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倾雨

　　小二端上来一碗面，笑嘻嘻热络地说：“小公子真是心善啊，这小姑娘叫李儿。”
　　凌言闻言，转头看小二：“你认识？”
　　小二摆摆手：“只要安阳城里住的，家里情况我都略知一二······何况这小姑娘好看得很，这李儿家从前也是个安阳的大户，现在是没落了，一家人挤个小草屋，”小二咂咂嘴、摇头晃脑，接着说：“她下边还有个弟弟，她爹啊······唉······怕是压根不想要她，每次来我们客栈，点盘花生米就开始说女儿没用，早点离家最好······来了就是客，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公子您吃您的······”
　　凌言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会”不是说安阳百姓生活安乐吗，这怎会如此，“她还这么小，父母怎会忍心呢。”
　　小二又道：“谁说不是呢，她爹啊，好像欠了债，这具体的就不清楚了······”小二摇摇头，走开了。
　　凌言有些担心，想到刚才卖饼小贩的叹气，这个孩子边哭边着急地找娘。凌言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娘亲不小心落下孩子那么简单，她刚才又急匆匆跑了，是自己回家了吗。
　　好在，凌言刚才把饼给她时，怕小贩再为难她，在饼的纸包上留了一丝自己的灵力，可以凭借它找到那孩子。
　　凌言望向窗外，大街转角处突然冒出一伙男子，三人盯着女孩离开的方向，那目光让人不寒而栗。三人中一人额头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像是这三人中的老大，他和剩下两人对视一眼。还有一人拿着粗麻绳，虽然是尽力藏在衣服里，可毕竟绳子粗且长，露出来一截。不一会儿从三人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妇人，穿着和小女孩相似的粗布衣，用衣袖抹着眼泪，看上去无助又可怜。
　　凌言修为不低，耳力极好，稍用灵力便可听到他们的对话。刀疤男埋头低声问妇人：“是刚才那个小孩？你女儿？你可决定好了，没有半路后悔这一说！我给你五十五两现银，别家可都是五十两”，他看妇人不说话只是闷声哭，火气上来把她使劲一推，她踉跄了几步。刀疤男怒道：“问你呢，哭什么哭？”
　　妇人止不住啜泣：“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她目光呆滞，一直重复这四个字。
　　凌言心道不好。
　　他急忙找到刚才的小二，问道：“请问李儿家住哪里？”
　　小二有些吃惊，他听不到外头令人心惊胆颤的对话，心道混个熟客闲聊罢了，真有这么心地善良的人？听这小公子语气急促不像说玩笑话，他也正经答道：“往北，在这差不多一里地的村子，村子不大，您要是找啊，肯定找得到。”
　　“多谢了”随即大步离开。
　　小二：“这······”这少年还真是着急······面也不吃一口，那······我偷偷吃了吧。

　　凌言出客栈便立刻感知那一丝灵力，它确实往北边移动。之所以问小二李儿家住何处，是因为他担心那包烧饼在路上掉落，或者李儿遇到其他意外，问清楚最为妥当。凌言跟在刚才那伙人后面，想来刚才帮李儿解围他们也看到自己了，心道此时不宜打草惊蛇，留心灵力移动方向，悄声跟上伺机而动才是上策。
　　他给自己施了一个隐身术，使前面四人看不到自己，但路人依旧可以看到。一路上，前面一伙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他真的无比希望自己听错了，看错了。可人间就是如此得“真实”，凌言彻底领会了什么是世态炎凉，什么是安阳城繁华下的凄凉。

　　其实，这家的情况与小二所说大体相似，但无人得知他们的真正悲哀。
　　不是这家没落了，而是李儿的爹，因为令家族蒙羞，而被逐出家门。一家三口背井离乡，如同丧家之犬，从源平来到安阳谋生。李儿爹不敢提自己哪家哪户，只敢说家门旁落，在安阳隐姓埋名混着日子。
　　可当年，他也是意气风发，执一把折扇，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他的诗词直抒胸臆，豪情壮志令人叹服，赢得不知多少文人墨客钦佩，更有源平的大家闺秀对他青睐有加。他是家中排行老三，是最小的儿子，夫人老爷也最疼他，更是有让他接管家族的意思。
　　李儿娘也是出身名门望族，嫁给他时，一袭红装惊艳源平，城里的小姐们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李儿娘嫁了心爱之人，往后的日子过得也算和美。
　　可是有一天，官府衙门突然来家抓李儿爹，他拼了命反抗，却还是硬生生的将他带走打了五十大板，罪名是偷窃。前一天丞相来源平城，却丢失了一柄玉如意，经人告发，第二天官府就来抓人，人赃俱获，他百口莫辩，一时间成了人人皆知的贼，没人听他喊冤。夫人老爷不似以往那般对他，甚至有了失望和嫌恶，过去的那些文人好友更是不值一提，无人欣赏他的字画，更有甚者把他之前赠与的墨宝尽数撕毁，丢弃在他府前。
　　从此，他一蹶不振，倒成了赌坊的常客。他好赌更好输，手气差到妇孺皆知，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人去府上堵他还钱，时间一长，他在源平城臭名昭著。若是常人如此倒也罢，谁让他以前是凤凰，现在是山鸡呢，谁不想看看热闹，顺带挖苦几句呢。只是可怜了他的夫人，当年对他一见倾心，对他的字画说不出的喜爱，就算他被抓，也坚信夫君的风骨，坚信他不是这样的小人。李儿娘为他四处奔走鸣冤，求娘家帮助。可他却愧对这份信任，在赌坊输钱受气，心里有不满就对她拳打脚踢，打不过衙役，打不过赌场小厮，却打得过弱不禁风的女人。之后，她的脸色变得很差，身上经常有伤，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膏药味。那时的李儿还是个三岁小孩，受着这样的环境熏陶，她不懂为何爹爹娘亲天天如此，她对爹娘的争吵甚至没有什么完整的记忆。她只知道，某天开始，她和娘亲每天都在哭，每天都悬着一颗心，每天都在祈求神明······
　　无人关心，为什么丞相会带着一柄如意来源平；无人关心，他的大哥背地里给丞相送了五百两黄金；无人关心，有着夫人老爷的疼爱，承袭家族，能获取万贯家财······
　　所有人看的，只是他被赶出家门，后面跟着他的夫人，她脸上还有淤青，夫人抱着睡着的女儿。
　　从此，源平再无他这号人。只是到了安阳，往日陋习也没有改掉，他还是赌坊的常客，每每豪赌时，都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把了，可怎么也控制不住贪欲，下一把肯定就赢了。他的儿子在安阳出生了，他为自己找借口：是为了儿子以后成家才来赌的，对，为了儿子······
　　离家时，大哥偷偷塞给他一百两的银票，他当时就差跪下谢恩了。如今，他赌完这一百两，还欠了债，越看女儿越不顺眼，越看儿子越心疼。儿子还这么小，生在安阳，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女儿却过了三年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啊。越想越气，他的想法，从女儿终有一天会嫁人，到养女儿根本无用，最后到了女儿能否变成银子。
　　很多事情，过程无人问津，世人在乎的只有结果。人们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如何，怕是再无人知道，再无人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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