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物成物

作者:关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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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书


      一般在吃完午饭以后,我就会和杜闻刘川余灏一起回到教室。一般当其他吃饭慢的优秀学子们需要用跑的来确认午自修不会迟到时,我们仍然大摇大摆。我们从不害怕迟到,因为我们那个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一般不会出现。走到教室门口,我抬头看一眼,高二十三班,和我预想的一样。今天只迟到了五分钟,午自修还没有变成午休,大部分同学还没有趴下,除了甘地。
      甘地不是名字,是外号,和印度的某个英雄人物有着异曲同工的妙处。甘地姓甘,甘地嗜睡如命。平常,白天,没有明确规定不能睡觉的时候,他都拿来睡觉。有明确规定不能睡觉的时候,他就偷偷地睡觉。甘地的睡觉时间一般包括下课,不用去操场上打太极拳的大课间,眼保健操的五分钟,上午的前两节课,午休后的第一节课和晚自修的最后一节课。面对甘地,我时常感叹,人和人的生理构造不能一概而论。
      甘地已经把头埋进校服里面了。他的座位上常年放两件校服,一件用来夏天开冷空调或冬天不开热空调的时候穿,另一件用来睡觉的时候埋住头,甘地睡觉流口水,长年累月,那件用来埋头的已经泛黄了。现在甘地正以头埋进黄黄一坨校服的姿势睡觉,好像一只鸵鸟。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坐在椅子上,我能瞥见我的同桌魏辰。
      魏辰坐在我的左手边,正奋笔在一张淡绿色的小卡片上写着点什么。魏辰只有白白的一小点,和甘地黄黄的一坨完全不一样。
      从这个学期开学开始,魏辰就一直这样待在我的左手边,我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偏过头看一看她。魏辰的校服看上去比我的要干净不少,她坐在位置上的时候,我总能闻到她身边围绕着洗衣液的气味。我有时候会想,魏辰的妈妈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衣液和洗衣机啊,为什么可以把魏辰的校服洗的这么白啊?上历史课或政治课的时候,魏辰身上洗衣液的香气能够给我提神,让我不至于睡死过去。
      我和魏辰偶尔谈天,偶尔互相问作业,我偶尔借她的数学作业抄一抄,她偶尔看一看我写的散文或诗歌。但就也是仅此而已,似乎没有过多的关注或交集,泾渭分明。杜闻说魏辰长得算不上漂亮,比他的女友丁倩或我们班上的杨沁差得远了,就是长得白,所以显得有气质。魏辰的头发很长,长到腰间,今天魏辰没有扎辫子,长头发瀑布一样顺着她的耳廓垂下来,松松顺顺的,仿佛比平常好看。我的午自修一般会直接变成午休,但我莫名地决定今天睡前先看一会魏辰,看看她洗的松松顺顺的长头发。
      我把右手搭在我课桌的左前角,然后头靠在右手大臂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舒服的能看到魏辰的姿势。魏辰专心致志地写着她正在写的东西,看不见我。我看见魏辰白白的脸颊上有几颗细小的黑痣,像擦在夜天里的几颗稀星,不过完全反调色彩。我想,稀星的表层后面是否真的会有一片宇宙啊,那里是否真的会有很多的白羊座与双子座啊。我想,宇宙怎么那么大啊,人类怎么会那么傻逼到想要去理解宇宙啊。
      魏辰终于停了笔上的动作,脸有转过来冲我的趋势。出于保持良好形象和偷看姑娘怕挨抽的目的,我闭上了眼睛。眼前仍不是黑的,仍有白羊座或双子座在煌煌地闪烁。我听见有人走进教室。
      我的听力很好,可以轻松通过毫无掩饰的皮鞋擦地声推断出进入这个房间的是我们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我们的班主任算得上是一个奇人,与一般大众所理解的高中班主任几乎没有一个共同点,他向来不会对我们的纪律有任何管理或想要管理的想法。余高的校规严格,任何违反校规的行为基本都会受到被请家长接受教导主任和班主任的联合怒骂以及遣送回家一周的惩罚;上个学期杜闻偷着带手机被抓到了,我们班主任的做法是,把他叫到教室的外面,说了三分钟的话,然后就结束了。我们至今不知道那天班主任到底跟杜闻说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以后,我们的班主任就彻底没有威信了。
      现在我听出我们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走到了第二大组右排第一个位子,那是我们女班长的位子。
      我所在的高二十三班也和其他所有班级一样,总会有几个学习用功如牲口,眼睛底片八百度以上的优秀学子,而且不出意外的话,都会是矮而胖,坐在教室前一或前二排,眼睛四十分钟盯着黑板的姿势都不会改变的女孩子——勉强算是女孩子吧,那个时候的我拒绝称她们为姑娘。
      我的女班长完全符合这些特点,而且因为头皮锃光发亮的班主任不理朝政,掌握班级实际管理权的女班长便被杜闻起了一个更为光荣的称号——副班主任。女班长的耳朵尖而细,能从排山倒海一般的嘈杂里分辨出那一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上课铃,然后再用她所特有的雄浑低音喊出“铃声已经响了可以开始自修了”。杜闻说,其实副班主任也挺厉害,如果早生个几十年,一定能成为一个叱诧风云的军阀统领,旌旗不倒,为祸一方。很大程度上,如果我们班没有副班主任的话,那就会成为一个比现在烂得多的大烂班和乱得多的大乱班;如果没有副班主任,那我们班的德育学习成绩一定会稳坐倒数第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之间徘徊。我总觉得我们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应该好好谢谢我们的女班长,因为他每个月拿的许多工资和每年拿的许多奖金,在很大程度上应该是属于她的。
      毫无掩饰的皮鞋擦地声又一次响起,然后淡出。在完全感受不到头皮锃光发亮的光头班主任的存在后,我再一次睁开眼睛。我看见魏辰已经趴下了,脸冲我,所有的头发都梳往另一边;所有的笔都关在半透明磨砂的无印良品铅笔盒里;五官全部出现在我的瞳孔;洗衣液香香的味道还在。有风吹过,香气拂过我的睫毛,那张淡绿色的小卡片不见了,我一动,发现它正被压在我的手肘下面。
      我直起身子,拿起那张淡绿色的小纸片,上面有洗衣液的味道。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是魏辰自己放过来的。在我直起身的一瞬间,我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魏辰的手臂有一丝很微小的颤抖,我感到疑惑。我把纸片打开,里面是一首短诗,黑色水笔写的:

