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为何那样

　　掌柜正在柜台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小二恭敬地将碧珠递了过去，“贵客来了。”

　　碧珠在掌柜的指尖转了一圈，这个平时都窝在柜台后当招财猫的和蔼老板，老好人的面具下现出了另一幅面孔，眼神起伏不定，“他有何吩咐。”

　　“要顶好的峰尖翠。”

　　掌柜不动声色地将珠子收进了袖中，吩咐道：“那按他说的办。”

　　“好。”小二略抬了抬眼，收起了面上那一点肃杀，换上一张笑脸。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向后厨跑去，“老许，赶快做几个招牌菜，今天赚大发了。”

　　三楼的两人相顾无言，江风自中间穿过，带起人的衣袍。

　　李久轻笑了一声，颇有兴致地反问张珣：“为什么是王爷，不是皇上呢？”

　　张珣的抬脸看着他，下巴极尖，显出了点狡猾的意味，手指轻点桌面，“我偶尔也关心一下天下大事，第一，师兄你年龄对不上，第二，哪个皇帝有闲心乱跑的。”

　　李久拍了两下手，情真意切地夸道：“师妹当真是冰雪聪明。”

　　张珣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练了这么个本事，以前是臭着脸骂人，现在是披着笑面嘲讽。

　　她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话却是带着笑说的，“师兄谬赞了，原先我还一直以为你回京城是去当富家子。只是昨晚突然开窍，勉强聪明了一回。”

　　他知道张珣是如何知晓的，存了点逗她的心思。却没想到，她还挺会信口拈来。

　　李久侧坐在窗边，露出弧度好看的侧脸，收起了之前那种调笑的语气，平直道：“确实，他是个病鬼，我不是嘛。”

　　他说这话的时候，江风正好过，将他发丝吹得凌乱。不知怎的，张珣品出了点寂寥的味道。

　　看来王爷也不好当啊。

　　雨势逐渐小了下去，江风却越吹越猛了，呜呜的回荡在不大的空间里。

　　小二端着菜上来了，一边摆盘，一边殷勤地介绍：“这是银针荷叶鸡，拿上好的银针茶和新鲜荷叶焙的，最是鲜嫩香甜。”

　　“还有这道......”

　　李久抬手阻止了他，看了他一眼，“下去吧。”

　　小二怔了一下，笑着道：“好的，我就不打扰两位了，有事摇铃即可。”

　　李久给张珣倒了杯茶，恢复了那副笑意洋洋的样子，“尝尝，这茶不错。”

　　他刚刚显出的那点惆怅，就像是过眼云烟，散的连点影都没剩下。一转眼，那张假面又长了回去。

　　张珣端起琉璃小盏，略看了一下。青翠的茶汤在里面晃悠，看起来品相上佳。

　　张盟主一口闷了下去，被苦得整张脸轻微变了下形，然后脸皱着地放下了杯子。

　　啧，什么玩意儿，名字起得那么好听，这么难喝。

　　李久看向张珣的眼神温柔，混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遮掩得很快，张珣再次和他对上的时候，他眼里就只剩了层调笑，“茶是用来品的，牛饮自然不可行。”

　　说罢，他给又自己倒了一杯，轻抿了口，赞道：“好茶。”

　　风自李久背后而来，吹得他袍角四飞，配上端茶杯的姿势，十足十一个风雅的骚包。

　　张盟主的一颗土狗心遭到了嘲讽，脸崩的死紧，“能否劳烦王爷把窗户关了。菜吹冷了。”

　　李久挑了下眉，起身关了窗。又回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还是那副骚包德行，“师妹冰雪聪敏，有猜到我为何而来吗？”

　　张珣的筷子僵在了菜里，怎会有人如此煞风景。她收回筷子，面色沉静，“我愚钝，王爷不妨明说。”

　　“师妹可否与我同去京城？”

　　张珣抬眸与他相对，只看见藏在里面的一汪深潭 ，浅薄的笑意在上面浮动。

　　她愣了一秒，脑海霎时浮过无数话本经典桥段。这时候我该说什么，才能显得我也很有心机和内涵。

　　张珣一下下地轻敲着桌面，面色沉了下去，眼尾上翘，让那张艳丽的脸显出了点煞气，“为何？”

　　李久嘴角还勾着，瞳里那点细碎的笑意却没了，“不然呢，留在此处，等着麻烦找上门来？”

　　他慢悠悠地夹了块鸡肉放在自己碗里，面上那点笑意已然全无了，“据我所知师妹这个盟主当的并不遂心，一帮正道都是有事钟无艳的。近来风波多，师妹怕是又被琐事缠身。”

　　他直接挑明了，“长月教之事，与朝廷牵扯颇多，我希望师妹能帮朝廷这个忙。”

　　张珣想到了自己桌上还没拆的第四封信，“师兄江湖消息倒是灵通。”

　　李久自谦道：“只是此事与自身有关，便多留心了些。”

　　根据她多年看话本的经验，这种江湖上的事一旦扯上朝廷，肯定更加麻烦。师父从小就教他，遇到这种事，能避则避，当个聪明人。

　　张珣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久，语气不屑道：“师兄未说何事就开始给我带高帽了，不太好吧？”

　　瞧见张珣这幅模样，李久想到了她幼时。

　　每次吵不赢也会站起来，插着腰，做出一幅很凶的样子，眼角掺着薄红，看起来就很好欺负。

　　“不如你先坐下来，咱们好好吃个饭”李久两道眉轻皱了起来，撑着下巴看向张珣，“站着不累吗？”

