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

　　午后艳阳高照，笼在薄云之间，暖洋洋的。少年们跟着午休起床铃涌进教室，地上未干的水渍在他们的脚步下飞溅起来，阳光趁机施了个魔法，星星点点的水渍瞬间钻石一般发亮。
　　这天气预报也不是很准啊，许蔚想。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第一节课是语文。
　　语文老师是许蔚以前的班主任也是现在二班的班主任。按照一个新集体组建的第一节课的普遍规律和语文老师的个人习惯，许蔚猜一节课不会上新课。
　　“晗儿，咱打个赌，第一节课不上新课。”许蔚对莫晗说。
　　莫晗还没说话就被后边儿的赵一铖抢先了:“赌啥，我也要赌。”
　　“第一节课不上新课。”许蔚说。
　　兴许是应了她的话，下一秒，语文老师就说:“同学们这节课我们不上新课。”
　　“那上什么？”有人说。
　　方菁一脸高深莫测地说:“我们这节课上美术。”
　　众人包括许蔚在内的懵了。
　　“现在请同学们一人拿出一张白纸。”
　　班里瞬间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诶你说方老师这个要干啥啊。”赵一铖说。
　　程遇时想了想，“让我们画房树人？”
　　赵一铖想都没想就否定，“心理老师都不搞这种东西了语文老师怎么会。”
　　方菁的确是让他们画房树人但又不太一样。要求是自己先画自己想象中未来的家，要有房树人三个元素其他自己补充，接着四个人为一个小组，轮着传，让其他三人为你补充这个“家”，最后传到自己手上。
　　赵一铖瞠目结舌。
　　许蔚笑笑没说话，埋头画了起来。
　　程遇时挑眉，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第一个画完的是许蔚，按照顺时针的顺序，她传给了程遇时，纸张抖动扇起了一阵风，轻轻地扫到程遇时手上，程遇时蜷了蜷手指。
　　许蔚笑嘻嘻地对程遇时说:“麻烦给我一个要啥有啥的家谢谢啦！”
　　程遇时接过纸张，许蔚不是很会画画，画得也很潦草。主体的房树人在比较偏右的位置，房子有一扇大窗户，房子外是栅栏和一条不宽不窄的小路。栅栏里画了很多花，树画在离房子很近的地方，人在房子的门口。
　　为什么画了一扇那么大的窗户还要画栅栏，是为了保护花，还是保护自己？
　　程遇时突然觉得，这个叫许蔚的女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他勾了勾唇角，就着她画的那个小人的轮廓，把它勾勒成了一个短发的可爱的女孩，在女孩旁边画了个男孩浇花的背影，树底下画了一辆车。
　　有房有车有爱人，算要啥有啥了吧？
　　他随手传给赵一铖，接着画好自己的也传给赵一铖。
　　这时候许蔚还在画莫晗的那张，莫晗画得很仔细也很小心，许蔚觉得她画的都差不多，她搓了搓下巴，眼睛突然亮了亮，她拿起笔飞速地在莫晗的小人旁边画了一群小人，接着往后传。
　　相比班里其他四人组唧唧喳喳的讨论，他们四个显得十分安静，突然赵一铖叫了一声，“操。”
　　三人齐齐看向他，他有点尴尬，“没什么没什么，”然后看向程遇时，“你为什么给许蔚画得这么好看！初中的时候画房树人你可是给我画的火柴人！”
　　程遇时一时语塞。
　　许蔚和莫晗齐齐乐了。
　　许蔚其实有点想看看程遇时到底给她画了什么，但是为了最后的惊喜她选择忍住这种好奇。
　　程遇时无奈道:“等下也给你画好看？”
　　赵一铖瞪眼，“怎么觉得你他妈像是在哄小孩？”
　　程遇时拍了拍他的脑袋，“是啊儿子。”
　　莫晗恰好把赵一铖那张传给许蔚，许蔚看都没看直接递给程遇时。
　　赵一铖一下子把脑袋转开，“你他妈给我画一个你的自画像，长发的样子，画在我旁边。”
　　程遇时乐了，“为父很欣慰啊，你的未来里都想到爸爸了。”
　　嘴里说着手却挺耿直，摊开赵一铖那张，三两笔在他旁边勾出一个小人。
