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本合集

作者:易阿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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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不由衷



      -0

      毕业的第二年,在北京工作的第三年,我二十四岁。
      在这个往前一年就四舍五入奔三的尴尬年龄,我依旧过着粗茶淡饭的平凡日子,仿佛在不久的几年前,那个在学校里嚷嚷着要改变世界的我,如今正在被世界所改变着。
      在写字高楼中每天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将各种文件提取整理分类,面对上级鸡蛋里挑骨头的做法,即使咬牙切齿也要笑着说没问题。
      可惜我不是别人,我是我自己。
      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大人的世界。

      -1

      好不容易迎来了一天的休息日,我在床上躺到了下午两点,因为昨天公司又丢下一堆报告,所以奋斗到了凌晨三点。
      醒来望着墙壁上高高挂着的时钟发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起身走向客厅。
      在镜子前取下牢牢绑住头发的那根皮筋,职业般公式化的丸子头才松散下来,我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受损的头皮,那疼痛感不觉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看着手上绕满宝贵头发的皮筋,心里悲叹又离秃顶更近了一步,于是立马在咫尺的热水杯里加上一撮枸杞。
      长大改变了什么吗?依然胡吃,不过多嚼几片健胃消食片;依然熬夜,不过多滴几滴珍视明;依然喝酒,不过再加些枸杞。
      摆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了铃声,来打扰我久违的休息日。
      害怕是上级来催稿子,我疾步走过去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的备注,无奈地叹了叹气,是另一个“上级”打来的。
      “喂?妈……”
      我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母亲大人嘴炮般的攻击速度给碾压致死,耳边传来的厉声轰炸让我识相地闭了嘴。
      “喂?清清啊,最近怎么不给家里来电话了?你在北京还好吗?工作辛苦吗?哎哟我看那个天气预报,北京要下雪了呀,你衣服穿着冷不冷,要不要妈给你买几件寄过去?对了,这次过年回来吗?妈给你相了个对象,人家庭条件可好了,就是矮了点……你过年回来见一面呗,妈都跟人说好了,你要是觉得合适……”
      母亲大人每逢过节必催婚,以前在学校时,家里人拦着不准恋爱,这一毕业二十好几,对象没有,尽愁我嫁不出去。
      我也不懂,我都不慌,她慌什么。
      “妈,我才二十四啊,相亲没必要吧。”我尽可能委婉地拒绝,无奈得像面对上级时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面对他们就如同面对洪水猛兽了。
      只听电话那头似是倒吸一口气,我暗暗叫声不好,耳边便传来母亲大人滔滔不绝的婚姻幸福论。
      “怎么没必要,就你沈阿姨的女儿,你认识吧,你俩小时候玩得可好了,看看人家结婚一年了,孩子都快生了,你也抓紧一点,再过几年可就成了大龄剩女,没人要哦。妈给你相的那个对象可好了,就比你大五岁,大点没关系,疼老婆,你这次过年回来可得给我把人见了,我好不容易从你林阿姨那里……”
      我无奈听着她讲完了一整套夸别人家孩子损自己家孩子的“专业术语”,最后话题还是停留在过年回家见面。
      “好,我知道了。”
      实在拗不过她,母亲大人的嘴炮攻击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无情无理取闹的。记得小学有一次开家长会,她愣是把我们班上好几个成绩最差的同学给安慰哭后来还转学了,当然这些原本也该她负责的,因为,她是我们的小学班主任。
      有一个如此强悍的母亲,就少不了一个听老婆话的父亲。也不知道当年老爸是怎么把母亲大人骗……哦不,是娶到手的。只知道每一次老爸聊起都是一脸的自豪,几十年如一日。大概第一次明白秀恩爱这几个字,便是在他们的熏陶之下吧。

