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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惊梦束发魂出窍
是的,不要怀疑。琼山派百雅集第一个嘴硬心软的“老父亲”诞生了!
聂同心入住百雅集的当晚,琼山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庭院里的海棠树枝被打得摇摇晃晃的,太过娇嫩的花瓣被打落了一地。进门前云听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眼海棠树,心底暗叹可惜。
路瑞之对如何安置聂同心一事可以说是完全不上心,他老人家早已回房酝酿睡意去了。云听将聂同心安排了自己隔壁的空房间里。他火速给聂同心和自己煮了一碗素面,两个人相对无言,各自吃了一碗。期间云听默默观察着聂同心,这孩子全程低头吃面,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她定是陷在亲人离世的悲痛里。父亲去世,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能克制住心中悲伤和害怕,想到卖身葬父的法子,本身已经很不一般了。只是若想帮她留下来,便得在丁诗平之前了解清楚聂同心的往事。当然,他并不是怀疑聂同心真的有什么复杂往事,倘若真的有,那他是不是可以早点想想什么应对之法。云听这一人,有一点长处,便是很喜欢换位思考。他七八岁的时候,成日里就是被舅舅耳提面命读书识药,日日想着怎么应付第二日的提问,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去想太多其他的事情。倒不是说他没有忧愁,那些忧愁根深蒂固地跟着他,时间久了,他渐渐被眼前事占了心思,没空去哀叹。所以啊,忙有忙的好,忙起来便不伤心难过了。
今晚还是不要追问她太多了。
云听给聂同心打来了热水,又带来几件自己曾经穿过的小衣服。取衣服的时候,他犹豫了一瞬,这毕竟是件旧衣服,且还是男子的。柜子里能给聂同心穿的旧衣物有三四件,将就几天没有问题了。
云听将东西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在房间掌了灯,环顾四周,他觉得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便耐心对着一直呆立一旁观察自己的聂同心道:“那些热水是用来洗漱的,这些旧衣服,你且将就穿着。同心,我不晓得你从前是在什么样的人家生活,能不能照顾自己。如今你既来了琼山,便一切都要靠自己了。我能为你做的,可能不会太多。”
细雨淅沥,烛火摇曳。云听很好地继承了舅舅和路瑞之对自己严格要求的教育方式,一开始便表明了自己对聂同心的教养态度。
见云听对来历不明又脏兮兮的自己忙前忙后,聂同心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被这久违的关心给震惊了,原本颠沛流离半年,她几乎对人心的冷感到绝望。家里的变故,令她一夜成长,如从云端跌落烂泥。云听与她开口前,她迅速隐住眼底的闪烁,恢复冷静克制。听完他的话,聂同心整个脑子都冷静了下来。
这个哥哥,比之前的那些人对她都要好,但似乎也不是那么好。
不、不、不,她在想什么,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自己吗?
一番心里活动后,聂同心说:“多谢哥哥,真的很感谢你。我能照顾好自己。”
她的话嘎然而止,像是生吞了一段。生吞的那一段,后来她会用行动告诉云听。
“好,那你便好好休息。”
聂同心穿着干净衣物躺在床上,突如其来的舒适令她有些恍惚。可代替恍惚的是累积了半年的疲惫。倦意很快攀了上来,聂同心坠入梦海。
宅子烧起来的时候,母亲和妹妹还在安睡。如果不是她练功偷懒被父亲罚跪,她可能也随那场火去了。
所有的屋子几乎同时着了起来,可聂同心跑到院子里时,居然没看到几个仆人在救火。他们或是裹着包袱,或是抱着些瓷器摆件在院子胡乱逃窜。聂同心眼疾手快,拦住一个外院洒扫的老头,质问道:“你们这是要到哪去?为什么不救火!”
这外院老头才来不久,眼神不好,错将聂同心认识成了小奴婢,才说:“都自身难保了,还救什么火啊!再不走,官兵就过来抓人了!我一把老骨头,来这是养老的,不是等着被流放的!”
聂同心听不懂他在讲什么,只知道他是铁了心要走,她手上用力拽着老头袖子,道:“官兵来抓谁?没有拿到卖身契就走,你可就成逃奴了!”
“逃奴也比没命好,起开!”老头抬手将她甩到一边,像是从前干扫完地扔扫帚那样。
聂同心跌倒一旁,脑海中飞速思考着。片刻,她飞速爬起往她娘的房间奔去。
“同心,去找你爹!去找你爹!”
“娘!”
“娘!”
“娘!”
