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青藜

　　另一边，梧桐树下已经蹲得不耐烦的长缨，泄气的踢了眼前胖厨子一脚，怒骂：让你写个坤字你磨蹭一个时辰了！”
　　早前被尸变老者惊到奔逃的人群分了三波，一波困在了后院，一波去了破庙，长缨则被人群裹挟着，困在了离出口一步之遥的前门。
　　前门的院子里狼藉一片，早前的麻婆豆腐已经和泥土打成一片，不再固守清白，快乐的遁入了红尘，只有那颗硕大的梧桐木，一层不改的屹立于此。
　　长缨不同于长生，没有享受过少爷待遇的启蒙学习，她出生之后拥有的多数时光，都是在遇见谢大夫之后。谢藜不善文书，跟着他长大的长缨多多少少也得了真传，有些字，是真的不会写，譬如眼前胖厨子写的坤。

　　天乾地坤，是为道。
　　罗浮山人曾经告诉他们，天地间没有能跳出乾坤二字的，她让人写，是想连接树下这块破石头刻的符咒。
　　胖厨子默默受了长缨一脚，哆嗦着他的大胖鸡爪子，再一次嗑断了临时用碳木做成的笔，嘟囔：“不，不是我不写，我，这，这玩意儿真写不上去！”说罢，还再次拿起已经断掉的炭笔，演示给长缨看。
　　小个子的长缨叉起腰，头上零零碎碎的小铃铛跟着摇头，叹着主人的恨铁不成钢。
　　“你教我吧！”她突然说，伸手拨开眼前半人高的野草，在断壁残垣上，擦出一小块平整的土皮，对着手误无措的胖厨子道：“教我写这个坤。”
　　一刻后，十三岁的小长缨拿着断掉的半截碳木，一笔按在了石刻的符咒上。
　　梧桐木沙沙作响，早已作古的符咒伴随着长缨坤字的临时链接，散发出点点金色的辉光。
　　“有了有了！”
　　长竹竿一样的瘦高个高喊起来，方前已经被绝望笼罩的众人都变得亢奋激动。渐渐的，紫蓝色的迷雾散去，堪堪显露出两条道路，向外的破烂门框赫然而立。
　　“谢谢小神仙。”胖子和瘦子齐声高呼，再扭头一看，梧桐树下的那画完符的小姑娘已经奔着破庙那头，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先生，先生！”
　　破庙外，长缨的呼喊声清晰可闻，长生悄悄地的窜了半个身子出庙，招招手，把敛了一声水汽的妹妹带了进来。。
　　谢藜刚巧给宋菏上完药，小心的收拾了瓶瓶罐罐，愧疚的提溜了宋菏松垮在腰间的长衫，准备帮人穿上。
　　这一拉一盖的瞬间，长缨拍打着枯叶进了门，小丫头头上的铃铛已经掉了几颗了，淡青色的布裙上沾不少树叶，和平日那个干练泼辣的的形象相去甚远。
　　“先，先生！”她抬头，有些口吃的指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先生你好歹找个塌吧？”
　　“塌？”几人不约而同的望着她，长生最先明白她说了什么，惨着一张脸疯狂捂住了自己妹妹意图继续说话的嘴。
　　谢藜双耳微红，眸里聚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暴风雨，他仔仔细细帮自己误伤的宋菏穿系好了腰带，漫不经心的回：“你们俩出去之后，一人罚三天的草本图默写，另外，话本子没收。”
　　因着他常年游走行医，疏于管教这俩半大孩子，他们得了空儿就会去找乡里的落魄秀才，从他们那里淘换点话本子，大的读，小的听，一年年的，这阅历是越点越歪，有用的草木汤药没背住多少，野史杂记倒是装了一肚子，尤其是那些儿女情思，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更是顺手拈来，比说书的都会。
　　这塌字一出，恐怕他和宋小道长在长缨的小脑瓜子里已经演完了十八相送，会盟定情，就差那临门一脚，结契成亲了。

　　秋后问斩也得等到秋后，先撇过去这一遭不提，破庙外面紫雾弥漫，长缨能到达此处必然是有一番遭遇，谢藜问了小姑娘来此的过程，等说到刻了符咒的石碑时，眯着眼休息的宋菏意外的插了句嘴，问了问那石头上符咒的模样。
　　“诺，方方的，没写字，刻了很多横条和点，像是以前罗浮山仙人告诉我们的天地星盘。”
　　长缨一边拿棍子在地上划拉一边说。
　　不像寻常符咒，宋菏想。
　　另一头，看见图案谢藜突然失态，收拾好的药箱滚落了一地，幸得宋小道长现在是个眼瘸的，暂时看不见，只是扭头望了望声音的来源。
　　宋菏不知道，他却是知道，这是最后一任衍一掌门裴十三的易连山。
　　百年前，苍陆物产富饶，灵气浓郁，各大宗门林立层出，其中以符咒推衍为主的上古大宗，正是衍一。
　　那一年，一脉单传的第三十八代弟子出了一个天才，生可知天地，窥百密，被人尊为知耳。
　　这易连山，正是他自创的推演手段，不用符咒外物，只需星盘落子演算，必要时可化镇灵符，驱散外邪。
　　再来镇不过是一个一条街就能走到头的小镇，是前往燕归的临时歇脚，为何为出现衍一掌门这等高深的封印手笔。

　　“叮叮叮~”
　　“叮叮~”
　　顾不得谢藜多想，一阵铃声在庙外响起来，像是百日小儿手上祈求平安的长命锁声，伴着婴儿啼哭的嘶叫，阴森诡谲。
　　破庙中那原本大盛的火光忽如苟延残喘的老者，明暗摇曳。
　　长缨抱住了长生的腰，把自己的头埋了进去，唯一的战斗力，宋小道长，此刻暗暗抓了桃木长剑在手，莫名的反手护住了身边的谢大夫。
　　叮~~叮~
　　远处的铃声越来越近。
　　一股子邪门的穿堂风好似游走的鱼，绕过遮挡火光的兄妹二人，刷的扑灭了那篝火的最后一口气。
　　灯灭铃响，刹那间鬼影幢幢，三尺见方的屋子里，响起无数森然鬼语。
　　外面的窗户上，映现出无数人扭曲的身体。
　　是之前另外的几个病人，不过此刻，应该都称呼为死者了。
　　他们的脖子或者脊椎都被扭断，关节处源源流着黑色的血液，也如同之前的老者一样，被诡异的吊着，像一只只蜘蛛，飞快的爬行着，冲进了破庙。

　　或许是从之前谢藜引火的习惯里知道他怕黑，宋菏临时咬破指尖，在空中凝了一张发光的火符，缓解了他紧张的情绪。
　　“宋小道友，玩过仙人指路么？”谢藜放松说，双手已经掏出了两包要你命三千：“我来指路，你来打！”
　　宋菏收敛起自己内敛的气息，剑气外放，瞬间变成了一把横贯了天地的长剑，带着剑修无上的战意。
　　“左，坤二十八”谢藜念。
　　飞剑如虹，轻巧的贯穿了那个死者头颅的位置，炸开一地粉红色的烟雾。
　　“右，泽六”他继续。
　　“左，酉十一”
　　“左，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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