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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湘
回府的路上,纳兰想起那位已逝的南王。据说是先帝最宠爱的幼子,一身骑射功夫在众皇子中出类拔萃,赐府后,他的猎场倒占了足足整个王府的一半。先帝在时,曾恩允他在城外的雁回山封林为猎,整月不回京都是常有的事情。
待到文帝即位,初始南王还曾为了出城游猎请诏,碰了几次壁后就收敛起来。
有次随文帝依例秋狩,南王一箭射偏,伤了待从,文帝问起,南王自嘲:“府内猎场不过巴掌大,臣弟懒散,都忘了弓是怎样开的了。”文帝大笑:“那草还够兔子吃么?改日弄几只烤来尝尝!”
南王回府,再不提骑射之事,养花弄草,深居简出。一向活泼爽性的南王妃倒闷不住了,易装出游,被皇后知道,请进宫去谈话聊天喝茶,回来赏了一大堆女诫女训。于是南王妃倒认真读起书来,只是读的都是些从南朝流来的野史秘闻、草堂笔记、梦溪笑谈之类。但凡听说有奇闻趣事,定要尽闻其详,方才心满意足。其怪僻人皆畏之,独纳兰不以为忤。
然而,二十年,或者十年以后,如果姜绎就此耽误下去,那么他们是不是也要像南王一样,只能深锁府院,曾经在握的如画江山再不能纵情风流,他们只能无言相看。红颜易老,山河依旧,他会后悔,渐渐生厌么?她的余生,只能靠回忆她曾经走过的地方留恋的风景感慨的际遇难忘的人物来打发么?
终日无所事事,像现在一样,开始怀疑,开始埋怨、开始畏惧?姜绎的爱,像负担,她负担不起他的快乐。她的快乐也没有人可以给她。
一路深思着,车驾已经停了下来。
听香卷帘,脚凳已经放好了。纳兰刚刚下车,抬眼一看,有几人正在寒喧送别,“究竟是什么人,姜绎要亲自送客?”纳兰暗想。
那边府内的下人早已迎了过来。
“王妃回来了。”
纳兰拢拢斗篷,缓步上前。
姜绎握了握纳兰的手,埋怨:“怎么这样冷?”纳兰低首微微一笑,不语。
已经牵马欲行的客人,好像犹豫了一下,又返身过来。
“原来是王妃!冷湘失敬了!
纳兰抬眼看去,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直照过来,那人恍惚楞了一下,避开纳兰的视线,接着又狠狠盯了过来。
纳兰垂目敛眉,心中已不快。什么人,这样霸道?
姜绎介绍说:“纳兰,这位是新到任的大内侍卫总管、太子太傅,冷湘冷大人。”
传说中的冷家人?
纳兰只好颔首示意。
冷湘一笑,躬身行礼:“都说纳兰王妃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一见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冷湘三生有幸。”
纳兰侧身让开,并不开口说辞。
姜绎只得虚扶一把。冷湘呵呵大笑着:“王爷,冷某告辞了。”便从身后牵马等候的侍从手中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回房内坐下,听香帮纳兰除下斗篷,含香已端过来一杯热茶:“王妃,去雁来寺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说,老爷那里一应过冬物资都准备齐全了,请王妃放心。”
“哦。老爷身体可好?去山上的路好走么?山上比不得城里暖和,老爷还是不肯回城过冬?”
“回王妃,他们说老爷精神很好,看上去身体也好了很多,不怎么咳了。只是睡前稍有些喘。老爷还说,自在冬阳,无拘无束,心暖体暖。让王妃不要挂念。山路也还好走,刚刚入冬,,霜凌不厚,太阳出来照上一照就化了,倒不难赶车。”
“唔,你们准备下东西。明日我要上山。”纳兰稍稍顿顿,“多准备几件御寒的衣物。我要山上过一两天。”
雁来寺,京城东门外雁归山上一座不起眼的小寺庙。寺庙的主持何来大师,倒是颇有名望。
纳兰他们刚到京城时,因为纳兰先生的病四处寻医,听说何来大师精于医术,对咳症最有良方,父女一同前去问医,故而相识。
何来大师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方,闲谈中发现大家有许多地方都曾同去过,不过时间上或早或晚一两年甚至只有一两月而已。最令何来大师赞叹不已的钱塘观潮,他们竟是同一天同一时辰在同一段江堤边。
何道相逢不相识?只在时光流转时。
姜绎见纳兰要独自上山去见纳兰先生,心中歉疚:“早应该陪素素去看看岳父的。只是最近事务比较多,竟耽搁下来。要不缓上一两天,我安排下时间,一块去可好?”