聂同心惊坐而起,额头上已是一层细密冷汗。她紧紧抱着被子,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里喊了几声,又在现实中喊了几声。她只知道,一定要醒过来,她无法再承受一遍那样的痛苦。
天蒙蒙亮,百雅集的正主们还醒。可对练功的人来说,已经可以起来晨练了。
小小的聂同心没有再次睡去,她爬了起来。
半年奔波,她已经很久没有拥有一个如此安宁的清晨,可以不去想明天在哪里落脚,可以不去躲避人群的指指点点。她来到院中,站在海棠树旁的空地上。院子不大,海棠树占了一半,其他树木占据了一些,最大的位置是被一片葱郁药园给占了。院中布局可见,路瑞之师徒二人都不是武学狂热爱好者。有限的空地上,聂同心决定从扎马步开始重新将那些父亲曾经教给她的点点滴滴拾回来。
她扎了一会儿马步,便开始两腿打颤,太久没有练基本功,令聂同心武力值急剧退化。若当真给她来个入门考核,此时的她怕是够不到琼山派收徒的门槛。汗珠从额头渗出,聂同心咬牙坚持,昨夜云听说的话,此刻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你既来了琼山,便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今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鸟鸣啁啾,东方日出。正将一支海棠花枝舞得有些名堂的聂同心,渐渐找回了一点信心。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聂同心迅速将手中树枝扔掉,转身,便见一身素衣的云听正关上自己的房门,转身伸了个非常饱满的懒腰。
“早啊!”云听缓缓放下胳膊,歪头对聂同心温浅一笑。
那笑像是一只黄雀突然撞到了她的胸口。她赶紧将脚边的树枝往后面踢了踢。
“睡得好吗?怎么起这么早?”云听朝她走了过来。
聂同心怕他看见自己折了又扔掉得海棠花枝,于是一个箭步迎了上去,险些撞到云听身上。云听后退一步,将穿着自己衣服,一身少年打扮,头发束得有些歪斜凌乱的聂同心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干干净净,一双葡萄眼漆黑沉静的孩子,看起来多么乖巧安静啊。一种老父亲的欣慰之感忽然由然而生。和昨天比,这孩子不仅外表干净,且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这都是谁的功劳啊?
就是这个头发束得有些美中不足。
“很好,很好。来、来、来,哥给你整整头发。”
聂同心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头发怎么了,便已经被云听的手在肩头轻轻一带背对向他。云听火速帮她束了个少年高冠,几乎和自己的发型没什么两样。一双巧手将聂同心的头发像是拔萝卜一般向上拔,某一瞬间,聂同心几乎感觉自己的灵魂随头发一同被拔了起来,她深深怀疑,自己的圆眼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了细长眼。
云听束完发,便见聂同心眼泪汪汪,他犹疑着但丝毫不怀疑自己的技术有什么问题,问道:“你怎么了?因为我没梳女子发髻吗?我不会啊……”
聂同心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松了松头发,没有回答。
云听继续道:“要不我试试给你梳个双蝶髻?”
“不、不、不必了!这个就很好,我喜欢!”
聂同心的回答令云听更加有成就感,他笑得满意而欣慰,道:“明天哥还给你束!”
聂同心如听到什么恐怖的字眼,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她忙道:“我明天自己就可以梳好了!”
云听道:“真的?”
聂同心点头如拨浪鼓,拍拍胸脯保证道:“真的,绝对可以。”她必须可以吧,她可不想每天早上都享受一回灵魂出窍。
云听笑道:“好呀,那明早就看你的成果了。若要帮忙,哥哥还是很乐意的。”
聂同心挤出一丝凄苦的笑,并目送着云听去了厨房。
丁诗平昨夜领了命令,今早便收拾了行李,带着自己两个小弟匆匆下了山。他就知道,师父才不会放任这种来历不明的孩子随便留在琼山。
丁诗平迟迟未归,聂同心在琼山派的活动范围也就集中在百雅集。百雅集原先和朝华殿那边来往就不多,聂同心便也隐在百雅集中渐渐失去了存在感。路瑞之在聂同心身上几乎不费任何心思,他的栽培之心,一心都扑在云听一人身上。听起来,云听貌似是个香饽饽,实则他除了是个香饽饽,还是百雅集的花匠、农夫、厨子诸如此类的角色。如今多了个聂同心,他还不得不扮演了“老父亲”的角色。
比起哥哥,真的更像老父亲。
大约是聂同心上琼山的第四日起,丁诗宁便每日抽空来百雅集逛上一逛。她心情极好,十分热心地教会了聂同心梳简单的少女发髻,并告诉了她一些少女成长路上不得不知的秘密。在聂同心的成长路上,丁诗宁不知不觉地扮演起了“老母亲”的角色。尤其是那几日,她和云听在小亭子里并肩而坐,撇开聂同心,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有说有笑,快乐无比地探讨“育儿经”。只见那云听时而摇头苦笑,时而摊开自己的修长十指给丁诗宁瞧,丁诗宁凑过去看完,顿时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角落里聂同心不懂,云听的手指明明修长好看,怎么丁诗宁笑出了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那几日,聂同心可谓是百感交集,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一面为这一对俊俏男女在自己身上费心费力而无比感动,一面又对丁诗宁的日日丁卯有点说不出口的别扭。
聂同心虽然不会做什么活计,嘴巴也笨得没话说,可好在她有一双颇有眼色的眼睛,很会发现哪里自己可以插上手,并厚着脸皮请云听教自己做。
老父亲云听对聂同心的觉悟深感欣慰,于是倾囊相授,教了她除了做饭之外的日常家务活。他没指望聂同心真的能做多好,毕竟她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她愿意学,让自己忙起来,有事做,不正是对这世间再次报以希望吗?这孩子真的比他聪明,从前的他虚度了许多时光,消磨了很多情绪,才明白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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