      我敷衍了几句,在母亲连连的夺命声中挂断电话。
      “烦死了。”将手机甩到沙发上,我抓起一个抱枕开始用力地蹂躏,用力越狠仿佛才能安抚心里的怨气。

      披上厚重的大衣,戴上毛织帽和防雾霾口罩,这是我在北京出行的标配。
      毛织帽淡粉色中勾勒几条黑色毛线,而在耳侧还有垂下的两个毛线球,这是同寝室的好友赠我的离别礼物。虽然从前粉嫩的东西我一向不爱,但现在倒是觉得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将门锁好,手赶紧抄在衣袋里,迎接冷风的我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今天下午天气倒是不错,总算看见了“失踪人口”太阳,不过这阳光洒过的地方也不见得有多暖和。
      路过楼下花园,大妈大爷们正准备去学校接孩子回家,还有的手里提着个布袋子,兴许是去光顾菜市。
      “要红烧牛肉,泡椒牛肉,番茄鸡蛋……”我站在小卖部外,虚着眼睛想看清最里面的那包,可二百五加散光的近视程度愣是如何也看不清,无奈我指了指:“那包是什么味儿的?”
      老板瞥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香辣鱿鱼。”
      听闻嘴角狠狠一抽,果然康师傅对于方便面的造诣是我叹为观止的。
      “那来一包,再要一瓶雪碧。”看着老板将我选好的方便面都装好,我才问了句:“多少钱?”
      “十三。”
      我拿起手机扫了扫支付宝的二维码,看着即将流失的十三块,输入密码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呢,起码我也该感谢这些年的副食行业,脚踏实地任劳任怨,始终没有涨价。

      作为懒癌晚期患者,方便面已成为了家常便饭,就算是偶尔伴随而来的胃痛也不能阻碍我对它的真爱。
      太阳转眼就快落山,天空呈现一片灰蒙的模样,我故意绕过花园走去那条小路,踩过规规矩矩排列的垫脚石,小路的另一头是一片空地,中央摆放着一个大花坛。
      未见其人,先闻其乐声。听着不近不远传来清脆悦耳的吉他弦音,我抬头张望便一眼看见了坐在长椅上弹着吉他的那个少年。
      似乎他也感应到了我的存在,停下手中拨弦的动作,抬头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伴随着丝丝笑意,似是比这十二月的太阳更加暖心。
      “诶!”我小跑着过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将吉他斜靠在长椅上,也替我让出一个位置,从包里拿出一袋我盼望了好久的酱香饼,递过来:“给。”
      那香味如同诱惑让味腺活跃得跳动起来,我暂时将方便面抛之脑后,双手接过这来之不易的美食,脸上写满了满足。
      “谢谢你啊。”
      “不客气。”

      -2

      这位吉他少年其实已不是少年的年岁,他同我一样,今年刚好二十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一到天气清朗的下午,总会弹着吉他出现在花园的长椅上,他说这里很安静。
      可能同样都是来北漂的孩子,总有这样的心心相惜,我路过的时候总会不自在地瞥过几眼,一来二往,倒是熟悉了些。
      我惦念着四胡同老街的酱香饼,可惜离这里太远,他说他偶尔会路过,便偶尔给我捎上一袋。
      “你最近的那个选秀结果怎么样?”我不客气地立刻解开酱香饼的包装,戳了一块给自己,也将剩下的递给了他。
      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没选上。”
      我愣了愣,未曾想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如何安慰他,连嚼着酱香饼的动作都慢了半分。
      他是北漂的歌手,偶然听他提起的梦想,便是成为一个原创歌手,坚持了十年。
      “怎么会……”
      他的水评并不低,甚至同如今娱乐圈纵横的小鲜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那首他预备参赛的原创歌曲,甚至是我最近以来听过最好的一首。
      “评委说,副歌部分太单调,歌词普通了些,还有……”他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没准备好,就不要上台。”
      由于初赛那几天感冒一直没好,影响到了比赛时唱歌的效果。
      “那评委肯定没有青春,居然还说歌词普通。”我不服气地撇嘴,叹息竟有如此不懂欣赏的评委。
      他不介意,倒是笑了笑:“习惯了,也可能我是真的不适合这条路吧。”
      “别这么说,你瞧我做什么都不行,而且还什么目标都没有。”说起,我无奈地瘪嘴:“能够坚持自己的梦想,真的很优秀了。”
      小时候,我想当一名法医,因为看着电视节目里那些穿着白大褂解剖分析的法医们,就觉得特别厉害。后来我对一切都不太感兴趣,父母安排什么也就跟着去了。而我高考那年成绩并不理想,无奈被第二志愿的会计专业选上,母亲大人愣是劝了好几天才打消我重读的念想,而我依旧走在一条看不清目的地的道路上。
      “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望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们互相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名字,原因是我从一开始就念着替他取的外号,后来他也就不爱告诉我了。
      他微微点头,大概也想着是时候了。
      “王俊凯。”
      “宋清。”
      我伸出手冲着他笑了笑,后者一愣继而明白了我的意思,便也伸出手。握手,代表认识你真好。
      “宋,清。”少年用他独有的嗓音再一次重复了我的名字。
      其实叫了他那么久的“少年”,现在改回来还有些不习惯,即使这外号念着有些别扭,但他的确是一个充满着少年感的人。

