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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人之殇
东厢房原是两间半,后来伊义年纪较长后,并成一间做了闺房,走中间进去是约两仗深一仗宽的小厅,一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挂在墙上的《升仙图》,相传图上的美人是伊家的先祖,《升仙图》下有一高脚长几,上面并无瓜果香烛,只有一只漆黑的匣子。
右边用雕花隔断和寝室阻隔开,隔断中间是一扇中轴门,门上是幅伊父所作的山水画,画中自有一番乾坤——原来伊父利用高超的画技,在其中隐藏了好几种符咒。推开中轴门便是寝室,里面便是伴随女儿家半辈子的东西,靠墙的床榻,临窗的梳妆台,屏风后木柜等等。
小厅往左边是半堵博古架半幅檀木珠帘,博古架上倒也没什么奇特的,都是些寻常物件,不过这半幅檀木珠帘却不寻常,这原是伊家的老物什儿,家势败落后就保下这半幅。左室里倒也简单,一张美人榻临着窗,上置一只小几,四周置有各式架子,摆放了各种东西。
这一屋子东西看似简单,可又有哪一件不是伊义父母精挑细选出来的呢,虽不是按着名门闺秀的规矩教养,却也是千娇百宠的长大。故而山下的人总说:“伊家的女儿虽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可通身气度实属不一般!”
午后的时光悠闲安逸,林间不时传来的山鸟的孤啼,偶尔有两只野兔在林中奔跑。枯萎的山野之中,枯黄的铁锈草,赭黄色的泥土,悄悄咪咪探出头的嫩绿,和冰冰凉凉的残雪,参差错落的交织在山林之中,忽躲忽闪,像极了春天来临前小心翼翼的试探。不时地有麻雀儿呼朋唤友成群结队,一起飞到伊家院子里正大光明地偷食,还时不时绕着桃树忽高忽低的起舞,叽叽喳喳的讲个不停,好似在分享今天的快乐。
伊义坐在美人榻上,头枕着手搁在窗弦上,看着外面的麻雀儿来来去去,不时转过头来看眼对面的油纸伞下虚坐在榻上的婉美人,小几上点着香烛,供奉了各式各样的糖果糕点。
婉美人刚刚从寄居的铜钱屋子里出来,脑袋瓜儿还不太灵光,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言乱语。从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之中伊义大抵知道了故事的模样,这大概是一个时下话本子上的流行的故事,恶狠婆婆,富家千金,可能还有个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我常常在山上,不太知晓村子里的事,你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终于,伊义忍不住打断了婉美人的哭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只道知婉美人的丈夫李志,是归山村唯一的举人娶了个商户之女,婚后恩爱有加,确实不知这两人之间家境相差悬殊,又是怎般认识的。
“我本是商人之女,母家姓薛,家中长女,还有一个弟弟。李志在城里读书时经常来我家铺子里买笔墨用具或是借书,他经常没钱了,起初赊账慢慢的还,后来我父亲见他用功刻苦就请他教习幼弟识字,用以还账。后来,幼弟进学堂后,不需要他教习了;可父亲心善为感激他的用心教习就长期资助他攻读······我俩同样热爱研习古诗,经常一起辩论,慢慢的我们情投意合,而后结为夫妇······老套的故事,和话本子上如出一辙,哈哈哈~哪知他的母亲刻薄如此!······”,婉美人说完哽咽难言,虚弱的灵魂承受不了这样的悲伤,或隐或现。
原来婉美人是村子里李家亡去的大儿媳妇,也是个苦命之人,她和丈夫婚后久久不孕,惹得婆婆极为不满。丈夫还没有外出赴考时,婆婆只是嘴上不饶人,后来,丈夫走后,婆婆变本加厉,常常用各种法子磋磨她。
