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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去
望春永远忘不了那天的自己,惊恐、愤怒、委屈,却无处发泄。
与这个男人撕打,却被他按住无法动弹,哄她的样子好似情人在吵架,更添了恶心。
夺门而出,跑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却被敷衍地打发走。
去找了兰姐,看她哭着道歉,解释自己也是被逼得没办法。最后还给她递来药片:“吃了吧,万一……更麻烦。”
望春一言不发地吞下,转身就走了,也没再问为什么。
她回想起木棉被烫到那天,还是兰姐爸爸抱她去的卫生所。望春紧紧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害怕之余又有点安心,觉得有爸爸的感觉真好。
第二天爷爷嬢嬢就不让她们去了,说小孩子长得快,慢慢就能自己好了。可是木棉并没有变好,伤口在溃烂,还一直发烧。望春心慌的不得了,整天抱着木棉发抖,生怕一眨眼妹妹就走了。
兰姐看她抖了两天,就半夜从家里偷了钱,叫她哥悄悄把板车拖出来,拉着木棉就往镇上卫生所跑,又是处理伤口、又是打吊瓶地忙了一天,回家被爹妈按住狠狠揍了一顿。
几天后木棉退烧了,伤口开始结痂,兰姐也能下床了。她又半夜摸过来,龇牙咧嘴地给她们看自己身上的伤,还摸来几片消炎药。
就像现在这样,软白的手掌心里,托着圆圆的小药片。
望春知道这事儿不会有下文了,只能咬牙忍下。算了,就当被狗咬了吧。
然后她就发现,连算了都不行。
厂门口总有人在等她,不是兰姐就是肖华。一来二去的大家猜到怎么回事,打赌的工友暗地里都开始催着收盘。
望春还是不肯低头,咬牙顶着各种排挤继续做工。
那天她发现连着几天都登记少了件数,就去办公室找小张会计核对。一向热情的男人先是冷脸无视,一会儿又冷笑道既然有挣大钱的路子,何必还在乎这点小钱。
望春气急,又深知争辩无用,只能忍耐着准备离开,却被他压在桌上。
她恐慌得疯狂挣扎,却被捂着嘴呼救不得。隐约听到门口有人走动,她趁机踢翻了椅子,却只听到脚步声越走越远。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突然就没了力气,不再反抗。
小张松开手,了然地问她一次收多少钱。
她平静地说,一万块。
因为她那天回到宿舍发现,包里被塞了一沓钱,刚好一万。
小张掐着她下巴,冷笑道:“那是第一次的价钱吧,现在一次最多五百。”
等望春从办公室出来,计件工资算好了,还多加了五百块钱。
但她知道,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出几天,就陆陆续续有工人在宿舍楼下等她,与她调笑或问她价钱。床铺上经常被人泼了脏水,舍友们当面讽刺她脏了房间。
忍到结工资休假那天,望春等大家都去上工了,默默收拾好所有东西,把存了几天的机床墨撒满房间和车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春从小就倔,不肯轻易低头。哪怕只能做个商品,她也要自己挑买家。所以她谁也没找,直接去了最好的会所应聘。
然而上台没两天,肖华就找了过来,天天点她。
老板们圈子不大,都相互认识,没必要为了些小事有摩擦,也就没有别人点她。不过十来天,她就真的成了肖老板的人。
望春觉得自己还是太傻,尽瞎折腾。
认命而已,她早该习惯的。
这一认,就认了十年。
这个男人总是表现得很喜爱她,就跟喜欢逗弄只哈巴狗一样。
像是好奇她什么时候才会崩溃般,他喂她吃过各种东西,尝试过各种玩法,后来还带她去过各种荒谬的聚会。
这些年来,望春有想过死吗?
当然没有,她只是一样东西而已,东西是不会死的。
更何况,她还有木棉要照顾。
爷爷嬢嬢去世后,她悄悄把妹妹接到海城,陆续买的几套房子全写在木棉名下,还买了一间店面给她做小吃店。
她也没有瞒着妹妹,和盘托出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木棉抱着她哭了一晚上,她却突然平静了。
这世界总是充满恶意,还是有人真正心疼她的。
妹妹来了以后,望春才觉得生活透进光来。
木棉在她的小店里忙忙碌碌,还开始上夜校,说要学真正的烹饪和食疗,给姐姐补好身体。
望春没敢让人知道木棉和她的关系,只是天天趁客少的时候来光顾。
姊妹俩窝在后间一起看剧、嬉闹、玩游戏、逛某宝……总有做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一天比一天快活。
所以望春也一直没有告诉木棉,她曾见过她们的妈妈。
第一次在饭桌上见到陈总时,他的眼神就不时在她身上流连,说她长得很像自己妻子年轻的时候。一来二去,肖华就非常大方地分享了她。
这几年望春别的没学会,讨好男人的本事日益精进。不出几次欢娱,陈总就迷恋上了她。
没过多久,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陈太太,果然是几十年没见的妈妈。
当然,陈太太并不知道对面坐的是自己女儿,只是态度高傲又客气地请她与自己的先生保持距离。然后拿出一方丝绒盒打开,露出里面一枚玉镯,压着一张拍卖证书。
她全程言语得体,神态自然,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望春看到那枚玉镯时,就知道自己没法为难她了。当初她毅然决然地抛下一切走出山村,就是为了像今天这样吧,成为一位优雅美丽的富家太太。可如今,她早已失去丈夫的爱,还连一点傍身钱都没存下,落魄到要拿自己的首饰来打发年轻姑娘。
见望春随意地答应下来,陈太太竟有些高兴,还亲自给她套上手镯,说你果然和我年轻时很像。
望春并没有听到这句,因为她脑子里突然浮现起小学语文书上有篇课文写的那句,“妈妈有双柔软的手”,果然不错。
望春原本等着肖华腻味自己了,就卖掉房子和木棉回老家。也不去祸害老实人,准备开个店做老板娘,守着木棉过日子。给她挑个好男人,以后还能帮她们带孩子。
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望春就察觉到自己身体越来越差,莫名疲劳也经常忘事,身上还长出奇怪的红斑。
等拿到医院报告的时候,倒也不惊讶,甚至有点高兴,原来挣扎的尽头这么快就到了。
选了个晚霞很美的黄昏,望春舒服地泡在温暖的浴缸里,看水丝丝缕缕地变红。
桌上的遗嘱已经公证过,所有的产权证和银行卡和密码也悄悄塞在了木棉的枕头下。
因为想干干净净地走,她全身上下只在手腕上套了玉镯。
如果有来生,她想,什么荣华富贵爱恨情仇都不想经历,有个家就好了。
有妈妈牵着她的手,爸爸背着她长大。最好还有个妹妹,她也会很疼爱她。
意识渐渐朦胧,她似乎听到有女声响起:“你不恨他吗?”
