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葱岁月

　　阿葱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提蛋挞的事，基本上这一天，阿葱不必洒扫屋子，也不用和面做饼，在早晨的清辉下对着苏老板挥一挥手，阿葱名言正顺地逛街去了，美其名曰：准备材料。
　　南正街上老吴头的羊肉汤锅蒸腾起阵阵白雾，吹着清晨淡淡的风，在城内有名的老店吃头汤羊肉烩面，阿葱终于感到一丝的惬意，透过雾气，街对面恒昌顺的金字招牌下崔小弟店里的伙计正在下门板，崔小弟看见阿葱忙迎了上来。
　　“早，崔老板。”
　　“阿葱姑娘，折煞在下了，只管叫我一声崔小弟便是，全城的人都这么叫。”崔小弟笑颜上积起些许晕红。
　　“那你也得叫我阿葱，崔小弟。”阿葱露出愉快的微笑，这个清冷的早晨令她仿佛回到过去上班下班的简单生活。
　　“阿，阿葱，你今天不用帮苏老板干活吗？”
　　阿葱嘻嘻一笑，“今天嘛，我要做一种新的糕饼，得好好采买。”
　　那明媚的笑容迎着朝阳，令崔小弟有片刻的失神。
　　“不管是什么，阿葱做的一定好吃。”
　　全然的信任，专注的目光，穿透她的胸口，灿烂地照进心房，淡淡地，只是泛起片片涟漪，并没有翻搅起惊涛骇浪，崔小弟，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那碟菜。虽然现实的情形来的有些走调，但阿葱不能开口，甚至不能抬头，那明亮的目光带着烧灼，让她感到被蜂蛰过似的痛，她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心下快速地寻思着离开的理由。
　　“阿葱，下午我一定去捧场。”
　　阿葱抹抹嘴，来不及赞美羊肉烩面，脚底抹油正待离去，忽听得一声娇语如莺般滴溜圆润。
　　“崔哥哥。”
　　阿葱回过头，崔小弟身边多了一位身姿窈窕的少女，天青纱袍随风摆动，艳丽的团花牡丹隐隐可现，但见她眼睛不住觑向崔小弟，顾盼之间脉脉含情。
　　“崔哥哥，我爹爹刚得了一幅春树秋霜图，想请崔哥哥过府鉴赏。”
　　“这位姐姐是……”那少女瞥了一眼阿葱，口气淡然地问道。
　　崔小弟少不得从中介绍，那少女姓沈，名蕙，小字珍珠，绸缎行沈老板爱女，小小年纪已随父亲经商多年，绮罗云锦，钱财帐务混合着圣贤之书，为妇之道已修成未过门老板娘之优秀人选。
　　阿葱见她对崔小弟颇为眷恋，便即告辞。
　　“阿葱姐姐，小妹今日得遇姐姐，心下甚为高兴，本想与姐姐多言几句，又怕耽误你为苏老板做工，崔哥哥一家乃是家父故交，此事甚急，故此别过。”
　　阿葱听得她弦外有音似乎在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崔小弟乃我囊中之物，且莫觊觎。你小小帮工哪比得上我家财万贯，与崔小弟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相知多年，情比金坚，横刀夺爱休打主意。
　　阿葱心中暗笑，阳光大男孩真是什么时候都有市场，可惜，你防我防错了人，再见，不，不见最好。
　　回到合香园时已过午后，苏老板什么也没问，阿葱开心地收拾工具、准备材料，在这个古代的晴朗午后啊，穿越人贯有的特长表演开始啦，一鸣惊人，扶摇直上，跳槽啦，跳槽啦，这个小小的平台再见吧，伟大的人生在向我招手，我穿越，我改变，历史重新因我掀开崭新的一页，我要宫戏，我要阴谋，我要帅帅的腹黑男……
　　事实证明，阿葱绝对有着天降大任于斯人的特质，心不慌，手不抖，临阵不乱，颇有些当年进高考考场的心理素质。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阿葱令苏老板刮目相看：安静，沉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动作中，不见日常半点成事不足的样子。粉白的麦面铺陈在案板上，阿葱老练地在面粉上做出个窝，加水和匀，细腻的面粉滑过白皙的指缝，揉，擀，再揉，再擀……阿葱取出早上铁匠铺子里定制的模子，看着倒是轻巧，就是不知道管不管用，事到临头也只好将就了，阿葱在模子里按压好挞皮，随后不紧不慢地在炉上支起小锅，牛奶、酥乳、细糖融开搅均，打进蛋黄……
　　对于阿葱来说，一时的兴奋过后，能不能做出蛋挞是无法预计的，在这个世界里麦面就是麦面，无非白点黑点，有得吃已是不错，何来的高筋低筋之分。酥乳和cream有多大差别，阿葱无法衡量，看着漾着黄色水光的生坯，阿葱更加没底，在没电烤箱的时代做糕点也许就是一种灾难，“烤箱预热230度 上下火 8分钟”，对于曾经完全有把握的事儿，阿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就在阿葱呆立犹豫的时候，苏老板却径直托起烤盘放入炉中。