西北的冬天,严寒至极,河面冰冻三尺。而她却在河边浣衣,不小心落水里,被活活冻死,李家找到人后,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给她,草草办了丧事。可笑的是,一年死祭之期,他们却在大摆宴席庆祝儿子的好差事。
伊义联想到昨日酒桌上听到的一些闲言碎语,便拼拼凑凑构想出举人李志这几年的生活了。
五年前还是秀才的李志,赴考未中,留在州府又等了三年再考,黄天保佑,这次中了,这已是一年前的旧事了。中举后,他深知自己的才学有限,参加会试未必出彩,反倒不如走另一条路,故而留在州府探求机遇。倒也走运啊!听说如今的他,被人赏识,保荐了一份小小的官家活,正在西南上任,听闻又娶了续弦了,是个泼辣爽气的姑娘。
可笑又可叹,离家考学,五年间竟然都不曾回过一次家,就这般活生生地与元妻再也没有见过了。也不知他是否知道婉美人是被活生生的磋磨死的,抑或是他的睡梦之中有没有听到婉美人的哭泣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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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沉,晚霞似火,映着整个山头,一片绚烂。
山下的村子也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的媳妇都在忙活着一家人的晚饭,老婆子们坐在门前话着家常,不外乎东家婆子得意儿媳妇能生,西家婆子炫耀着儿子能干,如此等等。偶有急眼了,不过嘴上放放狠话。
田头地盖忙活一天的汉子们,不乐意与家里的女人们为伍,大多聚在村头的李耳家,就着花生米喝点粗酒,听他讲点天南地北的故事。凡此总总不过乡间人一日之尾仅有的乐趣罢了!
村子里的热闹永远和山上的伊家没有太大关系,原因有三,一是伊家不靠种地为生;二是伊父这个假道士实在不招人喜欢,活干的是漂亮,这嘴实在让人讨厌;三是伊母和村子妇人们也谈不到一处去。起初,伊家搬来时,村子里都还日常挂念这一家子,慢慢的就冷了下来。伊家日常维持生计全赖伊父街头巷尾“坑蒙拐骗”,在则,伊家虽败落,倒也还是有点家私的。俗话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这个傍晚,如同过往的一样,李耳家院子里照样坐了十几号爷们。西北的汉子坐姿豪放,不拘一格,极为随意,有点人喝得尽兴了就高歌一曲,唱点当地特有的民歌;酩酊大醉者随意的伏在桌子上,酒具歪歪倒倒的堆在桌上。李耳穿着灰扑扑的棉袄站在靠里面的桌子边,正对着大门,模仿着茶馆的说书人讲过的故事,还不时地夸张的表演一番。
他倒也记不全所有的故事,要是有新故事,常常也只是记个大概,再自己胡编乱造些讲给村里的人消遣消遣。又因为,他每日傍晚给两里外桂家村的桂员外送迎来酒楼的酒菜,有时员外夫人会打赏他一些过夜的糕点。故而,李耳的院子又及其受孩子们欢迎,不仅能听到各式各样的传奇故事,又偶尔还能分上一口稀罕零食儿。
伊母站在李耳院子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再看下门上的门神,驻步良久,低头觑了眼手腕上的铜钱串,这是临下山时伊义给的,当时她不懂为什么,现在想到腕上的那阵余温,便懂了。心想:想来,这院子里薛婉的故人了!这昨日李老二家娶亲了,那今日在此必定有人调侃李老大的!却是有机会探一探的!想毕,一边抬步进了院子,一边摸下手腕,安抚铜钱串。为了不让铜钱串作响,故意避开一堆酒鬼粗汉,直奔李耳桌前,对着李耳说:
“李耳兄弟,我家那口子今早托你带的东西可有带回来?”
“伊家娘子,好久不见,气色越发好了起来!”说完,转身进屋拿出了一个陶罐子递给伊母,又说:“诺,给你,拿好咯!”