      长街
      我多害怕
      你会像那长街
      长街一样
      似旧时的胶卷
      故事里没写进的结局篇

      我害怕
      我会像那长街
      而你是那千堆雪
      日出一到
      便彼此瓦解

      我把诗读完,然后微微定神。我能听见不远的地方,甘地的座位上传来的细碎鼾声;余灏拉开了一角窗帘,让几厘米的阳光进入因大多数人的入睡而昏暗的教室,开始看一本《檀香刑》。我下意识地向左边看了一眼。魏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眼了,双臂环抱着放在课桌上,下巴没有离开手臂,撇过头,看着我。
      “关翎,你觉得好吗”
      “好,挺好的。”
      我对所有事物的评论一般都是这四个字。人类贪婪,在获得坏评论的总是想要刨根问底,这咋了,哪里不好了,我哪儿做错了;这种询问大概会持续到两个人开始动手或两个人的其中一方承认自己是傻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哪怕是女班长要给我看她用来记哪些同学是纪律破坏分子的记名册,我也会说,好,挺好的。
      “一听就是在敷衍我,到底怎么样。”
      “说了挺好的,你还不相信;换种说法,语言温润,情感强烈,好,挺好的。可以了吗?”
      “那我也换种说法,我就是想让你看看,只给你看。”
      “要我帮你改诗?早说,干嘛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看在同桌的份上,改诗免费,保证能在校刊《天鸡》发表。别的不说,我对我的文字很有自信,我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瞎写,那个时候我们那个画妆很浓的语文老师让我们写,你们想当好孩子呀,还是坏孩子呀,别的小朋友们都写的要当好孩子,我就写我要当自由自在的坏孩子,第二天这篇文章就被拿到国旗下讲话的时候通报批评了,我牛吧。”
      “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
      “你是真的不知道吗,我不信你不知道。你要是真的不知道,你刚刚偷偷盯着我看干嘛。”
      “第一,我盯着你看的理由很简单,你长得白净,像门帘上贴的福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着你能给我睡前养养神,但是正大光明地和你说让我看看你,很可能会被打成流氓,就算你不会把我当成流氓,听见我说这话的女班长也一定会把我当成流氓,到时候让我戴上铐子游街示众,那就不好了;第二,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就算我知道,我也只知道我猜想里你的意思。”
      “那你先说说你的猜想。”
      “第一,你要我教你写诗。”
      “已经被否决了。这么讲吧,我原来对什么文字诗歌之类的东西,毫无兴趣。后来丁倩,你知道的,杜闻的小女朋友,给我看了杜闻给她抄的诗句,我看过你写的诗,我知道那是你写的,后来我也开始写了。”
      “原来你认识丁倩啊,怎么样,她觉得我写的好不好啊。读者反馈很重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剩下的猜想。”
      “原来有两个,现在只有一个了。”
      “说。”
      “看见我写诗,然后你也写诗给我,怎么说,你爱上我了?”
      “...嗯。”
      一下子,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我和魏辰同步缓慢变作绯红的脸颊,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魏辰把更多的脸埋进了双臂,眼睛看课桌。我脸上的笑有点僵。甘地的呼噜声已经听不见了。靠,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要逗逗她,但她怎么就肯定下来了呢?我的思绪无法集中。我想,她爱我!她爱我?她爱我。但也终于只有这三个字,再无其他了。我放弃思考,随风飘荡。我想,她爱我,老天爷,你牛逼;然后我想,她爱我,我偷偷盯着她看居然被发现了。
      我所有迷惘而又慌乱的想法持续了很短的几秒钟。我能看见魏辰的白羊座和双子座们依旧在那里,闪现着,只是被手臂遮掩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转头从我的笔盒里挑出一根只被用过两次的百□□明贵妃钢笔,笔杆灌墨,很漂亮。我再次看向魏辰,把她露在外面的左手打开,又把钢笔放入。我说,下次写诗,别用那些垃圾黑水笔了,用它,虽然不是什么高级货,但是好写,墨水没了问我要。我可以直接触摸到那股洗衣粉香气的来源。魏辰的手很冰,在我握住它的时候,魏辰看了我一眼,似乎等着我再说一句什么。我仿佛知道她在等什么,但我仍然不说,因为我的身体里开始产生一种莫名而又无端的恐惧。我的手在魏辰的手上停留了两三秒钟,然后魏辰把手缩了回去,把笔放进了她的半透明磨砂无印良品铅笔盒里,转过脸背我,趴下闭眼了。
      我还是不知道我该干点什么。环顾一下四周我看见余灏都已经趴下了,甘地早就睡死了过去。昏暗突然杀进我的瞳孔,让我看不真切。我突然想,我能不能摸一摸魏辰松松顺顺的长头发呢?但手终究是没有动,也便就脸朝魏辰趴下了。下午第一节历史课,希望我不会睡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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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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