      上一次遇见,偶然听他说起他的故乡——重庆。
      他说,那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
      “过年了,你要回家吗?”我随意地问了一句,将酱香饼的袋子重新封好。
      长久没有听见回复,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他的脸上似乎写着犹豫以及一些不可探知的情绪。或许是不小心踩到了地雷,当我正准备换一个话题的时候,只听见他说——
      “去年没有回去,今年该回去了。”他平淡地回答,仿佛刚才的犹豫只是思考一般。
      我连连点头,却不由得沉重叹了叹气,他听闻问我为何如此沮丧,我只好将今天母亲一通电话的缘由告知,最后还不忘吐槽一番。
      “我这么积极向上热爱学习的年纪,居然就要沦落到相亲的地步,真是世态炎凉人心叵测啊……”说来又是一顿气,不过这次倒没有抱枕容我蹂躏了,只得咬牙切齿地看着地面,不觉跺两下脚以解心头之愤。
      少年听闻温柔地展开笑脸,意外地没有象征性安慰几句,倒是问我:“你以前谈过男朋友吗?”
      “谈过啊。”我说:“谈过一个,就是个人渣!”
      我绝对不是会和前任当朋友的类型,而这位初恋前任犯了我这辈子的大忌——出轨,若是他如今再一次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手撕了他。当然,这些都是我分手后想通的结果,没想通前……我是追在人家屁股后面求复合的类型,现在想起来不禁一个寒颤,真是太丢脸了。
      “那你谈过女朋友吗?”我便也开门见山地问了,礼尚往来嘛。
      少年一愣,似乎他回想着很久之前的事,虽笑着但眉宇间的遗憾却是抹不去的:“有。”
      或许那是他的初恋,所以每一件事他都记得那么完整。
      他说,他没能和女孩考上一样的大学,但是和她来了一样的北京。
      他说,他写了很多封情书却都没有寄出去,送了整整一年的早餐,乐此不疲。在操场上等她下晚自习的时光,大概是他最幸福的日子。
      他的所有情歌几乎都是为那个女孩而写,情书堆积在旧铁盒里始终没再见到光彩,就这样过了四年。
      “那后来呢?”他的话戛然而止,我却迫不及待想知道下文。
      少年拿过一旁的吉他装进包里,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不经意瞥过一眼,似乎是和一个女孩的合照,故事中的那个。他该是很爱那个女孩吧。
      “后来她结婚了。”他说:“和另一个男孩。”
      青春爱意的结局无一豁免地走入校园中所流传的魔咒,只是我不由得诧异,在他如此深情的攻势之下,那女孩竟还是另择他人。看着他略带受伤的侧脸,我想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些。
      “他们给我送来了结婚喜帖,我没去。”他的语气故作轻松,最后三个字还带着胜利者的骄傲。
      我撑着脸看着前面的花台,撇撇嘴:“她没选你,那是她的遗憾。”
      “是吗。”少年说着倒早已释怀,只是提及还是免不了感叹:“我知道,谁也不会选择一个整天抱着吉他说着梦想,却停滞不前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托付终生……”
      “所以,她的选择是对的,原本也该如此。”
      现实如此,能过得更好就是目标,爱情从任何人身上都能寻找,只是不如他对她的唯一,青春里的我们追求着轰轰烈烈,可最后终归平淡,老人家们所说的爱情,我却没再见过,或许是这样的时代供养不起那样纯粹的存在。
      大部分的我们最后没有跟随自己的梦想,大部分的我们最后还是选择了过最安稳的一生,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成了小孩口中的“阿姨”,成了长辈催婚的对象,而在那些被挥霍的青春时光里,未曾想过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我和他的闲谈,在我吐槽着前任和上司的话题中结束。
      “有机会的话,我带你去重庆吧。”
      我们起身相互道别,我望着北京的黄昏零碎地洒落在他的肩上,洒落在包裹着吉他的外包上,似乎从来没见过北京如此温柔的冬日。而从他的背影中,仿佛看见了他口中所描述的那个重庆,那个他好几年也没有回去的故乡。
      “重庆。”
      我呢喃着,步子轻快地回家。