“嗯,麻烦了,谢了,李耳兄弟。”说着伊母把事先准备好的钱递给他。
正当她准备转身对李老大攀话时,就听到了有人说:“举人他爹,你家举人啥时候把儿媳妇给你们带回来啊?想几年前那薛家小娘子倒也是极为标志,又能干,可惜芳龄早逝。”喝醉了的酒汉虚指着李老大说。李老大,李长贵,是李志的父亲。
寄居在铜钱里的薛婉听到了酒汉的感叹,不能自已地想要离开铜钱,发出一阵极轻的响声,伊母不得不把陶罐子放在一旁,把本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去,假意揉揉手腕,实则安抚薛婉。良久,铜钱安静了下来,伊母淡定地拎着陶罐往山上走了。
再说薛婉,她挣脱后,感激地看了眼伊母,飘到了李老大身后,就那样冷冷的看着他。
“快、了,快、了,他如今在任,忙。”微醺的李老大吞吞吐吐的回答道,好像听到了一串声响,他心里一虚,眼神不自觉的四处游弋,又反复看了好几遍伊母的身影。
突然,李老大拍了下桌子说,“奇了怪了,这都快春天了,怎的这院子还这般冷沁沁的!”说完,他喝了口酒,遥指这伊母的背影说:“方才我到不觉得,怎的这山上那人一来就这样冷了?而且我刚刚好像还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声,你们听到了没?”
“哈哈哈,李老大,你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这院子里要是又不甘心的亡魂啊,第一个、第一个就要找你!······你家,你家做的事你说,对得起那个哦?可怜了那女儿家啊······幸好,我家阿英,当年、当年没嫁给你家举人······呵呵呵······”对桌的赵家老爹喝的醉醺醺的趴在桌上,听到李老大的话,立刻想到了妻子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些话,那些都是一些流言蜚语,语无伦次的奚落李老大说。
这赵家老爹,姓赵,名梁,是李老二的亲家。昨日的喜事的新娘子就是赵老爹的大女儿赵英,年芳二十,五年前议亲时,赵家险些和李老大皆为亲家。后因为,李老大家老婆子嫌弃赵家是外来户,在村子里说不上话,就断了想法,因这事,赵家大姑娘被耽搁在闺阁里,成了老姑娘,故而两家结了怨,后来赵老爹听到了自家老婆子的一些话,对李老大家越发厌弃了。今天逮到了李老大的尾巴,岂不会狠狠揪一把?
良久,不知那家的男人听到了后“胡口乱言”道:“哈哈哈,李老大当年你家嫌弃老赵是外来户,怕是忘记了,人家老赵在衙门里干活吧!咱苍西县顶好的白窑瓷都是出自这位之手!如今李老二的钧哥儿跟着人家学手艺啊,我看着,中!顶好顶好的!”
有些人听了便偷偷的会心一笑,有些也无所顾忌当堂大笑。也不知他们是在笑话李老大家的腌臜事,还是李老大的眼拙。
“就是,别连累人家的名声,凭甚的?山上那家子平白无故替你受过!别有什么没什么的都往鬼怪身上推!虽说伊先生是假道士,但人家那次替你们办了假差!再说,我看他家小丫头也厉害,昨天那法事做的有模有样的。想来也是一好儿女!不知那家公子这般有福气哦!”,又不知是哪个男人笑说道。
“是也,是也”,李耳听到了后极为赞同的说:“我看也是!”,也不知他在赞同那个的话,只是不停的点头。
这李老大听到人的议论后,也不作声,只不停的喝酒、搓手,半响道:“害,遇了邪了,这怪冷的!我先回了,你们喝着,家里老婆子等着我开船咯!”(开船,即吃饭的意思。)
说完李老大扶着桌沿的下了桌,颤颤巍巍的往家去了,他不知道一只没有魂蝴蝶奇奇怪怪地跟着他的影子。有的人看到了,心里也奇怪,却也不说,只顾喝酒。
暮色沉沉,寒意重重,寒鸟呀呀的悲鸣,像冤死的故人临行前最后的悲伤。月儿弯弯,暂露头角,悬悬地挂在天际,等候着接替太阳的晚班。李耳院子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家家户户的炕上也热闹起来,忙了一天的乡亲们端着碗边吃边聊,散一散通身的乏意,等候着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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