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境

　　风雪渐盛。眉梢发间皆挂上冰晶的云间终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风凌尘睨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少年。
　　小狼崽剑招虽狠，内里却是不纯，抵不住这霜寒雪冻。
　　“住店。跟上了。”
　　风凌尘运气屏息，轻点足尖，掠身往远处飞去。
　　大雪纷飞中，少年的长睫亦挂上了冰珠子。抹了一把，远处似有一处模糊的轮廓暗影——是客栈？
　　云间一愣神，咬紧了牙，竭力运气，堪堪追上前方青年的翩然身影。

　　“吱呀——”
　　客栈的木门向两侧缓缓打开，推出了不堪重负似的沉闷声响。
　　掌柜的谨慎地往外探头瞧去，望见来人玄衣墨发，眉眼间几分熟悉。
　　“杨掌柜，别来无恙。”

　　“你是……你是……”掌柜的揉了揉自己的一双昏花老眼，看清了眼前之人。
　　几十载间容颜未变，眉眼一如当年。心神震动间，嗫嚅着唇，竟是难以念出那个封存在记忆中几十年的名字。
　　“是了是了，正是你想的那个。一号房可照诺空着？
　　对了，后头还有个小狼崽……嗯，小少年，房间给他罢。”
　　风凌尘一边朗声道，一边朝楼上走去。

　　掌柜的强行按下叙旧的念头，一一应下。随即提着灯，颤颤巍巍地往门外走去，张望着寻“那位”口中的小少年。
　　所幸掌柜的并未等太久，便望见了踏雪而来的一抹单薄身影。

　　云间由掌柜的毕恭毕敬地领上了楼，住进了一号房。
　　房间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看得出主人用心，应是每日皆打扫过。
　　月白色的帏帘，映进云间眼中。
　　置琴匣于桌上，看着如出一辙的月白色，云间默然。
　　看来，是认识吧。

　　“小老儿去给少侠煮些姜汤，祛祛寒气。
　　少侠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开口。”
　　云间从未被人用这般热切的眼神看着，一时有些局促。
　　掌柜的通情达理，道了个安便转身出去了。

　　不久后端来了姜汤，云间犹豫了片刻，还是尽数饮毕。
　　掌柜的收了碗转身下楼，又打来热水，服侍得尽心尽力。
　　待一切落定，房间终归于寂静。
　　屋子里，只余云间一人。

　　风凌……人呢？
　　罢了，许是住了另一间。
　　云间皱了皱眉，不愿再多想，准备就寝。
　　走到哪儿算哪儿吧。至少，他似乎不想害自己。

　　……
　　一段琴音从楼顶传来，弦音如流水清泉。
　　意识瞬间清醒，云间睁开眼。
　　琴匣不见了，他来过？
　　云间起身下床，往楼顶寻去。

　　夜深，雪不知何时已停了。
　　雪夜，无月，一人一琴——是他。
　　云间远远地望见那人披着赤色狐氅，独坐一隅，任其墨发如瀑，铺了满地。
　　他神色晦暗，轻抚琴弦，不知名的曲子自指间流泻而出，散入茫茫雪间，逐渐消融。

　　这是云间第一次见到风凌尘的琴。
　　琴的通身漆黑，几与夜色融为一体。琴面却时有丝丝莹华流动，昭示着它绝非凡品。

　　云间静立屏息，只听琴，并不出声打扰。
　　等等……那是什么？
　　待到看清何物，云间瞪大了眼，再也掩饰不住震惊。

　　雪间有点点亮光溢出，微弱如萤火，但确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亮光愈来愈多，朝着风凌尘膝间的古琴飘去。
　　风凌尘始终未停下。
　　他似看不见这些亮光一般，兀自抚琴。
　　光点逐一流至琴面，直至将其彻底覆盖。
　　此刻的风凌尘整个人似被罩于月华里，身周熠熠生辉。
　　风凌尘倏然抬指，自琴弦一一划过，旋即疾扫，铮——
　　一曲终了。

　　方还大亮的光阵霎时暗去。
　　光点凝结琴上，被迅疾收入其中，再不见一丝流转。

　　……
　　目睹了一切的云间怔怔，喉间凝声，一时竟说不出话。
　　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剑柄。
　　这，真的是人吗？

　　似是听到了云间的心语，风凌尘低低地笑了一声。
　　满头青丝无风自动，他抬眼望向云间。
　　眼波璀璨，似有星河流转。
　　“我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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