　　她这师兄，总有一句话噎死人的本事。对方这么淡定，倒让张珣有些不尴不尬。

　　张珣讪讪坐下，耳尖染上了点粉。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声音不大，侮辱性极强。

　　她有点想找个地缝扒进去。

　　李久一脸认真的看着她，关心道：“看来师妹一定是饿了。”他夹起一筷子鸡丝放进了张珣的碗里，一脸慈爱的笑意，“先吃饭，吃完再说。”

　　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张盟主的一颗土狗心被叼得七零八落，本来合心意的食物都吃得有些没滋没味。

　　李久轻扯了下铃上连的红绳，铃响过后，一个人影很快立在了门外，还是那喜庆的嗓子，“客官要些什么？”

　　“烫壶上好的花雕来。”

　　热气腾腾的花雕酒被倒进了杯里，醇香四溢，张珣伸手去拿，却被李久一扇子打了回去，“你个小孩，喝什么酒？”

　　张珣嘴角向下抿了起来，脸上忿忿，活像吃了大亏。

　　李久笑得和煦，心情似乎很不错，不紧不慢道：“南方反贼，疑与魔教逆党勾结。我此番来，正是为了此事。”

　　张珣虽然平时瞧着总缺根筋，但在某些事上的反应却相当敏锐，“和南海三郡有关？”

　　“聪明。”

　　“那这与我何干？”

　　李久给自己倒了杯酒，半眯着眼，看起来悠闲自得，“虽然师妹这盟主当的是个闲职，但吉祥物总归也是有作用的，对吧？”

　　张盟主觉得这话直白地把侮辱两个字甩在了她脸上，有点憋不住火气，“我这个闲职盟主还是不去凑这个热闹的好。”

　　李久的扇子挥了过来，张珣下意识地后退，扇子将将指向他的眉心。

　　对面的人外袍半褪，带着些半醉的迷茫，笑得狡黠，“你会去的，相信我。”

　　兴许是嫌杯子喝得不过瘾，李久拎起了整个酒壶，酒流细细一道划进他的喉咙。

　　多余的则顺着那截白皙颀长的脖颈滑下，落进了衣里，很快他胸前就洇湿了一大片。

　　张珣老喜欢在自己书里写男色这个东西，看了李久这幅姿容，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写的都是个屁。

　　有一说一，小师兄长的是真不错啊。

　　李久喝完一壶酒，站起来，又拉了下铃，“结账。”

　　兴许是酒气晕的，他的脸上浮出点淡红。张珣一时觉得自己的词库有点贫乏，想了半天，只想出个面若桃李来。

　　“客官，一共是三十两银子。”

　　听他报出的这个价格，张珣倒吸了口凉气，自己今天中午这顿是吃了几盘金子吗？

　　她眼睁睁的看着李久将闪闪的金锭扔进小二的手中，小二眼放精光，“客官大方，我下去给你找零。”

　　李久一摆手，“不必了，你们做事我很喜欢，剩的当赏钱。”

　　小二的脸都快笑成朵菊花了，层层褶褶挤在了一起，笑得殷勤备至。引着两人下楼那架势，仿佛李久是他的第二个爹。

　　两人经过的时候，掌柜的抬头看了眼，又默不作声地去拨他的算盘了。小二挥着白毛巾告别两人，扯着嗓子喊，“客官，下次再来啊。”

　　张珣觉得他喊自己亲爹应该都没这么热情。

　　雨小了下去，细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停下，然后放出个晴天来。

　　走在前面的李久撑着伞转过头，露出小半的侧脸，线条细琢，“师妹可想好了，去吗？”

　　张珣还沉浸在一顿饭吃了三十两的震惊中，胸腔中正有股师门个个都发迹了独我还是个穷鬼的悲愤，没好气道：“不去。”

　　从头到尾都没说让她干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总不能去京城看风景吧？

　　李久轻笑了声。

　　这是五年来，他最高兴的日子。

　　张珣一回家，肺都快被气炸了。整个府上，她最爱的就是书房外的小花园。而现在，这花园残胳膊断腿，活像被采花大盗凌辱过。

　　“我的花园。”

　　墙角的芭蕉断了半只，那棵她最爱的花树也被折了，看形状像是被人踩断的。白墙上有个带黑泥的脚印，书房的窗户大开着。

　　张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谁这么缺德啊？”

　　李久看她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和有趣。

　　但他还不忘提醒张珣，“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重要东西。”

　　张珣阴着脸点了点头，几步翻进了窗。果不其然，她的书房也被糟蹋了，白纸上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

　　乖师妹，师兄有急事，翻墙而入。不小心毁掉了园中花草树木，还望你不要介意。

　　师父原话：按信里的办，此去路途遥远，千万要小心。

　　还有，你府上没人，我有点担心，所以把东西给你放房梁上了。

　　张珣抬头看向房梁，影影约约在角落上看见了个袋子的形状，她忍不住骂道：“周乌桕，你他娘属猴的啊。”

　　李久在屋外听见这声中气十足的骂声，笑摇了下头。有的人，就是一成不变，把什么都写在脸上，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不过确实聪明了不少，她那性子，能长成现在这样也不容易。

　　他一时又有些心疼，她当时年纪小，又没实权。跟一帮老东西周旋，那些日子想必还是吃了些苦头。

　　因为六师兄的愚蠢行为，张珣也被迫当了个猴，窜上房梁，拿下了东西。

　　刚准备坐下，一眼看见了凳子上的泥脚印。

　　“周乌桕，我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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