恨谁呢……肖华吗?那些伤害过自己的男人吗?不恨,因为根本不在乎。他们就像是身上的虱子,咬她的肉、喝她的血,她只能一次次驱赶。但她依然是她自己,一朵盼望春天的山花,只会在期冀里绽放,不会在愤恨中腐坏。
“那她呢?”
她又是谁呢……兰姐吗?不恨,她以前那么照顾我们。妈妈吗?也不恨,她只是想追求更好的生活。
“你甘心吗?”
不啊,一点也不。人生的苦都吃遍了,甜还没尝到几口,就走到了尽头,真是一点也不甘心。
“还想活下去吗?”
当然了,时至今日,还是想活下去。经历那么多黑暗龌龊,还是想看看光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便赠与你吧……”
望春觉得自己陷入了梦境,梦到一个叫辛夷的姑娘,和她短暂的一生。
辛夷出身富贵人家,虽是妾室所生,却颇受疼爱。无忧无愁地长到十三岁,看上了前来投亲的表哥。
表哥人才出众、文采卓然,只是家底略薄。恳求姨娘为她一番盘算后,终于称心如意,嫁与如意郎。
母女俩眼光果然不错,莫表哥凭借才学一路高中,又苦心筹谋步步高升。辛夷从商家小姐变成官绅太太,不知妒红了多少双眼。
但她的日子并不如意。
成婚五载无所出,婆婆做主抬回来两房妾室,不出两年就添了一子一女。忧愁悲苦下,辛夷四处拜佛求药,弄得内室长年乌烟瘴气;又忍不住时常拿姨娘们撒气,终于引得丈夫日益离心。
三年五载后,依然没有消息的她终于死心,便听从长辈的建议,想把庶出子女带到身边教养。未曾想到,丈夫因此与她彻底闹翻。
恰逢此时,娘家被贪腐案牵连,满门不是被判抄斩就是流放。辛夷如五雷轰顶,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求夫君,哪怕远远见一面姨娘也好,就收到了一纸休书。
昔日常被磋磨的小妾们终于扬眉吐气,笑她这个主母当得糊涂,一心子嗣却疏忽夫君,殊不知早已有人想取而代之。
外面早有传言,当朝少傅爱女新寡,郁郁寡欢出门散心时路遇莫郎,一见倾心。虽知使君有妇,仍是念念不忘。两人不时偶遇于诗词酒会,或是蹴鞠踏青,眉来眼去好不缠绵。
如今,辛夷娘家事发,甫一出事就奉上休书,恐怕不只是巧合。
辛夷闻言万念俱灰,半夜出逃,最后只着一身里衣、一枚玉镯,投身滚滚大江。
望春恍若未觉地看得入迷,她仿佛回到和木棉一起看剧的闲暇时光,饶有兴致地评论着:“这女主养在深闺真是一点本事没学到,嫁人这么重要的事还看走了眼。嫁错也就算了,哄好男人管好家,照样过舒服日子。实在倒霉成了下堂妇,一个人也可以逍遥自在……最后因为什么本事都没有,失了娘家又没了夫家,就觉得活不下去了。”
正感慨得起劲,就听身边隐隐约约响起说话声:“嬷嬷,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也有自己的念头。”
望春看到眼前雾气慢慢散开,茫茫然间只能感觉到身体被轻轻抱起,那道温柔的女声也近在耳边:“林哥儿是府上的少爷,又十分得老爷看重,只要好好念书,必有似锦前程,跟在我一个姨娘身边算什么……”
“况且他如今三岁了,性子已经养成,不像夷姐儿……姑娘家进了嫡母的院子,不免受些磋磨。我们大夫人宅心仁厚不错,却有个偌大的后宅要管,还要照顾大娘子,难免有所疏漏。最怕下面的人蒙了心眼,害了夷姐儿……”
一阵叹息响起,似是想要开口,又被这管柔声堵住了:“少爷们儿时再顽劣,日后改回来就没事了。可姑娘家若被养左了性情,或有半点行差步错,那可要贻误终生的。”
发出那声叹息的中年女子还是忍不住劝道:“若是林哥儿知道了姨娘如此偏心,怕是要伤心了。况且,听闻官宦人家的女儿都是养在主母身旁的,这样对夷姐儿以后的名声也有益。”
挣扎了半天的望春终于成功地睁开了双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小娃娃,正窝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忍不住动弹两下,引得抱着她的妇人低下头,温柔的眼神美得望春差点闪了眼。
妇人柔软的指尖触上她的脸庞,欢喜道:“嬷嬷你瞧,夷姐儿多聪明,听闻你要送走她,赶紧醒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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