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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之和
深秋的午后,我照常懒洋洋地斜倚在议事堂里唯一一张软椅里,透过手中青瓷盖碗里升腾起的袅袅云雾,兴味索然地看着眼前这些青衣楼的精英们一脸肃容地进进出出,禀事、请示、汇报、领命……
我一向是楼里最闲散的阁主,除了份内之事,从不过问楼中其它事务,本来向叶苍梧请示免了议事的,可温亭晚那小子却竭力反对,说楼里的兄弟每日见到天下第一神医坐镇,心中必然安定,办事也更无后顾之忧,叶苍梧居然觉得有理。天知道这两年阁里需要我亲自出手的不超十次,甚至找我讨要养颜修肤药膏的都比找我治伤的多。
所以,我必须每天坐在这里听那烦人的小子在耳边絮絮叨叨。
我一直认为温亭晚是个人格分裂的家伙,虽然认识了他十年,但我至今不能相信青衣楼里人称最气质雍容、风度绝佳的“长袖阁”温阁主和坐在我右边的这个八卦无赖的妖孽是同一个人。
“小意,你又神游了么?喂,你有没有在听他们在说什么?”那家伙的气息一靠近,我就往左边让了让:“说话就说话,别挨那么近,好臭。”
温亭晚那张莹白如玉的脸顿时哀怨无比,秀挺的眉一挑,眼波一横,娇嗔道:“你敢嫌弃奴家,始乱终弃,人家今中午才洗过,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
我不耐烦地甩了他一记眼刀:“少来恶心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亭晚那双狐狸眼笑得弯弯的,笑意却未达眼底,盯着刚步入议事堂便成为全场焦点的沉默少年:“你捡回来的那块石头现在可是楼里的宝呢,才来了三个月就替‘神机阁’和‘沉沙阁’料理了好几件天字号的案子,手段卓绝,现在连楼主都对他另眼相看哦。”
我远远的扫了一眼,好像又长高了呢,应该只差我半个头了吧,那身纯黑束腰的暗卫服,更显得他修长的身子劲瘦挺拔,笔直而刚韧,像一柄凝立的剑!
“那又怎样?”我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淡淡道,“莫非要我劝楼主让他替了你?”
“小意的嘴巴还是那么毒。”温亭晚咯咯一笑,眉宇间风情万种,“那孩子年纪虽轻,却杀戮极重,我看着心里都冒凉气,武功虽不是顶尖,却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只怕这天下间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吧……最要命的是他那个性子,死心眼认死理,瞧着没话,却是极有主意的,这样的人留在楼里不知是福是祸呢……”说着,用那带勾子的眼神意味深长地撩了我一下。
我吹了吹盖碗里黄绿色的细长的叶片,浅浅地呷了一口,让那沁人肺腑的清香自舌尖缓缓入喉:“他欠着我东西呢,不会乱来的。”
温亭晚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什么?”见我无意作答,虽心痒难耐,却只得作罢:“可这么不咸不淡地放着也不是事儿啊,那小狼崽子只见了你毛顺,让他天天在楼里像个鬼魂一样飘来飘去,我想想就发毛……”
我斜睨着他,才明白他今天的重点原来在这里,低头又啜了口茶,抬手示意他痛快点。
温亭晚轻挑地吹了声口哨:“跟小意说话就是舒服。”他再次凑近我,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收了他?”
“噗——”我一口茶全喷了出去,幸好方圆数尺之内没其他人,但整个议事堂的视线全投向了我。
我下意识的看去,却意外地坠入了那双泛着深秋彻骨凉意的寒潭,明明和往常一般无波无痕,却让我觉得在那幽暗深处隐隐有狂潮涌动,晦涩不明却异样地激烈生动,那一瞬间,一种陌生的情绪蓦地撞在心中某处,背上掠过一道战栗般的麻痹!
我被自己惊到!
