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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转身离开的时候,木庭素的心不是不慌张的。
虽然此前做了许多功课,此刻她仍然只有五成的把握。或许也是因为太过于在意此举的成败,离去的脚步也有些不受控制地拖沓。
在快要走到回廊的出口的时候,她简直就要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回头看一眼,看看他有没有跟来。
但是她很清楚,这样做会让自己功亏一篑。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她终于强迫自己走下回廊,向着万芳园出发。
好在荷花池就在万芳园的入口,崔家的世子找来的时候也会容易一些,这让木庭素松了一口气。
她刚刚走动了许多,情绪也太过于激动,此时身上的香气有些过于浓郁,不符合此情此景。木庭素刚刚使得自己平静下来,身后便传来一个她企盼多时的声音。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
少女闻声转身,眼中满是讶异与羞怯。
她朱唇轻启,声音如蝉翼般轻薄。
“公子的意思,妾身不明白。”
崔珩微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像弯弯的月牙。
“这是诗经中的一首,因其中有荷,我很喜欢。”
少女笑了,那笑容中带着些许天真的困惑。
“请公子见谅。只是这泽陂,原是写思念所爱之人的。公子与妾身适才相见,何以借此诗称妾身?”
崔珩大惊。
“你还懂诗?”
木庭素连忙以丝扇遮住下半脸,垂下头。
“妾身见解浅薄,难以入耳,望公子莫要怪罪。”
一股幽幽的浅香钻入鼻中。
崔珩看着眼前的少女,想不到她不但生得玲珑剔透,头脑竟然还得如此聪慧。
她虽然以自己的见解驳他,但听上去、看上去,都还是怯生生的,丝毫不像城中那些富贵小姐一样跋扈,着实令人心生怜爱。
他又去看那被丝扇遮住的脸孔,莹白的小脸儿上有两抹润泽的粉红,与扇面上绣的荷花相交映,愈发显得清秀。
这一身素雅的装扮,与她身后荷花池中半放的荷花相交融,崔珩一时间看花了眼,竟分不出哪朵是花,哪朵是人。
崔珩还从未见过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这竟然果真是一位荷花仙子吗?
比赛的第一遍锣敲响了。他突然醒过神来,记起了整场事件的起源——那一匹荷花锦,于是赶忙问道。
“姑娘也喜欢那匹荷花锦吗?”
少女点点头,仍用荷花丝扇遮着半张脸。
“荷花虽开在盛夏,却不艳不燥,是清丽脱俗之花。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妾身心目中的万花之首。”
崔珩心花怒放。
“不瞒姑娘说,我也最喜荷花。请千万恕小生冒昧,常道是知音难寻,竟不想让我在这荷花池边给寻到了。”
少女虽不开口作答,眼中却含有了笑意。
崔珩为了这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感到大受鼓舞,连忙又问。
“姑娘如此精通诗文,不知可否懂得投壶?”
少女摇摇头。
“兄长曾带妾身投过一次,可惜投得不好。妾身想,这投壶终究是一门一争胜负的本领,不像书画作诗,可以各领千秋。”
崔珩想不到,这位姑娘不但娇嫩动人,聪慧脱俗,竟然还娴静不争,这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女子。
“争强好胜,确实不是女儿家的本分。但那匹荷花锦本就应该送给配得上它的人,整个锦州城内没有人比姑娘更配它。正因如此,小生有个不情之请……”
到了这里,崔珩突然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这是出于面对心上人的紧张,也是出于担心被拒绝的恐惧。
他知道,下面这个问题一旦问了出来,就是一种承诺。而对方一旦允了,两个人之间就形成了某种没有文书的契约,轻易便不可以破坏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荷花仙子是否也有此意,低头看去,正看见她盈盈的眼波,一直流到了他的心头上来。
“姑娘可否允许小生前去,为姑娘赢得那一匹荷花锦?”
空气仿佛已经凝滞了,只有夏日的蝉鸣超越了时空一般持续地躁动着。
崔珩屏息等待着。一阵不易察觉的幽香钻进了他的鼻孔,他只觉得心痒难耐。
终于,对面的少女垂下了丝扇,朱唇轻启。她从皓齿间施舍给他的那几个字,让崔珩仿佛获得了大赦。
“那就有劳公子了。”
这就是命定的姻缘了。
当崔珩走入圆场的时候,心中正是这样所想。他回头凝视不远处回廊上倚靠着的那个温柔的身影,那一抹羞涩的浅笑仍然荡漾在他的心头。
然而他刚一回过身去,迎面而来的就是母妃宇文氏严厉的面孔。
“珩儿,你要参加这一场的投壶?”
崔珩立刻紧张起来,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这一场的彩头是一匹锦缎,你讨了去做什么?”
“我想……我是想要送给一位朋友。”
“是一位什么样的朋友?他要了这锦缎何用?他若是想要,为何不自己来比。”
“她不会投壶。”
“投壶乃射之细。你的朋友各个精通骑射,你哪里来的一位不会投壶的朋友?”
“是一位新朋友。”
宇文王妃的脸色有了些缓和,她原本还担心儿子太过固执,但好在他还是肯听话的,竟然已经跟郭如芬要好到了要帮她赢彩头的地步。
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上了一句。
“是崇州王家的嫡女儿郭如芬?”
崔珩的心中一沉。但他素来是痛恨说谎的,虽然还想不出应对的方法,但仍然托出实情。
“并不是她,是一位别的朋友。”
王妃脸色一沉。
“别的朋友?这又是哪一家的千金?”
