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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meo And Juliet
学校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像《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样的话剧是否适合让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来表演。但总之演员招募开始在年级里进行了。
丁马克试图说服诺威陪他一起去报名,这次诺威拒绝的理由充分且令人信服:剧组显然不需要一个全程面瘫只会捧读的演员。当然后来贝瓦尔德的事就要另提了。
丁马克申请到的是凯普莱特这个角色,提诺被投票选去演罗密欧,而扮演朱丽叶的女孩在正式登台前不久突然请了长期假。话剧负责人——名叫伊丽莎白的学姐,当机立断找来了一个替补。
于是场面一度变得十分奇妙,丁马克甚至无法想象她用了些什么手段才达成目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顶着强烈的不可思议走上了舞台。
本来诺威没有打算认真看,即使他坐在第一排中间这样的黄金座位。可是当朱丽叶出场时,周围人群的轰动说明了这其中显然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首先,这个“朱丽叶”戴眼镜;其次,她的身高快要超过罗密欧了;最后,她的胸平坦得……实在不像是个女孩子。
诺威自认为视力还算不错,他细细打量台上那个“朱丽叶”一番,又环顾四周,唯独缺少了某个应该出现在观众席的身影。于是他大胆得出了一个结论。
结论在朱丽叶开口的时候便被证实了。变声期男孩子独有的低沉嗓音一出来,先前营造出的所有悲剧气氛就瞬间毁于一旦。观众席集体爆发出的笑声再也收不住。
——没错。这个临时的“朱丽叶”,就是贝瓦尔德。那一年他和提诺还差不多高。
情节来到了高潮部分,罗密欧站在假死的朱丽叶的“尸体”前面。念完台词之后,他俯身靠近躺着那人的脸庞。不,并没有靠的很近,甚至唇与唇之间的空隙就连坐在最后一排的人也能看出。
观众席一片哗然。伊丽莎白学姐不知何时跑到了观众席来验收成果,运转到这一幕时她明显也很惊讶,自言自语道:“借位借得太远了——不对,问题不在这里。但是不应该啊……”
她的每一个字都精准传入了邻座诺威的耳中。诺威依稀记得这位学姐好像是以某种奇特爱好而闻名,确切一点就是,她对于男生和男生之间的“特殊关系”看得比谁都准。
诺威不知道学姐又看出了些什么,只能想:如果前面那些都是预期效果,最后结尾这里倒显得缺些力度。他清楚,两个人真正亲上的话观众会笑的更厉害。
伊丽莎白学姐的眼光的确独到,但与纵观全局之间仍差着无数个秘密。那些是真正意义上的秘密,钥匙早已腐烂在当事人身体中。
其他演员都换完衣服回家了,后台只剩下提诺和贝瓦尔德。后者还穿着戏服却摘掉了假发套,显得不伦不类。他其实想问在提诺和那个请了假的女孩排练最后一场戏的时候,是不是每次也都会借位接吻借得夸张。可所有的话语都消失在齿间。
率先打破这沉默氛围的还是提诺。他问:“贝瓦,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一个突兀的、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
没等回答,提诺又自顾自地说:“反正我是想以后去外面生活。”
“我也是。”或许从这一刻他开始真正将提诺视为同类,都是在对自己的家庭彻底失望后想要离开、要看看更远的世界、要出人头地。
他记起一个约定,“我们都会走出这里的,到那时候我就在卡罗琳斯卡医学院等你。”
这个约定如今已实现了一半。
“你想去哪里?”
“其实我还没决定好啦!要不然跟着你?总之我是一定要离开的,就算出去之后不继续上学也好……”
戛然而止。提诺未说完的话不像是在卖关子,而像是一个暗示,暗示着那些绝不可说给任何人。尤其是贝瓦尔德。
“那么,我们一起去瑞典吧。”
仿佛眼前已展现出一副未来的蓝图,那里什么都有,也有彼此。他甚至开始幻想两人恰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般的逃亡。
但可惜,他知道的事情果然还是太少了。
他只知道大约两年前提诺的母亲再嫁,他对提诺的继父不甚了解,唯一印象是普通。提诺的母亲时常不在家,他们家里的事务就由那个男人主管。
而他不知道的,例如数月前某个晚上从隔壁那家传来细微的抽泣声、反复迟疑后最终还是淹没于沉寂的门铃。
例如提诺在后台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会疯的。
——知道吗,最后那一场吻戏我本想直接亲上你,然后再装作无辜的样子说不好意思我忘了借位。可是你看,我果然没有这个资格。
随后八年级迎来了暑假。最后一节课,无所事事的老师想到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他让同学们写一封信。写给谁都无所谓,写什么内容、写多长也无所谓,只要符合课堂上教的格式。美其名曰“巩固这学期学过的知识”。
毫无疑问,丁马克那封信的收信人是诺威。信的开头这样写道:
【 我亲爱的挚友诺威: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年级学校拆班重组后的教室里。说实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和其他人都不同……】
后来诺威发现信的最后一行上方有被重重划掉的几个单词。如果他精通痕迹鉴定学,他或许可以看出原本在那里写着的是“jeg elsker dig”。
丁马克写信的时候,无端想起来在他刚上学那会儿发生的一件事。他在书柜前搜寻绘本故事,突然眼前一亮,举着其中一本去找妈妈:“妈妈你看,这本书的封面有拼写错误哎!”
那时老师留的唯一一项作业,便是寻找生活中的拼写错误。
“这里,”他指着封面那个心形图案的中间,“本来应该是jeg elsker deg,他们给写成了jeg elsker dig!”
妈妈低头看过后笑了:“那不是错误,那是另一种语言。”那是他们的母语。
丁马克还不太懂。他从记事起就住在这里了,对于故乡的记忆几乎为零。妈妈说,我们离故乡并不远,它就在这个国家隔着一片海的彼岸。可是丁马克连海也没有见过,在他记忆中每天的生活全是森林。
那大概是他对途经森林的火车感兴趣的开端吧,总幻想着火车上会有那么一位乘客,还带着来自海对岸国度的风。
而且说来……两国的语言真的好像,差点像到互为方言的程度了。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中“jeg elsker dig”的字样已跃然纸上。天哪,我在写什么?!丁马克赶紧涂掉了它们,补上正常无比的结尾(“我们一直都是挚友哦!”),这封信就算完成了。
最后班里只有两个人把信交了出去。一个是丁马克,另一个是提诺,他在信封上贴了大面值邮票,也不知是要寄给谁。
丁马克在信里还试图显得很有文采,他将诺威的眼睛形容成“欧石楠盛开的荒野”,这是他想了将近半节课的比喻。他期待得到称赞,可是诺威只读完了开头。
那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诺威想道。
事到如今不得不提及在他们相遇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湖水、鹅卵石、蓝紫色的眼睛,那是一切被扭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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