背上被轻轻地拍抚了两下,温亭晚人畜无害却不怒而威的声音适时地把我从震惊中唤回:“是哪个没眼色的拿这么烫的茶来给云阁主喝?还不换了来!”不愧是温亭晚,果然长袖善舞。
立即有一个倒霉家伙上来领罪,虽万般委屈,却不能分辩,只好领了罚下去换茶。
叶苍梧扫了这边一眼,嘴角微抽,以手抚额,别过头去,似不忍再看。
我只得打起精神,一边不着痕迹地拍开肩上的爪子,一边奉上歉意的微笑:“没事,你们继续。”
一干人等这才神色各异地移开视线,该干嘛干嘛。
我注意到石彻转开了脸,略低着头,眼神不知停在何处,几缕乌墨般的发丝垂落,凝定的侧脸,每一根线条都像是由刀斧削出,锐利得刺人双目。可那人即使在人群中,孤清的沉静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仿佛身处世界的尽头。
这一刻,我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尖端传来针刺般的痛楚。
“楼主,属下有事请议。”道貌岸然的狐狸把他变脸的绝技发挥到极致。
叶苍梧淡淡掠来一眼:“说。”
温亭暖谦恭地一笑,朗声说道:“方才属下听沐阁主和齐阁主盛赞石兄弟武艺出众,见识过人,为吾楼屡建奇功,果然是少年俊才。但似这般无名无份的,怕是对不住石兄弟,只是楼主以下,各阁均无空缺,再往下又恐大材小用,肯请楼主酌情考量,不致委屈了石兄弟才好。”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点头称是,连一向目下无尘的“销金阁”阁主铁寒枝也绷着一张万年面瘫脸颔首不语。
叶苍梧微微一笑,目光似不经意掠过我,然后停驻在石彻身上,温言道:“温阁主所言甚善,原是我怠慢了良才,但不知石兄弟可愿屈就于我青衣楼?”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到石彻身上。
那少年似对周围目光毫无所觉,仍微低着头,仿佛在出神,又似在沉吟,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低缓沉郁,但字字清晰:“承蒙楼主错爱,在下此生别无他求,只愿能追随云阁主麾下……如果……如果云阁主不嫌弃的话。”仿若和平时一样沉静的语气,却有一种誓言般的决绝。
我闭了闭眼,心中翻卷过百般滋味,自从那日为他去了毒,我就有意地疏远他,扔了他一人在阁里让灵丹妙药折腾,不去看他不去理他。对于危险,我天生就有一种动物般的本能,这少年就是一件杀人兵器,极端危险,身份复杂,心机难测。而最可怕的是,他让我情绪不稳,这是我的大忌——我一向认为,人不一定要去掌握别人,但一定要能掌握自己!因此,我铁了心不许他留在我身边——在青衣楼和在我身边完全是两件事。
“云阁主,你意下如何?”叶苍梧看向我。
我再睁眼时,眼里已一片明净纯良,唇边勾起一抹完美的叫做真诚的笑容:“禀楼主,属下只通医理,整日与药石为伴,实乃青衣楼最无能之辈,石兄弟才智无双,正是本楼开疆拓土难得的将才,岂可明珠投暗,白璧蒙尘?属下在楼主本就无甚建树,怎能做这误人前程的蠢事?还望楼主明察。”
瞧不清那人的神情,头似乎垂得更低了些,身形仍挺得笔直,除了那只半掩在袖中的握拳的手指节更白了些,看不出有什么反应。
“唔……云阁主,你若不愿直说便是,又何须妄自菲薄?”叶苍梧很少这样尖刻地揭穿我,我不由一怔。
只见他也不看我,只向石彻道:“他既无心你便休,诺大青衣楼便只他一个么?温阁主,你说是么?”
我这才听出来,这话竟是责备之意,还有些什么别的意思,我没能抓住。什么时候叶苍梧和石彻的关系这么好了?居然为他当着人面损我,一时间惊讶倒多过了不悦。
温亭暖仿佛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刻,立即把那长袖舞得滴水不漏:“楼主误会了,云阁主生性谦虚,最大的缺点就是看不清自己的优点,这翻推辞也是唯恐辜负了楼主所托,其实云阁主医术虽独步天下,却至今未有衣钵传人,百年之后一身所学若随其骨埋于地下,实乃天下第一憾事!幸而老天有眼,石兄弟机缘巧合获救于云阁主,一见如故,真正是天作之和。属下以为,楼主若能命云阁主为本楼调教出第二位神医,实为青衣楼之幸!天下之幸!”
这番不伦不类的话气得我脸上发青,到此,我才明白这死小子说的“收了他”所指为何,不由得一口鲜血郁在喉间,恨不得上去掐死这小子。
叶苍梧却有了笑意,是直达眼底,还忍不出溢出来的那种,看得我差点呕血:“温阁主主意甚妙,我倒是拘泥了形式,石兄弟天纵奇才,正是不二人选,如此,石彻,还不过去见过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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