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物旅志

　　“阿寿，莫顾旁物，下笔当沉心。”稳健之音染上恼意，则另听者生畏，连带一握笔杆重颤，涎落浓墨怦然溅开荼白，泼拂大半不合景境的重彩。伫于前，即是一壮年之期的长者，墨发皆齐整梳于小冠，道袍半旧，不折其势半毫，此刻负手直立，俨如山巅之态。总角之年的小儿便搁笔埋首，惯是一副受训无措的模样。

　　“唉，罢了，心思全无，便准你去外头了。”语纳长叹，抒尽无奈却平白揉一股宠护之态，教小儿销尽不安，他倒以为师父未见那污画的一滩松墨，便以袖腋卷藏，怕被那句“小儿不知纸墨贵”来责他，至他做好这隐秘之事便溢着雀跃，谢过师父奔门而出。

　　无异放鸟出笼，也与放虎归山的猖狂无二般。顺手则捻根草茎于手，转去口边衔一口青草气，游累了便大咧咧陈展条身肢，大有称王的一派势头。孩童亦是好动，静了举作便管不住四瞟的眼，仗有密叶遮掩，大胆去逐破碎鳞光，再抵一掌，捉满手春阳，他又忽然忆起硌人的画作，于黠幸笑意间翻了身，展了纸张伸根指头去探已干的墨痕，倒可辨析副十里人家的轮廓，中央是他提了一半的自家小屋，不过由乌黑噬去，已不知初衷了。他又从中品出些不吉利，便撇了嘴，将这纸收进袖里。

　　再一抬头，已是彤云密集，骤雨欲来之顷，阿寿即栽去了深林，倒不是来不及下山，而是私心想听雨。阿寿有一片竹林，因那处平日里不见人，也无人同他说不可去，他便将久无人居的茅室连带翠竹算作自己的。恰是逢上雨色，绵绵的，如同他师父描的江南，朦胧罩些哑然失笑的意味，再循思向下，便是师父的故乡事了。

　　他伫在黝暗的小门旁，打眼索去幽竹，叫他懈懒的神思得了趣，不安生寻着那抹青白的颜色拐去檐角，他于是第一次，在这遇上个人，那人偃在竹上，折了其师吟诵的坚竹腰，阿寿的眼捞拽那人袍衣轻攀，他霎时觉得，这竹折尽所谓风骨自是应当，毕竟得了美人香，他说不清美人香为何，不过曾听师父偷偷咏过，美人有十香。美人他知，香他也知，都是好物，既然美人配香，赠给这人便有了由头。

　　乡野孩童自是见识少，再挪不开眼，阴霖浸了那人一身厚重卵青，而于其指尖逗玩了颇久的笛替其刷了色脱俗，至其凑近口唇，悠悠吁一段情，只像尖啸之音，霎时惊了满林栖鸟，衬得这不成曲调的嘈乱之音更为悚然，阿寿似乎一时未反应神思，待那人惊扰了大半乱谱，他才搓着臂上泛起的疙瘩，骇然地再烙一眼美人的脸，有些难以承受这天堑之差，似垂涎一颗内中腐却生蛆的鲜丽的果物，引之诱之，竟一口，烂的，直冲上一阵干呕，又莫名窃阵暗喜，叫他得了晕眩之感，在诵一言人无完人时，构出蛇蝎美人的见解。

　　那人终于是停了，掀衣袂的顷刻间便跃跻檐下，拂振了一袖绵软水色。阿寿无异于受惊鸥鹭，即刻将脑袋一缩，提掌摁着颗别别激跳的心，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欲知道人家是否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即瑟缩泄了半片头，一探眼，其人波澜不惊地扔出句“怎么？”，阿寿却吓得跟什么似的，当即是一生声摔破音色的叫喊，腿脚一别扭，便和着雨声，“啪”一屁股陷入了低洼的泥水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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