　　许蔚看着他们的互动，不自觉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们一直都这么好吗？”她问莫晗。
　　莫晗想了想，说:“赵一铖认识程遇时比我早，我认识程遇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这么好了，小学到现在吧。”
　　许蔚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窗外的梧桐树照进来，落在许蔚的手上，她合起手试图抓住阳光，阳光从她手缝间漏出。
　　“真好。”她笑着说。
　　“其实我跟程遇时他妹玩得比较好。她今年升高一，等她军训回来我介绍她给你认识吧。”莫晗突然说。
　　“好。”许蔚说。
　　全班渐渐安静下来，接着，程遇时那张传到许蔚手上。
　　都是用黑笔，但许蔚还是看出了哪些是程遇时画的，她有些惊讶地问莫晗:“程遇时会画画吗？”
　　纸张上的房子是一栋二楼小洋房，还带着漂亮的窗棂，人靠在二楼阳台的窗前，看着窗外的树。如果要是做心理测试，这将是一张非常不合格的答卷，但如果以美术的角度看，是一张很好的速写。许蔚想，大概是那人不想让别人洞察内心吧。
　　“他好像学过素描。”莫晗说。
　　讲台上的方菁看大家都差不多完成了，于是便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学们都停下来吧。”
　　与此同时莫晗把她的那张递给她。
　　许蔚已经期待了许久，这会儿迫不及待地展开，白纸几乎没有重量地摊在眼前。
　　本来她笔下只占据一小块领域的房树人被其他笔迹的粗暴闯入填得满满当当。程遇时把她画得很可爱甚至为她画了一个伴侣，那是一个会帮她浇花的背影很可爱的男孩。接着房子的旁边被画了好多栋房子，大大小小，房子的旁边都站着小人，这是她的邻居们吗？她笑了笑，她猜，这是赵一铖画的。最后莫晗在纸张的左上方用红笔为她画了一个太阳。
　　许蔚看着那些温润的笔触，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笑意。
　　许蔚看向窗外的阳光，眼里多了几分狡黠。也许人生就是一幅画，总会有一些不一样的笔迹不由分说地闯入，许蔚突然觉得，也许这些不一样的痕迹，会为这幅画着上特别的色彩。
　　“同学们，现在请看向最后回到自己手上的这张纸。这是否是你们起初想象中的未来，如果不是，你们是否会厌恶这样的未来？这是老师留给你们的第一个问题。”
　　方菁眼睛转了一圈，最后眼睛定格在某处，她顿了顿，又说:“接下来请把这张纸翻个面，在背面写上你们的梦想。”
　　这会儿大家都在很认真地写。
　　程遇时写得很快，赵一铖伸着脖子看他的，只见纸上用很漂亮的行书写着——医生。
　　就两个字。
　　赵一铖顿觉无趣，“你从小学开始就写这个答案，就没点新意吗？”
　　“我就想当医生啊。”程遇时说，“那你写什么？”他想起什么似的笑了，“妓院老板？”
　　小学的时候曾经被问到这个问题的赵一铖曾经说自己想当妓院老板，因为每天都可以看到漂亮妹子。成了大家的一大笑谈。
　　这会儿被程遇时提了他不怒反笑，“去你的，老子现在才不想当妓院老板呢！”
　　“那你想好要做什么了吗？”程遇时问。
　　“没有。”赵一铖摇摇头，随口答道。
　　程遇时说，“那就交给时间，来得及。”

　　意料之中，方菁提问了。
　　许蔚属于永远都在鼓励别人回答自己死都不回答的那一类人，她以为方菁是要等同学主动回答，于是怂恿着莫晗回答，没想到方菁一副“我盯了你很久”的样子直接点了她的名。
　　她一下子愣住了，扭扭捏捏地站起来，本来就是易脸红体质现在因为尴尬还是紧张什么的满脸通红。
　　她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直到莫晗戳了戳她的腰才回过神来。