　　刚烤过桃酥的炉膛泛着热气，愈是靠近炉边愈是火热难耐，腾起的热气加剧着阿葱的不安，相比之下，苏老板则老道得多，他全神贯注立在炉旁，时不时转动烤盘调整受热，时而加入根木柴，时而抽出燃着的柴火，汗水沿着他的脸颊流下，苏老板只是抄起搭肩头的手巾随手一抹，橙黄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脸膛。他其实不是很帅，除却细细的桃花眼，脸部的线条过于冷硬，挺直的鼻子更平添了一份威严，如果不是站柜台常挂的笑容，阿葱觉得苏老板的最佳职业莫过于混□□。然而，此时，冷硬与威严只化做炉前的专注，触动了阿葱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
　　时间在明亮的火光中流逝，黄灿灿的蛋挞终于出炉了，阿葱看到色彩，嗅到香味，味觉开始自动分泌口水。在古代烤蛋挞应该上吉尼斯世界记录吧，阿葱试了下，好烫，还得等一下才可以品尝，可是心里的心痒毛抓指数不断上扬，直冲涨停版。
　　“干什么？”苏老板拍掉阿葱伸向蛋挞的魔爪。
　　“那个，我先尝看看。”
　　苏老板好笑地看着阿葱最终从烤盘中弄出一只蛋挞，呼呼地吹着，一边叫着好烫一边吃得迫不及待。
　　真的，很好，如记忆中鲜亮爽滑，松脆香馨，热乎乎、香喷喷，奶味蛋香馥郁扑鼻，酥皮叠得恰到好处，一层又一层，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多么成功，阿葱心里有说不出的骄傲，在晋江上看文那么久，有穿过来做蛋挞的吗？前无古人，后无……勉强也算后无来者吧。
　　成名了，成名了，借着这小小蛋挞，我阿葱即将正式万入出将入相的历史舞台。苏老板，你助我烘烤，这个知识产权就归你了，哎，搁现代你不可以申报个青年创新奖不是。阿葱喜滋滋地把蛋挞盛放在柜台上，将苏老板写好的宣传DM贴上墙：
　　合香园新鲜出炉蛋挞，三文钱一个。
　　三文钱价值几何，阿葱并不完全明了，以她有限的消费看不出所以，三文就三文吧。
　　又是一个下晚时分，阿婆、阿婶、年轻的小媳妇争先恐后地挤进店里。
　　“苏老板，我要桃酥。”
　　“苏老板，我要麻饼，再来点馕饼。”
　　“苏老板……”
　　每个人都挤向苏老板，完全不在意柜台上带着热气酥香可口的蛋挞，这帮没见识的女人，阿葱暗暗咒骂。
　　“这位大娘，你来点刚出炉的蛋挞吧。”阿葱向离自己最近的大娘推销。
　　“这是什么？蛋什么？”大娘不明所以地看着柜台上干不干稀不稀的物什。
　　“这是蛋挞。”苏老板温言道，“这是小店新近做的糕饼。”
　　“新做的？苏老板，那我一定要买点试试看。”大娘有些动心。
　　“哎呀，你是谁？”一个小媳妇终于注意到了阿葱。
　　“这是店里新来的师傅。”苏老板答道。
　　“啊，还是个女的。”那人仿似发现新大陆。
　　“苏老板，她真的是师傅？”众人上下打量阿葱如同见到洪水猛兽。
　　“苏老板，良家女子哪有擅自外出做工的，你年纪轻轻，可别上了……”这下子众口铄金，阿婆、阿婶和小媳妇们仿佛取得了统一战线开始清除异类，店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阿葱转过身去猛翻白眼，女人啊，到哪里都一样。
　　苏老板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她确是我重金从外地请来的师傅，糕饼技艺过人，这不，刚指导在下做了这新式糕饼，钱妈妈尝尝看。”随手捧上一个蛋挞。
　　钱妈妈将信将疑尝了尝，“不错，这皮酥脆可口，馅却爽滑得很，好吃，刘婆婆，你也尝尝看。”刘婆婆干瘪的嘴动了几动，脸上露出安适的表情，皱纹也仿佛打开了些，“好吃，好吃。”
　　苏老板将蛋挞一一送给众人，招安着女人们对阿葱的偏见。
　　“果然是外地的糕饼师，做的就是不一样。”
　　“姑娘，你的手可真巧啊。”
　　附和的声音了渐渐在女人中间传递，阿葱得以洗冤再生，拨云见日。
　　“各位阿婆阿婶，带点蛋挞回去吧，给家里人尝个新鲜。”阿葱趁机推销。
　　“这个蛋挞多少钱一个？”有人问道，苏老板指了了指贴在墙上的红纸。
　　“三文钱哪，太贵了。”人群中发出感叹，“夏家米行的上等白米才九文五分一石呢。”
　　“一分钱一分货，蛋挞可是上等美食呢。”阿葱不遗余力游说。
