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浮生

　　第三章引

　　“你，你个野丫头想干嘛？入府才几天，就敢这样看着我！” 顾觅生尖声呵斥，身上织锦罗裙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光泽。她样貌清秀，眉宇间却满是傲慢，像只炸毛的小兽。

　　顾浮生认得她，不过是嫡母房里洗脚丫头抬了做妾生下的女儿。她只冷冷看着，一言不发，眼底的沉静倒让顾觅生更觉受了侮辱。

　　“你看什么看？野种！野种！就算穿了衣服，也是野种！” 顾觅生的尖叫刺破屏风后的安静。顾浮生正欲开口，一道温和的女声忽然响起。

　　只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婷走来，乌发如瀑，眉眼里满是处事不惊的沉稳。她缓缓走到顾觅生身边，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又转头看向顾浮生，缓步上前微微俯身。那双明亮细长的眸子落在顾浮生脸上绽开一个笑容声音软和：“你就是雅妹妹吧？长得可真是标致秀雅。刚刚是觅生妹妹无礼了，嫡姐将这根步摇赠你，可不许再生气了哦？”说着，她摘下发间那支嵌着珍珠的金步摇，细细插在顾浮生发间，不住赞叹：“雅妹妹你看，竟这般般配，真是美人配美簪！”

　　屏风后的贵女们见此情景纷纷点头，只觉这位顾倾国这位嫡姐尽显大家风范，缓和了姐妹矛盾，当真是名门闺秀的典范。

　　可顾浮生心中清楚，这便是父亲的嫡女顾倾国。前世就是这根步摇，后来被传成她偷窃所得，而顾倾国面对流言始终缄口不言，任由她被冠上 “善妒” 的名声。

　　“嫡姐，阿雅不要。” 顾浮生轻声开口伸手将步摇摘下，打断了周遭对顾倾国的奉承。

　　顾倾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依旧温柔问道：“雅姐是嫌这步摇过时了么？” 话音刚落，已有几位贵女朝顾浮生投来 “不识趣” 和鄙夷目光。

　　可顾倾国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顾浮生眼中已蓄满泪水。明明只是个虚岁不足十三的小丫头，此刻却楚楚可怜，她用软糯的江南语调对着众人说道：“这事本是觅生妹妹受了惊，这步摇该送给妹妹才是。” 说着，她拿着步摇，亲手插在顾觅生头上，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软声道：“妹妹莫哭了，再哭，阿姐要心疼了。”

　　“你你你……” 顾觅生睁大眼睛望着顾倾国，一时竟结巴起来，脸上满是错愕。

　　恰在此时，前厅的婆子走了进来，对着各位贵女行礼后说道：“正宴已开，请各位姑子去后院吃酒，咱们府里的姑子，还请去前厅拜寿！”

　　顾浮生站起身，朝着众贵女行了一礼，跟着婆子缓步走出。她知道，这是入府以来第一次面对难堪，往后这样的日子只会更多。她要的从不是委曲求全，也不是假意呵护，若是此刻懦弱接受步摇，往后的连环算计只会接踵而至。她要忍，安安静静等一个能护她周全的人。

　　她低着头走在后面，跨过一道道门槛，耳边鞭炮唢呐声轰隆作响。跟着家人跪下礼拜、说贺词，而后同姐妹们一同坐在边上的黄木雕花椅上。椅上铺着软缎，臀下一片舒服暖意。身边伺候的两个丫头凑过来，小声嘀咕着哪种点心最好吃，惹得顾浮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眉眼流转，打量着座上之人。一位身着大红色褙子的老人，银发满头却容光焕发，头戴玛瑙头饰，手中念珠不停转动，笑声爽朗。老人身边，正是那日送她回府的老嬷嬷。老嬷嬷眼尖，一下子看见了她，低头跟老人说了几句。老人转头看来，那双饱经沧桑却依旧有神的眼睛落在她身上，顾浮生脸颊瞬间绯红，不由得羞红了脸。只见老人笑呵呵地又跟老嬷嬷说了些什么，目光里满是温和。

　　顾浮生望着堂上的老人，心中感慨。前世她从未见过祖母，总以为祖母古板苛刻。只因前世她做了蠢事冒犯了老人，往后她的生死，祖母从不过问。

　　这辈子，她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今日一见祖母的慈容，孙儿心中一暖，眼眶竟忍不住湿了。” 顾浮生恭敬行完大礼，怯懦地站在祖母身边，轻声说着心里话，“祖母，莫怪孙儿唐突。” 那细小轻柔的语调，带着江南软语的特色，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怜惜，更何况她还是个不足十三岁的苦孩子。

　　“雅姐过来，坐祖母身边。” 祖母笑着招手。

　　顾浮生愣了愣，在座的姑子们更是满脸惊讶，却无人敢多言。她落落大方地行礼，小步走到祖母身边。祖母轻轻将她拉起，那双略显枯槁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嫩手，又对身边的老嬷嬷笑道：“雅姐做的香囊，祖母很喜欢，这孩子受苦了。”

　　顾浮生微微抬眸，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像断了线般滚落。

　　“瞧瞧这丫头，多像年轻时的我！” 祖母感慨着，又对婢女说：“再搬张椅子来，让雅姐陪着我。”

　　话音刚落，一串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来。进门的是一对夫妻与一双儿女，正是顾浮生的生父顾十郎、嫡母王卓，还有嫡姐顾倾国与嫡兄顾云生。

　　在座的丫头姑子们纷纷行礼，他们又朝着祖母拜寿。顾浮生依着礼数屈膝，低眉敛目，用软糯的声音道：“父亲、母亲、兄长、嫡姐，阿雅给你们请安。愿父亲官途顺遂，母亲身体康健，兄长前程似锦，嫡姐心想事成。”

　　“起来吧。” 王卓开口，脸上扯出一抹淡淡的笑，伸手将顾浮生扶起，而后便让众人入席。

　　祖母见她被冷淡对待，紧紧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别人喜不喜欢不打紧，祖母喜欢就好，雅姐说是不是？” 顾浮生低声应着，将头轻轻靠在祖母满是檀木香的怀抱里，心中一阵暖意。

　　晚宴结束后，各家贵女相继离去，府里的姑子们也告退回房。只有顾浮生搀扶着祖母，慢慢回了前厅较远的明理堂。安顿好祖母，又细心铺好被褥，她正准备悄悄离开，老嬷嬷却笑着对她说：“奴提前恭喜雅姐了。”

　　顾浮生抬头，眼中满是疑惑，故作天真地问：“老嬷嬷，阿雅孤身一人，有什么可恭喜的？”

　　“雅姐过几日便知晓了。” 老嬷嬷笑着不肯多说。顾浮生点点头，又对着熟睡的祖母拜了拜，才悄悄离去。

　　而西厢房中，顾倾国正对着满地狼藉发脾气。那些名门女眷送来的名贵衣物、饰品，全被她扔在地上。两个伺候的丫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主子迁怒自己。
　　“那个野种有什么好的？祖母竟这般疼她，还让她坐正堂！贱人！” 顾倾国咬牙切齿，声音里满是怨毒，“才入府一个月就会巴结祖母，小贱人！不给她点厉害瞧瞧，她怕是不知道嫡庶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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