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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重生
律和三十八年二月十三,陆涤云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谷中捡到疑似死人的王一平。前一天晚上天降了一场大雨,冲毁了王一平身边的所有痕迹,他不知道王一平是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陆先生,”贪华居的小孟一路迎了上来,“吓!陆先生捡了个大美人儿回来?”
小孟转身忙跑向西院将客房的门打开,回头就见陆涤云将个衣衫破烂、昏迷不醒的“美人”连搂带搀地弄了进来,不由憨憨笑道:“陆先生好艳福!”
陆涤云将人在床上安置妥当,眼睛绕过那人一身被雨水泡后发白发胀的伤口,转到身旁的小孟身上,似乎颇为无奈地回道:“小孟,你连男女都分不清楚,我真怀疑何老医士怎么会收你这么个徒弟?”
“吓?”小孟惊疑地细细打量床上之人,随即撇嘴无谓笑道,“我只瞥了一眼,又不像你,用手抱了他一路,自然分的清楚!”
“你……”陆涤云翻了个白眼,无奈摇头,叫道,“还不快把何师傅请来!”
每个人都不愿意死的,王一平也不例外,即使他觉得死也没什么遗憾的。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还能再次睁开眼睛,尽管四周一片漆黑,浑身骨疼似裂,但还活着的时候,当他感觉瓷质容器的边沿碰触他的嘴唇,鼻端飘来阵阵疑似中药的苦味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巴,任人将味道怪异的一碗汤汁灌了下去。
为什么我还没死?那车为什么没把我撞死?
不要怀疑,如前文所言,王一平先生并不是个轻生的人。之所以产生以上的想法是缘于一个冲动,一个重伤初醒的人都会有的冲动,——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体。那一刻,一种难以名状的尖锐的巨痛迅速袭击了他,传递到每一个神经末梢。痛得要死,不是夸张,是真的要死,只因死能结束眼前这淹没理智的疼痛。索性不再移动之后,逐渐消退的疼痛使已消失的理智又逐步回到了他的脑中。他就那样躺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摇他坚定的求生之心。
王一平先生的生命力十分顽强,所以他很不幸的在为陆涤云所救的第二天就张开了眼睛,剩下的日子里,就只能清醒地受罪。姑且不说他每天挺得发麻发涩的身子,也不说他几天来被灌下的五十八碗苦如胆汁的汤药,就只说由于这被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能动弹的身子,这些天来他的吃喝拉撒竟都是依靠他人之手!
这着实叫他羞辱难当。也不由胡思乱想,莫非我这伤已重到不治了?因此改换中医来碰运气。
所幸他还经常做梦,梦使他淡忘了现实中的种种不适。梦中他不再是王一平,浑身伤痛,辗转病榻,行动不得自由的王一平,梦中他是君道微:
是纵声色,竞豪奢,师万物,法自然,委心任去留的君道微;
是骤罹家难,匹马夜奔,背盟去国,百忧俱至,哀愤两集,胡为乎遑遑欲何之的君道微;
是寄人篱下,息交绝游,郁愤不舒,壮志难酬,欲为长安布衣而不可得的君道微;
是千里觅宝,伏顿艰危,毁寺焚村,杀伐果决,变千里沃野为焦土的君道微;
是失路遇匪,以少击多,系马长松,单剑开路,伏尸荒野,存亡难知的君道微……
种种过往之真实,总让王一平在梦醒后,一次次庆幸幸而是梦。然而,真的是梦吗?
一把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在下陆涤云,来帮阁下拆去蒙眼的棉布。请阁下先将眼睛闭上,一会儿切不可猛然睁开,以免强光刺伤。好吗?”
王一平点点头,他伤势已然大好,可以做些简单的活动了。一丝朦胧的光刺入眼帘,逐渐扩大,慢慢清晰,一张灿烂的笑脸就跃入了他的视野之间。
“你是……”王一平皱皱眉,并不道谢,因为他看到了对方奇异的发髻和衣着。转目四顾,土坯泥墙,一支竹棍支窗;俯察身下,一领草席,一条布被裹体。不由暗暗心惊,心中疑问脱口而出,“这是哪里?”
显然,这是一个昏迷日久之人醒来后的正常反应,陆涤云并未觉不妥,还未及回答,身边的小孟已抢先说道:“这里是慕青谷贪华居,你倒在谷里,正是这位陆大哥救了你。至于你是谁,我们就不知道啦!”
陆涤云微微一笑,拱手答道:“在下陆涤云,日前谷中巧遇,将你背了回来的,确是我。不过救你性命的,确是这 贪华居的何老医士了!”
这两人你言我语,王一平却是一句也未听懂,心下暗自惊疑,面上却声色不动,简单报出名字:“王一平。”眼睛却又开始环然四顾。
猛撇到小童脸上似有不豫神色,不由暗自着恼,王一平啊王一平,你真是经此大难,连脑筋也跟着糊涂起来。当下学着陆涤云的样子,双拳一抱,朗声笑道:“陆兄与何医士救命大恩,恩同再造,平万死难谢。只得在此先谢过二位照料之恩,日后定当图报!”
小孟暗想此人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
“师傅他老人家给你瞧过病后就又自闭关去了,让我告诉你说医人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也收了诊金,就不必谢了,估计以后也见不着了。”
“原来是神医高足。”王一平抱拳赞道。(倒是把陆某人的招牌动作学了个纯熟。)
小孟还未说完,却听到王一平的赞赏之词,抬头见那人正对自己灿然而笑,脸不知怎的就微微一红,早先那点不快早飘得九霄云散,只得意继续道:
“我叫孟高,叫我小孟行了!至于这照料之情么。嘿嘿,虽说我拜了师傅做师傅,但毕竟年纪小。你伤得很重,陆大哥说我力气小,因此照料你的事他就一力承担了……”
小孟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王一平那原本笑着的脸变得古怪起来,陆大哥的身子也随之变得僵僵的。他在闭口不说的同时,不得不又自大大赞叹了一番王一平的变脸术。
王一平很想保持冷静,医者照顾病人是分内之事,不会有病人因对医生裸露了身体而感到羞涩,至于病重难以自理又没有家人照料的,也难免要请护工,王一平是现代人,自然理解。可是,当他再看陆涤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时,那清澈不变的目光却变成了如芒在背。躺在床上时曾有的那种深深羞辱,又重印回大脑。
所幸,王一平是个理智的人,情绪在占领了片刻的胜利后来不及欢呼就又被重埋脑下。很快,王一平就诚心诚意的向陆涤云揖了一礼,是古礼,完美而不可挑剔的古礼。王一平自然不懂古礼,懂的人是君道微。
那么,他究竟是王一平还是君道微?王一平自己,也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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