纳兰也直接:‘我想父亲的紧。你既有事,日后再陪我去也无妨。”
姜绎只好亲送到门外,叮嘱再三,纳兰倒笑了:“几时见你如此婆婆妈妈?不过一两天,又不是不回。”
出了城外,黄沙官路上行人稀少。纳兰便吩咐含香将车窗内外两道厚帘都掠起一些,伸手一试,冬阳尚温,微风徐徐滑过指缝,初时微凉,稍久,便有些寒意入骨。毕竟是冬天了。那看上去暖暖的阳光,也敌不过北风卷地,野草也尽白扑折。风中,依稀还有连日无雨北风扬尘的土腥味。
行不到半里,马车拐上左首一条山路。一条小溪,蜿蜒相随,时隐时现。
雁来寺已遥遥可见。再行得二三里,到了寺前,车又向后拐去。姜绎为方便纳兰先生调养身体,特在寺后搭建了一座小小院落。一应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到得小院外,就听见一人嚷嚷着:
“唉哟,你那马几时跳到这里的?我没看见,不算不算!”
父亲大人心情很好啊,又在跟贵锁下无赖棋。
贵锁应声抬头:“小姐来了?小姐作主,我这车该不该吃?”
纳兰先生道:“好不容易胜利在望了,岂能放水?”
“看来爹爹真的是不赢一局誓不罢休。贵锁,赢了多少次?”
“不记得喽。反正没输过。”
“怎么没有,你马上就要输了。把车还我!”
纳兰先生探身去夺,贵锁一闪,已歪坐在地上,见纳兰先生犹然不依不饶,伸手来抢,情急之下,将棋子塞入口中,紧咬牙关,摇头不止,还唔唔有声。
纳兰先生无奈,“又来这招。今天饭不给吃了!”
纳兰笑得弯了腰,含香上去,直接给了贵锁一脚。
快乐其实很简单。
入晚风起,一夜不止。第二日一早,天空中竟黑云压顶,仿若暮昏,纳兰不由心急,文烈皇后的忌日将到,那是姜绎的生母,府中还有许多事务尚未交待下去。看这天,必降大雪无疑。到时山路湿滑泥泞,不知得等多久才有可行之日。昨夜风紧,并无凝霜,山路尚干燥,略一踌躇,便吩咐备车。
含香道:“王妃,要不用过早饭再走?”
“把我们昨日带来的点心备些就是。叫人先骑马回府,告诉王爷我正在路上,着人来接”。
一路行色匆匆,眼看小路将尽,快到了官道时,那时雪片已如鹅毛,纷纷扬扬,扑天盖地,夹道丛林尽白。一棵枯木倒向路中,想是昨夜风吹而至。车夫停下:“回王妃,路上有树,恐怕要抬开才能通行。”
含香伸头看看,“快点抬罢。耽搁久了,路上更不好走!”
纳兰也探头去看,跟随的几个仆从们已经下了马,朝倒树处走去。看那树也不粗大,搬开是极容易的。纳兰放下心来。正在这时,忽听得马蹄疾疾,,一行三骑,从山上飞也似直扑下来。见前方马车正停在路中,带头一骑也不停顿,依然跃马扬鞭。正从纳兰面前堪堪掠过。纳兰忙退回车内。那后面两骑,倒稍缓了一缓,也依次过去。
一众仆从见三骑竟从纳兰面前掠过,蹄上扬泥溅雪,心中一惊,正待出言相责,那打头一骑已然冲出数十丈外,原已踏上官道,忽然又一勒马缰,竟将正向前狂奔的马生生拧了过来。那马吃了一惊,不由原地长立踢腾狂嘶。那人似极不耐,,双腿一夹,压马便来。随后两人急忙拨马,分开让道,随即尾随面来。
这下众人心中更惊。看这人架势,跟强盗无疑。两个王府侍卫,赶紧打马横在纳兰车前。那个来势却缓了下来,终在两人几步外停下,略一打量,便翻身下马。
“车上可是纳兰王妃么?在下冷湘。”
纳兰看去,这人不正是那日姜绎亲送出门的冷湘么?
含香看看纳兰,见纳兰面色略缓,点头示意。心中一安,便应声:“确是王妃在此。”
“这么大雪,王妃怎么冒险赶路?”
此人似乎过于热心了。荒郊野外,漫天大雪中,方才他自己那般急于赶路,现在倒有闲情过问起别人的事情。
纳兰略略沉吟:“不瞒冷大人,实是府中有事。方才车停路中,倒是耽误大人赶路了。”
冷湘讪讪一笑:“刚才确是在下冒犯了,请别见怪。这般天气,李强,你护送王妃一程。”
一个随从立刻应声:“是。大人!”
纳兰冷冷道:“府中已然有人来接。不必麻烦。”
那冷湘只当不闻,径自向车内张望。
纳兰无奈提声:“大人还有何事?今日相送之恩,改日王爷必谢。”
冷湘一笑,只得拱手道别。
此时一干仆从忙搬开枯树,车行继续。那冷湘留下的李强仍衔尾随行。
这番耽搁,雪势倒弱了一些。远远便能看见一串骑卫迎了过来。果是王府侍卫。纳兰心中却莫名的烦闷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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