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照片

　　这天下着雨，某富豪的遗产官司打得如火如荼。风化装成清洁工溜进法院，抢拍到很多张富豪子女大打出手的照片。她在被发现前换下了工作装，手插在牛仔裤袋，背着包得意地离开。
　　她转了几条街，找不到地方吃午饭。雨越下越大，她只能随便找个屋檐避雨。一辆汽车飞驶而过，溅起地上的水团，污水浇了她一身。她生气地冲进雨里怒骂，拾起地上的石块丢了过去。那汽车已经开出很远，她站在迷蒙的雨里，茫然而疲惫。
　　雨渐渐小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过身却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许久不见的南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包纸巾。他依旧那样俊朗优雅，挺拔的身材走到哪里都会引人侧目。她狼狈地蹭蹭双手，干笑着：“嗨，好久不见，你怎么还开那部车？”
　　这是她的方式，说话毫无艺术感，明明令人厌烦，他却永远讨厌不起来。他淡淡一笑：“你回来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怕打扰你。”她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她曾无数次懊悔流泪，再次见到他，她却没有了想象中的激动，只多了分伤感。他的语气那样平淡漠然，也许注定她要在他的生命里黯然离场。是她活该，怨不得别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走到他身旁，他牵起她的手，对风说：“这是我的女朋友，阿敏。”
　　“你好。”敏微微笑着。
　　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温婉的女人，她是恒的敏，却幸福地站在南身旁。这算是那个故事的结局吗？她以为相爱的人会有感应，她以为敏会守候着恒，她以为敏的眼里会有与恒一样令人心碎的眷恋。可是这个叫敏的女人那样安然地快乐着，这快乐让她无比厌恶，她抬手给了敏一个耳光。激烈的声响让所有人愣在了当场，她甩手离开，带着与从前一样嚣张的眼神。
　　南冲了上来，大力地扭过她的手腕，怒道：“你疯了吗？！我以为你改好了，三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你真的无可救药！”
　　她转过脸定定地望着他，他眼底的失望与痛苦像是一束极强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只想流泪。她的眼泪擦过她污浊的衣裤落在地上，他望着她，眼中满是疼痛。
　　“傻瓜！”她大力地推开南，一路奔逃。
　　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拿出恒的黑白照片，他坐在落地窗前孤独的身影让她忽然在这一刻看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残忍。恒喜欢穿白色的毛衣，瘦削却俊美的脸孔上有着三月阳光般温和的气息，他独自走过四年的煎熬，平静地等待死亡，最后默默地死去，甚至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他已在这世上消失。南这样的男人一定会给敏幸福，一切如恒所愿，只是这出故事的结局于她，于恒又算是什么？
　　风病了，昨天淋雨着了凉好像有点低烧。杂志社有任务，某明星参加富商情人的晚宴，她要拍到两人地下恋情的第一手资料。这种工作已经让她厌烦，可三年前她恃才傲物地让职业生涯有了一个无比糟糕的开始，三年后她必会承受这种后果。
　　夜晚的酒店外围着层层记者，风吸着鼻涕被人群推来挤去。夜风微凉，闪光灯忽明忽暗，她看着虚浮繁华在眼前来来去去，明星张张彩照艳丽缤纷却虚伪冷漠，她越发怀念为恒拍黑白照片的安静岁月，如今谁会为纯真虔诚膜拜？
　　大明星终于出场，中年富商在她身旁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的眼神交流着暧昧，但那与爱情无关，涌动的只是欲望。
　　风打起精神挤过别的记者，抓好镜头迅速按快门。人群骚动得厉害，保安粗暴地维持秩序，蛮横地将她推了出去。她手没抓稳，照相机摔出很远。她急忙挤出去捡照相机，她昏昏沉沉地蹲下身，手撑着地跪着摸向照相机，周围的喧嚣像是有千金的重量压在她头顶。
　　有人拾起了照相机，她被用力带入一个怀抱，她听见熟悉的那抹低沉好听的声音压抑着怒意：“非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吗？非要过这种日子吗？你什么时候能够懂事一点，懂事一点，嗯？”她苦涩地闭上眼睛，南，我终与三年前不同，我知道错了，可惜太迟。
　　风从沉睡中醒来，躺在医院的病床淡淡地看着南，南也淡淡地看着她。
　　“你发烧了。”南说。
　　风支起身体，靠在床头。“我没事，睡一晚就好。我的身体比一般人健康。”
　　南倒了杯水给她，脸色阴沉。“做狗仔队很好玩吗？”
　　风敲着玻璃杯，发出没有规律的叮咚声响，“我找不到别的工作，我现在需要赚钱养家。你知道我在这行的名声不好，偏偏不巧面试总能碰到几个熟人。”
　　“你当初如果听得进我说的，现在也不会后悔。”他半是埋怨半是心疼。
　　风笑了笑，“谢谢你，对不起。”
　　南的手机响了，他走去窗口接起，轻声对电话那头的女人说他马上就回去。他温柔却遗憾地望着她，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风抓着被子，她的心是疼的，这个她过去爱的并且现在仍然爱着的男人终将远离她的生活。他的宠溺，他的包容，他曾经全心全意累积了太多幸福预期的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他从不对她吝啬，而她却以为理所当然。她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孩，在失去以后追悔莫及。
　　南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懂事一点，马上换份工作。如果有困难，就来找我。好好休息，我得走了。”
　　南还是如此，总是在她做错事后一次次地原谅，一次次地给她机会。风说：“我很不好受，我打了她，对不起。”
　　“让我怎么说你。”南淡淡的。
　　风突然握住他的手，哀求地望着他：“南，你离开阿敏好吗？为什么是阿敏呢？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她？南，不要是她，好吗？”
　　南愤怒地扯开她的手，冷冷地问：“不是她，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风别开脸，忍着泪。
　　南苦笑，“有些东西难道还是要我来教你？风，我和你已经分手。不论谁对谁错，我和你，已经结束。我的事不需要向你交代，你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生活。你想撒娇任性也不能再来找我，你懂吗？”
　　南从来坚决而不留情面，曾经对她的过份宠溺已经让他偏离了惯常的轨道。风挤出一丝笑，“这听起来很残酷，不过比由爱生怨强多了。可是，阿敏…”
　　南皱着眉打断她：“这是我的私事，你管太多了。我走了，再见。”
　　他转身走出了病房。
　　他没有马上离开，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她拼命压低的哭泣声让他的心一阵阵抽痛。他反复告诉自己他已不需要对她负责，他大可以当她是个普通的朋友甚至是个陌生人，可是他内心深处被她烙下过太深刻的印记，没有人理解她曾经给予过他的那些超过生活所能承载的快乐。风太过不羁，而他太过凌厉，注定此后的痛苦会将快乐一并淹没。
　　他松开按在门把的手，终是转身离开。风只是一场意外，敏才是他的归宿，他必须离开。
　　风睡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向南提出这样的要求，这于安然离世的恒没有任何意义，也许她还是没有戒掉自私，所以永不配拥有南的爱情。
　　她想起自己拍的第一张黑白照片，高耸的大楼边一棵瘦弱的树苗。孤儿院的老师问她想拍的是大楼还是那棵小树，她说都不是，她拍的是她自己。她躲在大楼的阴影里，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古怪的胡言乱语，但她知道自己就藏在那里，惶恐地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她总是太过执着于自己的感受，忘记了关心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她不能永远藏在那里，没有人会去同情，注定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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