蛹

　　叔叔对我很好，但看得出来为了照顾我，他调整了自己的作息时间，显得非常辛苦。他是个夜猫子，白天大概11点多起床，不吃早饭，平常随意地做些午饭给自己吃，下午看书，发呆，做运动。晚饭不一定总是要吃的，有时候为了不那么麻烦，对付地榨杯果汁就当作是晚饭。晚餐过后，他会带着Dobby随处走走，哦，差点忘了介绍：Dobby是他刚收养的一条牧羊犬，黑白相间。他有时会在海边沉思，有时在庭院里看日落，有所沉思。而在晚上他通常会选择看电影、打游戏，有时候还会喝点红酒，半夜一两点才会入睡。

　　但我的到来改变了他以往的生活习惯：他要每天挣扎着7点起床，做好早饭，等我洗漱好，和我一起用餐，然后再按时地准备好午餐和晚餐，而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
　　有一天，我们正在吃午饭。
　　“小水，叔叔的一个好朋友明天会过来吃饭，我们一起来准备，好不好？”
　　“好呀，那我们要准备什么菜呢？”
　　“emm，他不怎么挑食，我们随便做些菜就可以啦，冰箱里有什么就吃什么，然后我们再去买些海鲜，应该够了。”
　　“好耶，又可以吃好吃的。”
　　“你呀，真是贪吃，再吃下去，肚子上的小肉肉又要多了一层。”
　　“不怕，我妈说这叫可爱！”
　　“是是是，小水最可爱啦！”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床，带着Dobby去不远处的菜市场买菜。古龙说过“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是呀，菜市场多热闹，卖菜阿姨们争先恐后地吆喝着邀请我们去他们的摊子看看，夸赞自家的菜有多新鲜，一定要来尝尝。但我们并没有逗留很久，买了些寻常水果和蔬菜，还挑了一只大龙虾。
　　回到家之后，叔叔一头钻进厨房，留我一人在客厅看漫画、玩玩具。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小水，是叔叔的朋友到了，叔叔要看着锅子，你去开下门好不好？”
　　“好的，没有问题。”
　　我屁颠屁颠地穿过草坪，光着脚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拉开大门，看见一个男的正对着我笑：他身穿一件白衬衫，套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再往下看，是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头发很短，但发质好像很刚硬，所以头顶的几束头发□□地竖起，有点儿像刚刚在漫画书里看到的小刺猬。
　　他手上拿着一瓶系着蝴蝶结的香槟，右手抱着一束鲜花。看见是个小朋友来给他开门，他连忙拉住沉重的大门，蹲下身来对着我说：“你一定是小水，对吧？”
　　“我是小水，那你就是阿健叔叔的朋友咯？可是你长得好像我刚才看的漫画书里的人哦。”
　　“是吗？你叔叔呢？怎么不是他来开门？”
　　“他正在做菜，走不开，所以我来开门。”
　　“是这样呀，那我们赶快进去吧，外面太热了。”
　　然后，他牵着我的手走到房子里。
　　那天，天气很热，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可是他好像自身带光，好似远处海面上泛着的波光。明亮清澈的眼睛，像是从海边吹来的丝丝凉风，清凉入心底。微凉手心的触感，像是喝下冰镇可乐后带来的第一丝凉爽。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田水开始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男人：中国男人、英国男人、美国男人、瑞士男人......也和长得不错的法国男人谈过恋爱，但却再也没遇到过如他般好看的男人：他拥有西方人的立体五官轮廓和高大的身材，但眉眼和气质却是那么地东方。他是那样地好看，好看到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围，那天的他像是另一个星球的生物因为贪玩来到地球，下凡来吃顿便饭而已。
　　她那时候还无法描述他给她带来的震撼，无法在她贫瘠的词汇里找到精准的形容词，直到多年后，她在一本书看到一个词语：天神。
　　对，那天的他，对于田水而言，如同天神下凡，从此在她的生命里刻下了深刻的年轮。
　　久久不肯抹去。
　　“我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了，会待在那边过暑假，没想到昨天突然告诉我你回来了，还要找我喝一杯！”
　　“我够意思吧，上周说要找你喝酒，前天立马买了张机票，飞回来陪你喝。”
　　“少来，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肯定是有事才回来的。”
　　“是有点儿事情，我想当面和我爸谈谈我今后的打算，我准备放弃荷兰大学的学位，去纽约读电影。”
　　“阿希，你疯了？你应该清楚你爸当初为了供你去荷兰留学，工作得有多辛苦！”
　　“是，他的辛苦我看在眼里，但是我希望自己的人生，能自己做主，不想以后回想起来，后悔自己从来没有争取过。”
　　“可是工商管理和电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块面，如果你真的要去读电影，跟得上吗？如果你爸不支持你，怎么付学费？”
　　“这个不用担心，我之前就对电影非常感兴趣，所以在业余时间会买些电影书籍来看，平时也有看各种电影人的讲座，问题应该不大；至于学费嘛，在荷兰的时候，我经常会在周末去快餐店、火锅店打工，有些积蓄，再加上我妈会赞助一部分学费，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了，祝你前程似锦，终得所愿，来，干杯！”
　　我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叔叔和他口中的“阿希”，心里纳闷：荷兰是什么东西？纽约又是什么？是可以吃的东西吗？好吃吗？
　　看着他们杯中的红色液体，我充满了好奇，想尝尝它的味道。于是，我拉拉叔叔的衣角，低声地说：
　　“叔叔，小水也想喝这红红的，你分我一点。”
　　“不可以哦，要是让你爸妈知道我给你喝红酒，我下次都进不了你们家的家门。”叔叔严厉地拒绝了我的请求，尽管我的眼里流出了眼泪。
　　“小水想喝饮料，是吗？那你要不要喝橙汁，你看它黄黄的，可好看了。”不忍再看到我哭，他主动转移话题。
　　“好吧，那我要喝黄黄的饮料，谢谢阿希哥哥。”他起身绕过餐桌，将放在餐台上的橙汁倒了一小杯给我。
　　“不是阿希哥哥，是阿希叔叔，阿希叔叔和我一样大，所以你也要叫叔叔。”
　　“不要，我就要叫阿希哥哥，他比阿健叔叔好看那么多，当然要叫哥哥了。”我无视叔叔的纠正，执意地要叫他”阿希哥哥“。
　　“没关系，小水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不好？阿希哥哥不介意。”
　　“哦耶，阿希哥哥最好了。”我欢呼着朝他跑去，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小水，你怎么可以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亲别人呢？这样是非常不礼貌的！“叔叔很生气地指责我，吓得我眼泪又再一次涌了出来。
　　“没关系，没关系，小朋友的喜欢都是很直接的，阿希哥哥也很喜欢小水呢。但是小水要记住，如果以后男生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来亲你，你要狠狠地打回去。”
　　“为什么？”
　　“因为女孩子是不可以随便被乱亲的，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答应着。