　　“钱妈妈，你要吗？”刘婆婆瘪着嘴问，“这个，实在有点贵，我……还是买桃酥吧。”随着钱妈妈打退堂鼓，不少婆婆妈妈们思虑再三也与蛋挞划清界限，任凭阿葱费力游说却是一无所获。晋江的穿越文里女主不都是一蹴而就吗？怎么成名那么难？阿葱一把抓住眼前的小媳妇，“你买点吧。”
　　“我，我可不敢买，回去相公可饶不了我……”小媳妇惊恐地看着势在必得的阿葱。
　　蛋挞啊，蛋挞，我第一天出来混江湖，你真的让我出师未捷吗？阿葱推销不利，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各位阿婆阿婶，”苏老板眼见阿葱愤怒、失望已近濒临崩溃的边缘仍不改温温缓缓的语气，“蛋挞松脆可口，制作精良历来都是海外异国富豪之家享用的上等糕饼，踏春赏花，曲水流觞，必以蛋挞佐之，以为大国风范。”
　　“啊呀，我说呢，这东西精致得很，到底是大户人家享用的。”
　　“我们现在也吃得着，我们不也是……”
　　“可是这么贵呢。”有人犹豫
　　“人家大户人家能和我们一样吗？”
　　“现在出三文钱就可以享受海外富豪生活。”阿葱有点明白过来，赶紧因势利导。
　　“是真的吗？”有人疑问。
　　“这海外美食原是价值五文一个，但小店开张几年来，多有仰赖众位阿婆阿婶的照顾，故此不敢以原价售卖，只以三文钱酬谢众位，还请大家多多赏光。”苏老板一脸正色说得至诚之极。
　　“苏老板，那我来点吧。”有人动心了。
　　“我也要点。”又有人中招。
　　一百二十个蛋挞终于有了了归宿，面对空无一人的铺面，阿葱有些茫然：事情好象有点和晋江惯有定律有些差别，一鸣惊人是没有，广受欢迎也没有，平静，还是平静。阿葱仔细回想原因出在什么地方，对了，这个蛋挞并不是她独立完成的，销售也是靠了苏老板，唉，就是这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别人成功的经验果然是不可复制的，现在怎么办？阿葱犹豫不决。
　　“月老板，要点什么？”
　　“反正也来晚了，苏老板，你随便包点什么吧。”娇侬的声音把阿葱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隔着柜台，阿葱看到一头乌发掩映的侧脸，微微低垂的姿态正好露出一段白皙的颈项，仿佛在男人面孔下宛转的水鸟，懒懒的眼神，若有若无的笑意，令她浑身上下都荡漾着风情。
　　“苏老板，几日不见，小媳妇都进门了。”月老板俏眼上下打量阿葱，
　　苏老板却不以为意，一边手脚麻利地称糕饼、收钱，一边把对众位阿婆阿婶的话又道了一遍，
　　“苏老板，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改天，我也来你这里当个伙计。”
　　“月老板说笑了，你的银钩赌坊家大业大，生意兴隆，我这小店怎好曲尊降贵呢。”
　　“唉，话也不是这么说，就凭你的人么，”月老板眼波流动，手指尖尖如幽兰吐蕊凌空一点，幽幽低侬“我也……”
　　“阿葱，”月老板一句话未完却被匆匆赶来崔小弟打断，“店里一时忙不过来，耽搁了许久，恕罪则个。”
　　“崔小弟，有长进啊，学会撬苏老板的墙角啦，有了新人就把姐姐摞在一边，好没良心。”月老板幽怨嗔念，娇媚无限。阿葱顿时觉得眼前白光闪闪，霹雳声声，雷到外焦里嫩，香酥可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一把抓了留给崔小弟的蛋挞，对崔小弟使个眼色，马上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给。”阿葱揭开盒盖，热气与芬芳消散在寒意渐增的空气中，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崔小弟眼里的惊呀，阿葱出品，质量保证，那是说得玩的么。
　　坦率地说，经过了早上的那幕，她并不想单独与崔小弟呆在这城头，让这小破孩继续得到自做多情地误会下去的理由，可是，相比起呆在店里被人雷焦，在城头上看着帅哥，品着美食，阿葱觉得焦透的身体渐渐活了过来。
　　暮色蔼蔼，夕阳勾勒出崔小弟俊逸的身影，春水般的笑熔化了夜的寒意，此刻什么不说也好，胡诹也罢，淡淡的暖意由然而生，暖和了阿葱人在异乡的孤单。
　　不好，阿葱只觉得手上一暖，一双温润的大手执起她冰凉的手指，崔小弟的情绪在升级，凝视的垂眸耀出明亮的光华，璀璨包裹住阿葱，无限期待地话语传来：
　　“阿葱，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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