　　后面的程遇时乐了一下，这么害怕回答问题吗？
　　许蔚这会儿脑子才聚焦，她对上了方菁带笑的眼，红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结巴:“我的梦想……呃……就是……嗯就是……”
　　方菁弯了远山眉，“不用那么紧张，你纸上写了吗？”
　　许蔚点点头。
　　方菁上前来拿起她的纸，“那老师来帮你念。”
　　视线对上许蔚写的那张纸，方菁轻轻笑了一下才开始念:“许蔚同学的梦想是——环游世界，”方菁顿了顿。
　　一瞬间引得众人发笑。
　　多么幼稚的梦想。
　　许蔚仍是面无表情的大红脸，但若仔细看，能看出她眉梢的几分愠色。
　　“然后在平遥开一家书店以及为孩子们写童话。”方菁补充道。
　　许蔚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一瞬间被什么东西包裹了似的，有些闷，她清晰地感受到眼睛周围传来的热意。
　　其实她知道大家没有恶意，但她见不得，这也是许蔚不愿意分享自己的原因。她听到自己抖着声音说:“老师可以把纸还给我了吗？”
　　方菁笑着把纸还给了她，“许蔚同学的梦想很棒。现在有其他同学愿意分享吗？”
　　许蔚把纸夹到了书里，若无其事地坐下了。连莫晗也没有感受到她的异样，只有程遇时，清晰地看见了她紧握的手。
　　这会儿已经有别的同学在发言了，程遇时看着前面那人消瘦的肩膀，鬼使神差地戳了戳。
　　那人小幅度地回头。
　　程遇时挑着眉，桃花眼角微微翘起，他很小声地说:“许蔚同学，能不能看看你的纸？”
　　许蔚垂眸，抽出来给程遇时。
　　程遇时接过纸，目光落在纸上，他蓦然弯了唇，桃花眼里繁星如沸。
　　只见印有些背面痕迹的纸上，三行有些潦草的字整齐地排着——
　　高二年一班许蔚
　　我的梦想是环游世界，然后在平遥开一家书店，以及给孩子们写童话。
　　程遇时大概明白为什么方菁念之前笑了一下了。
　　哪个小傻瓜会规规矩矩地写年级班级姓名。
　　他一下来了兴致，于是提起笔在许蔚的纸上勾勾画画。
　　身旁的赵一铖突然凑过来看了看，尔后一脸震惊地压着声音对程遇时说:“阿时你这铁树不开不知道一开吓一跳，第一天就看上人家姑娘了？”
　　没等程遇时回答，他又感慨道:“丧心病狂啊！”
　　程遇时一脸懵。
　　赵一铖指着纸上程遇时画的东西，一脸正气:“这他妈是什么？”
　　“我就瞎画个画，就看上她了？”
　　“那你啥意思？”
　　程遇时没有回答他，任由他兀自思考。
　　“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吗？”赵一铖后知后觉。
　　程遇时淡淡地应了声，继续涂涂画画。
　　许蔚觉得自己的心态变差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把纸给了程遇时之后她一下子五脏六腑像火烧一样，还他妈是小火慢烤，死不了又煎熬。
　　也许是她隐藏的颜狗属性让她无法忍受那张漂亮的面孔对她说出令她不高兴的话。
　　总之她现在心情极度烦躁，满脑子都是素质五连。
　　被叫起来看很想骂娘，自己没出息地结巴想骂娘，听到别人的声音想骂娘，很紧张想骂娘。
　　就在她即将忍不住的时候，一只笔戳了戳她的后背。
　　接着一张纸被送到了她面前，捏着纸的是一双节骨分明的手，白皙地几近透明，沿着掌心爬上了几丝青色，像深山里的翠竹因为山风窸窸窣窣地抖动着。
　　去火降燥。
　　她按耐着上手摸一摸的想法接过了纸。
　　眼神聚焦，目光有些颤抖，她仰了仰脑袋。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与白榆为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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