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时间是条河

作者:叁尸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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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


      记忆是会骗人的,然而编辑记忆谎言的却是我们自己。我渐渐将可怕的过去当做梦境,更希望它们只是我肮脏心思的反映。可是又一面告诉自己不能忘记,不能忘记。

      还在祖庙镇读幼儿园的时候男孩子们就喜欢玩儿抓猫猫的游戏,被抓的往往是女孩子,偶尔也有意外。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了解男女之间的关系,但那种理解很是单纯并不带有是非的观念。刚到祖庙镇读书女孩儿们最先与我成为朋友。有个女孩儿会没天在街口等,她也爱玩儿抓猫猫的游戏,喜欢上我当猫。小时候我身体不好,吃中药,她说喜欢我身上的药香,那是人参,白术,白云苓,五味,麦冬,甘草的味道。

      记忆里的女孩很漂亮,或许不是白白嫩嫩的样子,有些黑,眼睛却水汪汪的,嘴巴小小的,头发黑黑的。我不太喜欢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同我玩儿抓猫猫,也有其他男孩儿,相比较我更不乐意同男孩儿们玩儿,他们往往没有轻重,抓我的时候总把我扑在地上或者拉倒在地,手肘和膝盖总是受伤。

      五. 一二大地震后我离开了祖庙镇,遇见了莫华。

      “弥勒佛”办的小学在五指山的开头,莫华的家在五指山掌下。我看电视里的西游记,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最终他被唐僧救走同猪八戒,沙和尚一起到了西天成佛,所以五指山抬起来成了现在的五个山头。我好奇书里电视里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央求莫华带我去他家。心里打的是去五指山掌下看看的想法。

      放学的时候我缠着莫华带我去他家,他问,“干嘛?”

      我不敢撒谎,告诉他我想去五指山下看看。

      莫华摇头,阳光也跟着他的影子摇晃。他不答应,我只有另寻他法。

      第二天放学我叫住杨雨花,她正独自哼着歌,那首,“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我叫住她,站在坡上她已经一蹦一跳跑到了柿子树下,“跟我妈说罗老师留我下来写作业,晚些回!”

      杨雨花没理我,我咬咬牙狠心喊她,“给你五个大刀肉!”

      这事儿全靠一毛一个的“大刀肉”解决了。

      我曾经光着脚丫独自一人爬上老虎坡高高的沙地,扶着那可枝繁叶茂的野柿子望向山谷对面巍峨延绵的五个山头。青葱的山头长满柏树和青岗树,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树冠也像平缓的青波。

      山腰河谷上几间青瓦土墙的房子让山少了许多冷清。

      我爱看炊烟从厚实的烟囱冉冉升起的样子,像雾又比雾更活泼生动。莫华不理解我的心情,大人们也觉得我莫名其妙,然而莫华有耐性同我看炊烟,我也有心性陪他在河中抓鱼。

      我要去五指山下,却不知道去往所向之地的道路。

      路上的野狗大概同那时的我一样迷茫,不,它们是为了活着而动作,我也不一定是迷茫的,我是为了幻想。

      心里思揣着五个大刀肉的事该如何解决,不知不觉间就忘记了去看走在我前面不远处的莫华,我跟丢了他。都怪路上那家极其华丽的房子,像是电视剧里的欧式建筑,石头雕刻的瓶柱栅栏,娇养在阳台上艳丽的月季,垂下来引诱我的杨柳,我只是伸了伸手,再转头,不远处的莫华就不见了。

      我慌张一瞬,没有退缩,心里再没有那美丽的房子和花,沿着路往莫华家所在的大致方向走去。天黑的恰到好处,让我害怕,我越走越快,心里渐渐后悔了,奶奶常说,夜里有鬼老汉儿会来抓小孩儿,或者是蛮子,又或者是麻姑婆,更或者是大蛇……夜间对独自外出的孩子来说是致命的,各色各样的妖魔鬼怪便藏在黑暗里,只要孩子走到没有灯光的地方,那些东西便会一拥而上,将我吃的一丝不剩。然而他们却不怕月光,可真是奇怪,日后想来,恐怕那些鬼怪比起我们怕他更是他怕我们。