      -3

      他连着好几天没有再来楼下的花坛,而我又投入到繁琐无聊的工作之中,一切还如同从前一样,只是觉得自己在一点点从中寻找乐趣,打发无聊。
      新的稿子得到了上级的满意,也顺利与客户签下了合同,与同事们的关系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尴尬。母亲又打电话来确认我的行程,这次还听见了父亲在电话那头偶尔的搭腔。
      我同往日一样,而今天却刻意从小路走到人群围观的花坛。不知为何,花坛那边围了好多人,人群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格外热闹。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随意问着一个大妈:“阿姨,这儿怎么围了这么多人啊。”
      大妈倒是热心,转过头来就对我说:“你不晓得呀,刚才有个人低血糖晕过去了,他们叫的救护车,才开走。”
      低血糖?让我无一例外地想到了那个少年,我连忙匆匆地问着:“是不是一个带着吉他的人?”
      “好像是的。”大妈仔细回忆了一番,连连点头。

      后来,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的医院时,却被告知他的家人已经将他接走。
      而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如同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后来一天傍晚,我鬼使神差地跑到四胡同老街,闻到那一家酱香饼的香气时,仿佛才确定记忆中的少年是真实存在的。
      “老板,要一份酱香饼。”
      我看着那一个举着伞的男子匆匆跑入店中,而老板摆摆手,笑盈盈地说着:“今天的饼卖光了,明天再来吧。”
      男子不依,指了指案板上的一块饼,问道:“老板,那不是还有一份吗?”
      “那份啊。”老板看了看:“那份是留给别人的。”
      “您看都这么晚了,他指定不来了,要不您卖给我呗。”
      老板听闻,依旧摆了摆手,望着门外湿漉漉的雨水,却说:“他一定会来的,他可要将这饼给心爱的女孩子送去嘞……”

      后来,我没再见过那个少年,他大概已经回到了那心心念念的故乡,而我憧憬着他心中的重庆,却也宁可它成为心中的白月光,成为一辈子的遗憾。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再去寻他,只是偶尔路过花坛还是免不得看上两眼,或许有一天他又会出现,也说不定。
      “如果有一天无路可走,就一起逃回重庆吧。”
      少年停留在黄昏下那个重叠着爱意的模样,他背上吉他继续流浪,落日照印出他的影子,斑驳模糊。
      有些人只知晓了一个名字,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你的世界。可我还有你留给我的故事,总有一天我们会再相见的。
      我望着那初升起的太阳,沐浴着温柔的阳光,浅笑着拖过行李箱,继续朝着回家的路走去。

      还好,我不是别人,我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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