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情万种——射雕·康克

　　“爹爹我们回来啦。”
　　肥嘟嘟脸圆圆的小男孩牵着白衣少女的裙角，乐颠颠的跨进了门，却见自家父亲右手高举抖个不停，并双眼发直浑身打颤。
　　“少主你怎么了！”白衣一手吓的丢掉竹篮急急跑过去按住那浑身颤抖的人儿。可怜的小孩儿够不到，拉着父亲的衣角急的哭了。
　　“药......药......”欧阳克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示意女孩儿捡起滚落在他脚边的药瓶。
　　待他服下药丸稍一调息，脸色便有所好转，女孩略微放了心，这才注意到三步以外躺了个人，看身形甚是眼熟。
　　女孩儿便是那与小少主处的甚好又八面玲珑的白衣，此番欧阳克坚持拖着双残腿带着孩子跑来牛家村扫墓，老夫人倒没有反对，只是坚持让儿子带上这个女孩子。欧阳克不明就里，只想着孩子也需要有人照应，便允了，一路上这女孩倒也有趣，说说笑笑，旅途倒也轻松了许多。
　　白衣看自家少主尚闭眼调息，便大着胆子往前几步探看，待看清，真真是吓了一大跳，这不是那年和自己一起被疯癫老主人扔在白驼山庄的男人还能是谁？白衣平日看来煞是没心没肺，却十分懂得人情世故，见如此情形，便心道此人莫非和少主有什么深仇大恨今日狭路相逢不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衣。”欧阳克此时已脸色如常，抱起孩子放在膝盖上，宠爱的抚着孩子的头发。声音却有些冷。“照顾他。”转身，欲出门。
　　“啊？少主，这，他......他怎么了。”女孩正出神，吓了一跳，也不知是否给看破了。
　　“武功废了而已。”
　　“啊？哦。”
　　“你认得他？”少主阴冷一挑眉，白衣吓得够呛。
　　“哪会啊，不认得不认得。”如此欲盖弥彰，白衣很想锤自己脑袋一下。
　　“那便行了，记住别弄死他。”
　　“是。少主。”低头恭送状。
　　待白衣抚着胸口出门探头探脑，少主早已没了踪影。深呼吸，白衣告诉自己要镇定。
　　“别怕，别怕，少主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宁神定气好一会儿，才想起那老相识还躺在那里。急急跑回去探那人鼻息。
　　还喘气呢。白衣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无比欠抽，既然少主说没事，那自己还担心什么？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人搬进里屋丢到榻上，又是请大夫又是喂药，待得一切办妥已是月上柳梢。白衣捶着酸痛的肩背出门伸伸胳膊踢踢腿，没几下就觉得有什么缠的慌，正想一脚踹过去，就是甜腻的一声。
　　“姐姐~~！”小白眼狼露着两颗乳牙，抱着她大腿笑的那叫一个甜。
　　“我说你个死~”正想朝那小子后脑勺招呼，就瞥见了那黑夜中一抹招摇的白色。于是挥下去的手改成了抚摸：“我是说，你这个好孩子，怎么还不睡呀。”白衣笑的很母爱很慈祥，尽量目不斜视。
　　“咳~”夜风中，有人起鸡皮疙瘩。
　　白衣抬起头，看似很惊讶：“哎呀，少主，这么晚了您怎么不和小少主在客栈好好休息，夜里更深露重，您的身体......”后半句话倒是很诚恳。
　　“我没事呢。”欧阳克抚着胸口顺气，作势要进屋。他没有和平时一样坐在轮椅，只是靠了副双拐支撑着，夜风卷的衣袂飞扬，看上去将倒未倒。
　　白衣这会儿心犯疼，真怕他就这么乘风归去了。曾听说少主的腿伤是那年山石压的，具体倒也不大清楚，这些年酗酒，这伤势倒是每况愈下，渐渐地能见到少主走动的机会越来越少，多数时候，他都是端着酒，坐在轮椅上发着呆。
　　想着想着，白衣忽然觉得挺害怕。倒是欧阳克挥开她过来搀扶的手，还相当难得的朝她笑了笑，“你带过儿去客栈睡吧，我没事。”
　　“不要嘛过儿要跟爹爹一起睡。”孩子嘟起小嘴，难得的不听话。
　　“乖，爹爹一会儿就去陪你，跟姐姐去睡吧。”这个样子能维持平衡已不容易，欧阳克打消了抱抱孩子的念头。
　　“不要，那个叔叔害爹爹生病了，他一定是坏人。他会欺负爹爹的。”圆脸小孩儿泫泪欲泣。
　　欧阳克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很甜。杨康，你儿子说你是坏人。我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
　　“小傻瓜。”一手扶住门框，艰难的弯下腰，掐掐孩子的小脸。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额上就沁出了冷汗。
　　“白衣你发什么愣，带他回去。”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聪明的丫头近来愈发喜欢发呆。
　　“哦，是。”白衣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少主吓傻了，赶忙哄了那孩子，抱走。出门的时候两人相当一致的一步三回头，直到连小院大门也看不清。
　　“姐姐？”傻孩子还是带着哭腔，眼圈红红，甚是惹人怜爱。
　　“怎么啦？”白衣见他可爱，乘机偷偷香了一口。
　　“你说他们会打起来么？”男孩天真的眨巴着眼。
　　“......”