　　吃完晚饭后，我很快睡着了，在迷迷糊糊中被叔叔抱到客房，但我知道他们还没结束，很久没见面的他们应该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分享。
　　我那天喝了很多的饮料，导致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叔叔家的客房里没有洗手间，离我最近的洗手间在一楼，于是在昏昏睡睡间摸着下楼。
　　一楼有个很大的庭院，里面种满了各花与各草，深夜的大风把窗帘吹动，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吹得庭院里的千秋飘摇。黑暗中出现一两点星光，或明或暗，有时又冒出飞腾的烟圈。
　　“哇，不会是萤火虫吧？”叔叔曾告诉我如果运气好的话，会在晚上看到萤火虫，它们会打着灯笼朝你走来。
　　在此之前我从未看到过萤火虫，于是非常兴奋地手舞足蹈：“哇哇，是萤火虫耶！萤火虫快来我这里！”我朝“萤火虫“飞奔而去，却发现“它”已瞬间移位，怎么蹦跶着往上抓都抓不住。
　　“哈哈哈，小水，这不是萤火虫，而是一支香烟。”万籁俱静的深夜，突然出现了人声，但我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因为我认得这声音。
　　“那为什么烟会着火呢？”
　　“因为我用打火机把它点燃了。”
　　“那你是在吃烟吗？好吃吗？可以让我尝尝吗？”
　　“不可以哦，小水不仅现在不可以吃，以后长大了也不可以吃。”
　　“可是为什么阿希哥哥可以吃呢？一点都不公平。”
　　“因为阿希哥哥需要用烟来让自己清醒，想通一些事情。”
　　“那现在想通了吗？”
　　“还没有。”
　　“小水告诉你个办法，每当我做不出算术题，我会吃块糖，然后就做出来了，阿希哥哥，你也可以试试。”
　　“好厉害哦，阿希哥哥明天就去买糖果，不过，你怎么下来了？”
　　“我要上厕所。”
　　“那你快去，等你上完，阿希哥哥陪你上楼。”

　　睡意再次袭来，我很快进入了睡眠模式。忘了那天是如何上楼，怎么进的房间，何时躺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躺在之前的那张床上。
　　听到楼下的动静，我急忙跑下去，看到叔叔正在一边煎蛋，一边榨果汁。
　　“叔叔，早。”
　　“早，快去刷牙洗脸，洗漱完就可以吃早餐了。吃完早餐，你爸爸会来接你回去，他刚刚来过电话。”
　　“好吧，阿希哥哥呢？”
　　“是阿希叔叔，不是阿希哥哥，他天还没亮就去赶飞机了。”
　　听到爸爸要来接我回去和阿希哥哥已经离开的消息，我一脸地不高兴，干脆直接地瘫坐在楼梯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不想回去？”叔叔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揉揉我的头发。
　　“嗯嗯，我一回去就会被我妈塞着去各种补习班：钢琴、舞蹈、书法，还要被教各种规矩，比如吃饭的时候不可以翘脚，更不可以抖腿，我不要回去！”
　　“这是因为你妈妈爱你哦，因为她爱你，所以她想让你变得更好，更优秀。好啦，快快去刷牙，刷完牙我们就可以喝果汁了。”
　　一听到吃，我立马两眼放光，马上起身乖乖地去刷牙，再吃早饭。
　　爸爸来得很准时，一收拾完我的行李，我们一起出发回家了。
　　路，还是那条来时的路；树，还是那颗来时的树；海，还是那片来时的海，但心与情却已不同。
　　那位姓田名橙的小女孩，用了她完完整整的少女时代和满满溢溢的韶华去铭记最初的那抹悸动。
　　她曾经想过：上帝对她太好了吗？在如此年少的时候，便遇见了一个如此美好的人，让他成为她枯燥无味的青春期里的念想；还是对她太残忍？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从此其他人便成了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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