和调整心态。
　　既然金昭烈的行为是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那么她只能调整自己来适应他。

　　她换了一种思路开导自己。
　　她的身体健康，脑子没毛病，心理素质还好——看啊，明明她是被骚扰的人，但是现在她却保持着良好的心态，甚至还在自娱自乐，难道不比脑子有毛病、考试还考不过她的金昭烈好吗？

　　嘿，文泉你可真棒！你真是了不得的厉害啊！
　　她十分厚颜无耻地在心里这么夸奖自己。

　　自从想开之后，文泉的心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澜无波，哪怕金昭烈一如既往地偶尔捏一下她的脸，摸一下她的手，她也不会再让这些行为影响自己的心情了。

　　考试要紧。
　　高考结束之后，就天高任鸟飞了。

　　文泉畅想着自己不算美好、但肯定要比现在好的未来。

　　保持着愉悦的心情，文泉迎来了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试。
　　比起上一次考试，她又进步了一些。

　　考试成绩的公布和表彰安排在最后一节课。
　　即便是坐在最后一排，越过前排同学的脑袋，文泉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排名和成绩出现在教室白板上的ppt里。

　　成林中学一般只公布排名靠前同学的名次，能在成林中学的重点班里挤进前二十名，意味着文泉很有可能可以在绝大部分高校内任意选择自己心怡的专业。
　　不可谓不是一个好消息。

　　小心翼翼地把成绩条夹进自己的笔记本，文泉决定今天奖励一下自己，放学就不留教室刷题了，她要去食堂打包一顿好的，带回宿舍边吃饭边看剧，放纵一小会儿。

　　做好了打算，文泉简单收拾完桌面后飞速地从后门溜走，心情太好的她甚至忘了关注周围的情况。正如她一时高兴过头，没有发现金昭烈拿到他自己的成绩条时，陷入了古怪诡异的沉默之中。

　　11

　　神清气爽地结束了愉快的晚饭时间，文泉走进教室里的脚步都格外轻快。
　　她甚至觉得自己连睡意都没有了，现在可以跟习题大战八百个回合——要知道放在平时，她晚自习的时候，总得先睡上个半小时才行。

　　晚自习开始之后，她习惯性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成绩条不见了踪影。

　　奇怪，我记得应该是放这里了。
　　文泉把笔记本翻了几个来回，确定成绩条没有夹在里面之后，她又把身子俯下桌底，想着是不是成绩条没夹稳，被风吹掉在地上了。

　　然而地上也没有。
　　她翻找的动作终于引起了金昭烈的注意。

　　金昭烈的神情似乎是有些恍惚，直到文泉不小心把自己的书碰倒滑到他的桌面上，他才从那种神游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你是在找你的成绩条吗？”
　　金昭烈从他的笔袋里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文泉。

　　文泉没有多想，以为是金昭烈帮自己找到了成绩条，便从他手中接过纸条，顺带道谢一句：
　　“对——噢，谢谢。”

　　“不客气，这次你考得真好。”
　　“还好，超常发挥了。”
　　尽管内心喜悦，文泉嘴上还是客气了一下。

　　她可没忘记要照顾金昭烈的情绪。
　　公开的排名里没有他的名字，所以文泉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考好了还是考差了。万一他正好考砸了，自己表现得太嘚瑟，刺激到他那可就不好了。

　　不管怎么说，班主任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刺激到金昭烈，对她准没好事。

　　12

　　文泉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精力。
　　考到好名次带来的亢奋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晚自习开始一段时间之后，坐在安静的教室里面，文泉的脑袋又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笔尖再次在本子上戳下毫无意义的线段，文泉抬起头，看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时钟。

　　七点不到。
　　她决定还是恢复正常作息——先睡半小时再起来继续学习。

　　反正这样昏昏欲睡效率也不高，那还不如先睡个觉，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心安理得地说服了自己，文泉立刻放下笔，在桌子上趴下准备小憩一会儿。

　　细碎的写字声和翻书声仿佛成了最好的助眠白噪音，文泉的意识很快就沉入睡梦中。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感觉到自己露在臂弯外的半边面颊似乎是贴上了什么东西，熟悉的触感让她不用多想，立刻就知道是金昭烈又犯病了。

　　然而她实在是困得厉害，所以只是不满地轻哼一声，然后转了个头，换一个背对金昭烈的姿势继续睡觉，把自己的脸藏了起来。

　　但那只手没有就此停住，反而是变本加厉。

　　文泉背对着金昭烈的姿势固然藏好了脸，但也把自己后脖处暴露了出来。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她的脖子上试探了一下，紧接着整只手掌贴住了那处的皮肤，猝不及防地顺着脖子与衣领的空隙滑入，摸到了文泉胸前的锁骨处——

　　吱——
　　猛地惊醒过来，文泉整个人拖着椅子向后平移出半米有余，瞪大了眼睛，惊诧地看向金昭烈。

　　对方也是一脸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想要靠近过来说些什么。

　　不管是解释还是道歉，文泉都不想再听了。
　　刚才她脱椅子发出的刺耳噪音已经引起了前排同学的注意。有的同学扭头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仿佛早就对此心知肚明；也有的同学只是望着这边，眼神中单纯的好奇也让文泉感到恼怒无比。

　　她向金昭烈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然后自己把椅子拖回了原处。

　　“下课再说。”
　　她阻止金昭烈开口。

　　她可不想被人当好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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