崔珩这才想到,自己原来就连那位少女的名字都没有问过,就急着赶来为她讨彩头了。
他又沉浸在她温柔的气息里,暂时忘却了正和母妃对峙的事情。想到自己的冒失举动,崔珩又是羞又是好笑,一不小心就从嘴唇上露出了笑意来。
“我竟没有问过她的芳名,真是昏了头了。”
第二遍锣敲响了。
王妃这下明白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儿子果真是被不知从哪里来的狐狸精给迷昏了头。
在她看来,这样的社交大会好是好,只是把关要更加严格一些,不要连什么不入流的人家都给放了进来,搞得乌烟瘴气,不得清净。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见司徒保远远地跑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先是跟王妃行了个礼,才去同崔珩说话。
“珩兄,敲二遍锣了,你还不上场去吗?你的名字我已经替你写上去了。”
“哎,我这就去了。”
王妃步子一迈,低声训斥道。
“不许去!”
两位小世子都被吓了一跳。崔珩问道。
“母亲,为什么不能去?”
话都说到了这里,王妃认定了儿子是在故意气她,于是放狠话道。
“你要是敢去,我就命人将你捆了,关你七天七夜!”
司徒保见状,心中已经大概明白,今天这匹荷花锦,崔珩算是讨不着了。但他却心生一计。
克焉王平日里不喜欢出入锦州城,倒是更爱在兵营里和沙场上消磨时光。他的妻子于三年前病故,而他只醉心于那些打打杀杀的学问,并未续弦。
司徒勋娶妻的时候,母亲在世尚能帮着操办,而到了司徒保这里,就是他只身一人来参加了。
正因如此,他的行动可以更自由,更加地不受束缚,也可以去做许多其他世子们做不到的事情——
比如公然地去讨一匹锦缎,然后把它送给一个不知名不知姓的姑娘。
司徒保这样想着,就要这样去做了。他朝崔珩挤了挤眼,大步流星地走向投壶场。
第三遍锣敲响了。司徒保高举右拳,朝场内大喊道。
“我要参加!”
圆形回廊上一片哗然。大家都想知道,这位克焉王家的尊贵世子为什么不顾外人议论,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争这一匹锦缎。
这些猜测和议论司徒保全都看在眼中,但他却并不在乎。他只想为崔珩赢取那匹荷花锦,好让他能献予佳人。
更何况他还有一点单纯的私心——那位姑娘穿上这样的一身衣服,一定再合适不过了。
看她方才的样子,是真心爱了这匹锦缎了,若是得了送她,必是能让她欢喜。
哪怕……哪怕是以珩兄的名义送给她。
自幼精通骑射的司徒保,对于投壶自然是不在话下。
此时的崔珩摆脱了母亲,又回到荷花池畔等他的荷花仙子。他还是遗憾,自己竟不能亲自为心上人赢取心爱之物。
木庭素姗姗来迟了。
她方才在回廊上,已经看到了宇文夫人阻拦儿子的那一幕。她已经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遭,只是没想到竟然来得那么快。
木庭素的心中有些惶恐。她和世子只有一面之缘,根基还不够牢靠,虽然她已经想好了对策,但是她现在实在不知道,这样浮萍一样的感情究竟能否支撑得住这对策了。
因此在与崔珩会面之前,她去回廊的另一侧找到父亲,与他商量。
木齐礼虽然只是个伺候王府侯府的太医,然而深入王公贵族内院问诊的机会良多,有时甚至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因此见过不少世面,人自然也精明。
木齐礼对于女儿的雄心壮志,总是倾其所有地支持,也乐于做她最坚强的后盾。他认为这个冰清玉洁、聪敏过人的女儿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他此刻要做的,就是让女儿放宽了心,尽其所能地去争取。
“你就尽管按照计划好的去做。就算不成功,一切都还可以再图谋。”
当木庭素终于赶到荷花池畔的时候,崔珩早已经等人等得手心都冒汗了。伴随着一阵不易察觉的淡淡幽香,他的心上人出现了。
崔珩等得心焦口燥,木庭素的出现像是一股清泉一般,拯救他于焦灼之中。他简直恨不得一把将美人拥入怀中,好好地跟她诉一诉相思之苦。
相比起崔珩,木庭素则显得冷静许多,她并没有忘记那份拿捏得当的娇羞和让男人忍不住想尝试抹去的疏离感。
“姑娘!”
崔珩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不禁上前一步。
木庭素迅速以丝扇遮面,连连后撤,低眉顺目。
崔珩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他担心吓着了这位温柔娇怯的少女,连忙也后退两步,连连施礼。
“姑娘莫要害怕。能够再见姑娘,小生心中难免激动。小生……小生还以为,还以为姑娘你不会来了。”
丝扇的后面,木庭素简直要藏不住笑容了。她真庆幸此时自己有这丝扇可以遮面,才不至于失态。看来崔家的小世子对自己已经动了真心,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便不难办了。
她努力整理了一下情绪,以免太过于欢喜,失了娇怯。
崔珩一口气表白了心迹,紧张得手脚冰凉。
只见面前的少女终于缓缓地抬起脸来,面上的两抹红晕早就不似荷花,而是如桃花一般鲜亮了。她轻轻地垂下了遮面的丝扇,唇间软软地飘出几个字。
“多谢公子垂爱。”
这几个字让崔珩的身子一下酥了半截。他喉结涌动,终于问道。
“只是……还不知道姑娘闺名?”
少女像是吓了一跳似的。
崔珩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没有自报家门,就敢询问姑娘的芳名,简直冒昧至极,于是赶忙说道。
“是小生唐突了。小生乃章华王崔玄之独子崔珩,不知姑娘尊名?”
面前的少女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红晕也瞬间退去了大半。
“你……你是章华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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