　　另一边欧阳克撑在门边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纠结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导致自己觉得这小孩越来越可爱，真是一点都不像他那个令人一见就想踩上两脚的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出神，手没扶住，一边的拐棍打了滑，眼看就会发生一件很没风度的事。
　　两眼一闭，算了，应该不会有人看到。不知怎的，今日见了那很早就想宰了的家伙，又使劲浑身力废了他武功，还因此犯了病，却觉得心里清朗了许多，没有往日的郁结。只是想着那人当时的有恃无恐，有那么点儿.......震怒？
　　“欧阳兄你这是投怀送抱么？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没有如预料中那样摔的甚是不雅，相反却挺柔软舒适？
　　待得欧阳克回神一看，真觉得自己还不如以头抢地算了。
　　只见那几个时辰前还昏迷不醒的人，此刻正半抱着自己，脸色挂着笑。着实让人......怒不可遏！
　　未多想，未迟疑，一掌就朝那人胸口招呼过去。
　　一口鲜血，溅上了欧阳克无尘的白衣。此人先一刻还如此生龙活虎，倒真让人忘了，他其实是受了重伤，失了武功。
　　本就是撑着伤重的身体，受了冲击自是站立不稳。
　　杨康被击出一大口鲜血的同时难免朝后倒，欧阳克本就靠着他的扶持才站稳甚至于恼羞成怒当胸一掌，而此时重心偏移，难免就下意识去拉他。这样的情形，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杨康自是很无辜的摔在冷冰冰的泥地上，欧阳克因为拽住了他的左手，于是乎被拖倒继而呈尴尬姿势压在了仇人身上。
　　“咳~能不能麻烦欧阳兄先起来，小弟，有内伤......”随手擦着嘴角溢出的血，他笑的有些痞。
　　欧阳公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再补上一巴掌。
　　杨康见他爬起来，曲起双腿坐在一边，也攀着墙根艰难的站了起来，想过去扶他，怎奈喉头一阵腥甜。好像真是伤的挺重。
　　“既然你没死，那就快从我眼前消失。”清冷，傲慢。
　　今晨，杨康真的想死。想还债，想补偿，想让那个人放下。甚至他发现那人犹豫不绝时，还出言讥讽，一心求死，逼的那人重重挥下一掌。
　　然后他的眼开始模糊，再然后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又回到了六王府。
　　那一天，天如海蓝。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施施然来，只是三言两语就激的他怒火中烧。他发誓有一天定要让那谪仙般的圣人向自己低头。
　　从杨康还是完颜康的时候起，就觉得此人——真是非一般的讨厌。
　　后来的身世惊变，杨康觉得自己像是被所有人遗弃了，除了那个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可怜女人。当然了，还有那个阴魂不散出尽损招的家伙。
　　再后来自己被仇蒙住了心，什么也看不见，只想杀。杀尽天下。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一切可利用对象，皆要利用。
　　于是毁了两个人。挚爱自己的女人，和那个让人讨厌至极的家伙。他亲手把刀子捅进那人的身体。那一刻他风华绝代的脸扭曲着，又哭又笑。
　　看到他倒下去，好害怕。没有复仇的快感，反而惘然若失。心里空了一块儿。
　　一而再，再而三的杀。仿佛那空虚能够因此而被填满。
　　金国败了，父仇报了。无大喜亦无大悲，他只是静静的回去那个小村庄。至少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永远不会弃了他。