      可小时候的我深信鬼神之说,包括八字命理,我无数次的想要看看放在房梁写着我生辰八字命理批注的红纸,却总被母亲阻挠。就像黑夜阻挠我去寻找莫华的家,我有些生气,猛然从路口冲出来的两只野狗却一瞬间杀了我的气势。两只瘦骨嶙峋我从未在村子里见过的野狗,对我呲着牙,口水滴落在地。我从小害怕野狗,因为见过野狗咬人。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两只狗却不笨,它们先是对着我叫一声,将我逼到路中间,然后有一只没有尾巴的就不知什么时候从路边转到我身后,前一只,后一只,堵我前路,断我后路。

      我取下书包挡在面前,回想起人被野狗咬烂脸的样子,那个男人早死了,虽是在被野狗咬后四年后,在我看来那就是被野狗咬死的。我怕,一个成人能多活四年,我就只有命丧当场了。虽不知死亡的确实含义,也不明白血肉模糊的可怕之处,我还是被吓的眼泪汪汪,不知所措。

      那两只恶狗死死盯着我,我挥舞手臂,它们却呲着牙弓着背渐渐靠近。

      如果世上真有鬼神,我每年烧的香烛纸钱,我家供在神龛上的神,家族墓地里数不清的祖先,全都辜负了我的真心,在我幼小蒙昧的心中生出一丝翠绿的怀疑。

      “嗛!”一声,一个拳头大的石头打到没尾巴的狗的肚子,那只狗痛呼一声,蜷着腰跑开。我顿时又觉得它可怜起来,这大概就是所谓人性,总在安乐之时忘了伤痛,反去同情旧时的敌人,无法,人就爱同情,以表示自己为人。

      我抬头去看,田埂上,背着背篓的莫华正气势汹汹地举起又一个石块,猛地砸向另一只不甘无功而返的野狗。

      我们一起走,他走在田埂上,而我沿着这条路。莫华时不时跳到地里割草,直至那个比他还高的背篓快装满了。

      他从田埂上跳下来,将镰刀插在背篓里对我说,“怎么来的?”

      我猜他在等我说话,却没想到反而是我能沉住气,“跟你后面。”

      他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太阳已经落山,天也暗了。

      莫华的爹是帮人守林场的工人,到了砍伐的季节便要去山上看守。莫华回家,将青草翻出来铺在屋檐下,熟练地喂了鸡鸭,可房子同鸡鸭都不是他们的,房子同鸡鸭的主人被儿女接到城里去了,主人是莫华的姑婆。

      他让我坐在屋檐下等他,我看着干草参差不齐的房檐,房子后母鸡咯咯叫。

      待他忙完了,才叫我,我以为他是忙完了,原来已经热好了饭菜。尽地主之谊,莴笋叶炒饭里还炒了鸡蛋。

      莫华让我快点儿吃,我吃不完,他盛给我的饭比我母亲盛的还多。他站在小板凳上给我盛饭,母亲不用。

      没吃完的饭放在用铁丝栓住的柜子里,他又从炭火里掏出一个红薯,掰一半给我。

      他说,“吃吧。”

      母亲会说,“吃吧,小心烫。”

      我对他说,“我过生的时候你也来吗?”

      莫华点头,似乎不怕烫两三口吃完了那半只红薯。他烤红薯的手艺很好,内里软甜,皮没有碳,他吃的干净,我也一样。

      他送我从草房离开到黑夜里去,从半山腰高高的冲下去,沿着小路冲到河水潺潺的桥上,我们在人烟稀少的河谷里放声大笑,当然只是因为畅快。

      紧接着又摆脱成片的桃树,冲上老虎坡高高的沙地。

      “云节——!”我还没喘过气来,母亲同奶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手电筒的灯光渐近,一道道打在莫华的脸上,他站在老虎坡最高的地方,那颗野柿子树下对我笑。

      “云节——!”

      又一道灯光从莫华脸上一晃而过,他飞快地转身鹰抓鸽子似的翻身跌入黑暗,他飞快地离开,夜色中我只能模糊地看见桃林摇曳出一条路来。

      母亲没有骂我,反而抱着我让我取暖,我的脑子里浮现出莫华脖子上那条鲜红的绳子,温暖的被窝里,沉沉的梦境中,那条红绳来回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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