　　可心里空着的那块儿依旧空着。
　　直到有一天，那个被丢进记忆角落里的家伙，确切说是那家伙的父亲跑来索命。
　　那会儿的杨康挺开心的。真的，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一定是比死更难受。
　　真对不起那个女人。杨康记得出门前的一瞥。自己忽然不记得，当初和她在一起，是因为爱因为责任，还是单纯的不想让某个讨厌的人如愿？总之一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希望她好。
　　念慈，来世我一定补偿你。
　　闭眼的时候很安心。一切结束了呢。
　　可老天仿佛真是在请人绕迷宫，绕来绕去，杨康真是不知道前路如何。
　　疯了的西毒拍了他一掌。竟未死。醒来时已到了传说中的西域白驼山——那家伙生长的地方。本以为沙漠之中必是戈壁千里，可白驼山庄却胜似江南。杨康常想：这么美的地方，怎么能养出那么讨厌的人？
　　在白驼山庄养伤的日子很清闲也很无聊，除了有人按时送饭送水，就是杨康自个儿躺在不知名的某个偏僻别院养伤，连招猫逗狗的条件都没有。好不容易伤好了，便在某个夜里被秘密带去了某个地方，见了个蒙面的女人。据说是此处主母。那么也就是那家伙的娘？细看，倒真的有几分相似。
　　那夫人什么都知道，却没有为难他，只是说他必须扮成个半百老叟，决不许见欧阳克。
　　欧阳克？欧阳克他没有死么？ 好像那位高贵的夫人只是淡淡一笑，“总之你不许见他。”
　　那时的杨康，不知为什么，乐的很。想着找一天便离开吧。省的不小心让那人见了添堵。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在乎了。
　　真是很怀念从前跟欧阳兄相互算计的日子。
　　再然后他便见到了过儿，即使欧阳夫人没明说，但他一看便知。那会儿想啊，真是永远也不能补偿念慈了。如若他日黄泉相见，必劝她来世要带眼识人。
　　此后他时常偷偷去看过儿，远远地。欧阳夫人倒也默许。偶尔那么一两次会看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往那一站便是一派贵族气概的人。他还是一袭白衣清清朗朗，可抱着过儿的时候，眉梢眼角温柔了许多，不见当初的精心算计。
　　你这是为了报复我吧？杨康时常想。想着想着又会偷偷笑。
　　那会儿猫在角落里偷看人家一派天伦之乐，杨康忽然想装一辈子老翁，一辈子站在墙角偷看，都没什么。
　　只是后来发现那人酗酒，自伤。好难过，可是真的不大敢现身，真是怕这人恨不下去，要如何支撑？
　　想了好多好多。
　　于是在那以后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曾经的大金国小王爷，成了白驼山庄一小角落里，砍柴的小老头。以偷看为乐。

　　这场大梦及至欧阳克强自撵了孩子回去后才醒来。他撑着坐起，看着那人扶着门框挥手，继而肩膀耸动咯咯地笑，一下子豁然开朗。
　　不想死了呢。
　　欧阳兄，如果你不想要我的命，那么我可不可以用别的补偿。
　　想着想着脸色便漾开了笑容，挣扎着站起来，走过去。
　　然后那个贵公子似乎一不留神脚底打了滑，杨康本是想过去搀一把，奈何搀就莫名的变成了抱。再然后的那句话，杨康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
　　有命醒来，有命再见他，只想刺激他。

　　杨公子其实是个在某方面相当直率的人。
　　于是当某人冷冰冰的抛出一句话，大意是叫他滚。他只是一顺气，确定自己不会走两步便又口吐鲜红。然后便施施然踱步过去，在那人身前席地而坐。
　　“欧阳兄。小王觉得自己好像有些不正常？”
　　“你不就是废了武功而已？”欧阳克头也不抬。
　　“是么？小王觉得自己似乎看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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